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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司屿难得顿住,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她略歪着头,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
是那一声的哥哥太甜腻,还是记挂没人陪他的暖心让人熨帖,说不清,总归当时,贺司屿心头被她的笑猝不及防烫了一下。
她眼底的笑意依旧动人,话落,靠近一步,塞二窈到他怀里,然后就转身跑开了。
坐到中央那架亮黑色三角钢琴前,纤白双手抬起琴盖,翻过几页琴谱,又撩过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在二窈的喵呜声中,贺司屿敛回深思。
刹那间感觉,隐约有不知名的牵绊在侵入他的感官。
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五年一届,有“钢琴奥运”之称,肖赛的公平之处在于,若评委认为当届参赛者中,无人符合获奖资格,奖项便会空缺处理,不采取从下递补的措施。
近十年两届的冠军因此缺位。
而Saria那位即将在京剧院开演奏会的韩籍学生李成闵,是第十九届肖赛冠军。
这位是叔叔辈的人物,苏稚杳对他算是久仰盛名,不只因为他在业界风评很响,而是因为,他是DM现如今公认的一哥。
DM国际音乐集团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独立制作演出经纪公司,培养出过众多职业音乐名人,能成为DM的签约艺人,是所有音乐生的终极梦想。
苏稚杳目前的理想。
从程娱解脱,竭尽全力和DM签约。
当得知自己有与李成闵合奏的机会,运到时来,苏稚杳由衷开心。
合奏的预备曲目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抒情风格的曲子苏稚杳很擅长,练起来完全不费劲。
初见印象,苏稚杳以为,Saria是个特别平易温和的人,那天下午,她怀揣着对上台表演翘首以盼的心情,以及对前辈高山仰止的崇敬,弹奏时自信不疑。
却没想到一回到专业领域,Saria就像变了一个人,从音速到情感,要求都极度严苛。
年纪大了,但她对琴音的感知力分毫不差,一点微末的不协和音程都能精准听出,一旦有偏差,Saria就肃容纠正她,再犯,还会严厉批评,近乎是全盘否定了她引以为傲的抒情古典技巧。
那天下午,在Saria的审查下,苏稚杳连前奏的一小节都过不了关。
她难以抑制地,逐渐陷入自我怀疑。
傍晚,课程结束,苏稚杳独自在琴房又继续练了近两个小时,一遍又一遍,无休止。
直到手机显示出贺司屿的短信。
他说:【走了】
苏稚杳手指这才从黑白琴键上离开,走出洋房,蓦然惊觉天已暗得深沉。
这里是静区,夜一深,街道就没什么人路过,只有一轮凉月冷清地挂在天上,有如一只钨丝故障的灯泡。
四下荒荒落落。
和她的心情一致。
一口气弹了五小时不停歇,苏稚杳双眼泛涩,胳膊无力垂着,在伶仃的夜色里叹出一口气,气温暖和得,居然连白雾都没有。
暖烫的车前照灯突然投射过来,在昏暗的长街打出两束明亮的光。
苏稚杳抬头,望见路口那辆黑曜加长版布加迪商务,熟悉的五个零黑色车牌。
车灯朝她闪烁两下。
苏稚杳失意中回神,小跑着坐进车里。
后座的男人双手交叠在腹部,长腿随意搭着,后颈靠住闭目养神。
苏稚杳当时情绪不太高涨,原本下意识想要叫他,但见他在休息,张开的唇又抿回去,没作打扰。
还是徐界先开的口,他从副驾驶座回头,问她:“苏小姐有其它地方需要去吗?”
“没有的。”
“那直接送您和先生回梵玺了。"
苏稚杳思绪空洞了两秒,才慢慢反应过来:“喔,好。”
意想中那一声他名字的呼唤并没有来,就连得逞后的雀跃也没有听见。
耳畔女孩子的语气低迷,明明几小时前还有活力同他闹,过去这么点时间,就消沉成这副样子。
贺司屿眼皮略掀,偏过头去看。
座椅厚沉,她倚窗托着半边脸,窝角落里很小一只,隐在暗处,显得人有些低落。
沉默着观察了她一会儿,贺司屿状似漫不经心出声:“钢琴课上得不满意?”
苏稚杳回首,人还在状况外,木讷顷刻,她迟钝地摇了下头:“不是。”
她的心思不难揣摩。艺术面前,Saria是极端完美主义者,能承受住她严苛教学的人确实不多,何况是个二十岁的小女生,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在课中受了挫。
“挨骂了?”他低声问。
苏稚杳噎住一下,不想表现得这么没出息,可在他面前,又忍不住垂头丧气:“前辈造诣很高,是我太差劲了,几个和弦都弹不好”
“她肯定很失望,不愿意浪费时间教我了。”苏稚杳垂下头,觉得自己搞砸了事情。
贺司屿看着她。
她整个人耷拉着,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外套下沿的狐狸毛。
他想了想,破天荒又问:“她几时走的?”
“没留意时间。”苏稚杳声音闷闷的,沉浸在自责里,回答了个模糊的概念:“傍晚的时候。”
贺司屿靠回颈枕,声息透着几丝懒意,语气听来不怎么上心:“没有哪个宗师收徒不看资质,缺少天分的学生难成高才,有损他们业内口碑。”
苏稚杳更丧气了,脑袋垂得很深。
在Saria心里,她现在一定是一块没有资质的朽木。
接着,苏稚杳又听见他淡沉的嗓音:“若不适合,她最多听你弹两分钟。”
苏稚杳愣几秒,领悟到意思,黯淡双眸倏地闪出几许光亮:“那她辅导了我几个小时呢,是认为我有天赋吗?”
再睁眼,贺司屿就撞上她直勾勾的眼神。
她巴巴望着他,迫切想要他给出答案。
然而没等他回答,苏稚杳唇角牵到一半的弧度忽然僵住,又颓颓丧丧地瘪了下去:“不对,你都说了,她教我是情分”
小姑娘还有点难哄,贺司屿觑她一眼,态度郑重了些:“你要觉得我出个面,她就什么人都教,是不是太辱没她了?”
苏稚杳琢磨,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她细细思考了下,突然被他说服,想开了,总算扬起笑容,倚着扶手箱靠过去:“还是你会哄人。”
贺司屿轻扯了下唇。
“贺司屿。”她用那把浸着糖水般的嗓子,拖腔带调地叫他的名字。
贺司屿看向她。
她眨着晶莹剔透的明眸,甜滋滋问他:“下周四的演奏会,你来听吗?”
贺司屿有一瞬的怔忡。
他想起周宗彦的话,下周京市天气不对劲,你不要留他的行程,过几日确实也是要回港区。
@但眼前,女孩子的目光融着热切的温度,好不容易哄得她高兴一些了,他这时候说不,可能她的情绪又要降回冰点。
“我在不在,都不影响你。”
苏稚杳轻蹙起眉,驳回去:“你在的话,我的表现欲会强一点,说不定能超常发挥呢。”
你在,我的表现欲会强一点。
说者无意,但听者很难做到无心,表现欲这几个字眼,实在着染着几分暧昧的味道。
贺司屿沉默半天,没应声。
“你那天有空吗?”苏稚杳追问,她倒是没思量太多,这年纪的女孩子,还没被世俗染透,没有多深的顾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贺司屿截然相反。
都是徒劳,没必要给她留期待,他目光回视前方,只平淡道:“难讲。”
无关其他心思,苏稚杳是真的希望那天他能在现场。她终于离开御章府,反抗公司的卖身条约,就算一刀两断也不怕,对她而言,今天是全新的开始。
有种撞开囚笼飞出去,在新鲜广袤的新世界里活着的感觉。
但新世界充斥挑战,所有发展尽是未知数,她难免心生敬畏,他在身边,潜意识里好像能获得一种叫人安心的归属感。
不过有时闹归闹,苏稚杳其实很通情达理,没纠缠他不放,端正坐回去,语气很柔:“那你不忙的话,可以过来听一听。”
贺司屿漆黑的睫毛微微下垂,眼底掠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不一会儿,耳边女孩子的声音又轻轻响起。
“我还没有吃晚饭。”
他回眸去瞧,她温温顺顺抿着唇,乖得出奇:“好饿,贺司屿,我想吃那天的海鲜烩饭”
这是苏稚杳第三次到梵玺。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拜托杨叔和小茸送到梵玺物业的行李,贺司屿已经吩咐人搬上楼,全放到客卧了。
惊喜过后,倏地蹦出一个可怖的念头。
她对外是入住梵玺次顶层,贺司屿的人与物业交涉时,应该很容易得知这件事,那贺司屿岂不是也知道,她明明有楼下的套房可住,还要赖在他这里了手里的海鲜烩饭突然失去了香气。
苏稚杳含住勺子,冥思苦想,贺司屿待会儿是不是准备把她赶下去,这回要找个什么理由呢。
贺司屿睡前有到书房看会儿书的习惯,他洗过澡,走出主卧,就看到她抱着那碗海鲜烩饭,盘腿窝在沙发里。
他住的地方,电视常年不用,此刻却正放着一部配乐唯美的电影,二窈黏在她腿边自娱自乐地打滚,玩儿得开心了,一会儿咕噜一会儿喵呜地叫。
四周有种从默片年代跨入有声时期的感觉。
就是这姑娘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路上还哭肚子饿,吃到了,又握着勺子动也不动,一口饭鼓在两腮半天不咀嚼,碗里的都快要凉了。
“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他沉沉出了一声,苏稚杳思绪蓦地拉扯回现实,望过去,男人已去往书房,只看见他黑色睡袍下宽肩窄腰的背影。
书房门轻砰一声合上,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让她吃完走人的意思。
苏稚杳呆怔几秒,慢吞吞嚼了几下饭。
他是还不知情吗?
苏稚杳就这么在贺司屿这里住了几天,这些天,贺司屿没提过这事,苏稚杳才渐渐放下心,当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期间,杨叔每天中午送她到琴房,她下午跟着Saria练琴,再自己温习到夜深,贺司屿结束工作,顺路会接她回去。
公司的行程苏稚杳任性得全鸽了,她前不久刚闹得出走,苏柏也不能在这节骨眼多劝,都是自己人,于是和程娱协商,暂时由着她去。
不再需要应付那些,苏稚杳就给小茸放了长假。
枷锁解缚,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只是那天起,京市冷不防迎来一段异常气象,强暖空气突袭,气温诡异地升高到一个反常的度数,分明是冬末,空气里却是一股子春夏的潮热,叫人闷燥得难受。
潮乎乎地热了几天,一阵强冷空气像是不服气,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两股强流势力相撞,较量之下,京市又被打回了寒冬。
骤然降温的那天,贺司屿回了港区。
不知为何,他一走,那天下午京市又是打雷又是暴雨,不过三点,天就暗得不像话,气象台预报说,因热冷空气交替,引起强对流,京市将有持续的雷雨天气。
琴房里,光线弱得诡异,Saria走近落地窗,怨叹这糟糕的天气。
苏稚杳坐在钢琴前,痴痴望着落地窗外的电闪雷鸣,心跳莫名其妙在加速。
演奏会那日,京市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
港区倒是风平浪静。
别墅私宅,开放花园式庭院,清阳之下,草坪亮得青翠,一只穿军用防护服的罗维纳犬趴着晒太阳,鱼池落着簌簌的跌水声,四下沉浸在一片安宁中。
池边两张藤木椅,圆几一壶单株茶。
周宗彦阖目享受眼皮上日光的融融暖意,双腿大开瘫躺着,感叹:“休假就系舒服。”
没得到回应,他睁眼去看。
身边那人翘着腿,落地的右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拍子,目光逆着日头,杳远虚拢,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
周宗彦挑唇笑:“想苏妹妹了?”
贺司屿眉梢微不可见一动,冷冷淡淡斜睨他,握茶杯的手略抬起,作势要泼过去。
周宗彦挡手躲了下,结果反而笑得深了,调侃的语气更浓:“钟意就主动追喽,你贺老板,还能搞唔掂一个妹妹仔?”
贺司屿薄唇抿成线,面无表情把茶杯搁回圆几,凉凉地说,没这回事。
“口是心非。”周宗彦故意拖腔拉调,摇着头叹气。
贺司屿不愠不火:“你要真闲过头,走去韫嚼做(去找点事做)。”
话音甫落,周宗彦的警务通接收到紧急传呼:“周sir,尖沙咀码头发现境外可疑物。”
周宗彦登时一个弹身坐起。
“立刻组织警力,备巡逻船,我十分钟到。”周宗彦吹响口哨,那条罗维纳警犬立刻奔至他脚边,赶着离开前,他狰狞地甩某人一句:算你狠!”
贺司屿淡勾了下唇,没送他。
闭上眼,庭院里水流的白噪音听久了,他非但没有定下心,甚至莫名有些恍神,脚下的拍子还在打着,只是节奏逐渐透出不耐烦。
搁在圆几的手机响起几声。
贺司屿没有马上去看,过片刻才不紧不慢伸出胳膊,手机拿到眼前,看到是苏稚杳的短信。
她先是发了一张京剧院音乐厅的全景照,流线型金色大厅敞亮华丽,宝石红剧院椅呈扇形宏观分布,中央舞台的置景十分正规典雅。
接着说:【距离开场还有九小时,我要去和李成闵老师排练啦】
过了会儿,又是一张照片。
更衣室挂衣架上的一套小礼服,应该是她今晚上台的服装。
水蜜桃色亮片格外少雅,吊带和露背的设计又别有爱欲风情,依稀能想象出她穿在身上的样子,无疑是甜得纯净,又娇得勾人。
但想象和跟亲眼见到,总是差了点意思。
徐界的电话在那时候打进来,他说:“先生,天气原因,明日去京市的航班恐怕要取消,往后最早那班在后日上午,需要改签吗?”
贺司屿最烦把事情拖延,尤其是工作上的计划,他锁眉:“再近的。”
向航空公司确认过后,徐界告诉他:“今天唯一能正常起飞的航班,在下午三点。”
踩着的拍子渐渐停止。
短暂的安静,贺司屿半垂着视线,声音淡沉:“改到今天。”
“可是您…"
他打断徐界的担忧:“我有分寸。”
京剧院音乐厅。
小夜曲抒情的旋律悠扬着,空气里仿佛真的有一段段的音符,丝滑地流淌过温柔的波浪弧线,奏响曲中真挚而热烈的感情。
最后一段琴声落下尾音,半空中久久回荡后消散。
李成闵继续沉浸了半分钟,才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快意地赞赏身边的姑娘:“好极了,你是我的完美搭档!”
在Saria持续一周的严厉辅导下,突然间被这么夸,苏稚杳控不住受宠若惊的心情。
她松下一口长气,喜笑颜开:“您能接受真是太好了,我还怕给您添麻烦呢,Saria前辈说,我第二段的和弦还差得远。”
“她这么说这太正常了,一百分在她眼里差一分都是差劲,你知道吗,我曾经被她贬得一文不值!”李成闵想起年轻时的练琴经历,不由唏嘘感慨。
说完他手指又立刻竖到唇间嘘声,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苏稚杳捂唇偷笑,心想这位韩国帅大叔真是可爱。
“小小年纪,了不起!”
李成闵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苏稚杳因他的认可开心了一整天,当晚演奏会信心倍增。
演奏会晚六点半开始,合奏曲目压轴。
苏稚杳换好礼服就在后台等待。
将近八点,苏稚杳在最后一支曲子的待曲间由专用通道走进音乐厅。
那天贺司屿说难讲,不是没空。
难讲,就是还有可能性。
因此苏稚杳一进入现场,首先就往观众席望过去一眼。
她在池座看见了Saria.
但Saria右边的座位空着。
音乐会演出入场规定严格,一经开始,只能在待曲间轻声出入场厅,演奏中途,即使迟到了,也是不允许再进入的。
所以他现在没来,那就是没来了。
苏稚杳眼底露出一丝惘然,心里有空空的感觉,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和李成闵一起朝观众席鞠躬,坐到钢琴前,预备演奏。
“别紧张,没问题。”
她听见李成闵用只有彼此可闻的声音,悄悄鼓励她,于是莞尔一笑,轻轻回了声嗯。
演奏很成功,比排练时更酣畅淋漓。
结束的那一秒,观众席掌声四起,热烈得久久不息。
苏稚杳在李成闵在带领下,走到舞台中央,与交响乐团一起谢幕退场。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正规专业的舞台表演,演出的圆满,让她一直以来被困顿住的渴望得到释放,心情无可言喻的畅快。
原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这样的感觉。
但内心深处好像有一小块空虚,怎么都填不满。
李成闵邀请她一起用晚餐,和交响乐团的老师们见见面,认识认识,这支柏林乐团的水平是业界顶尖的,能被引见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苏稚杳当然没有拒绝。
她准备先换下礼服,去往更衣间的路上,遇见了等候在音乐厅出口的徐界。
“苏小姐。”
徐界的出现,时间突然无限拉长,苏稚杳两眼空茫茫地看着他,呼吸都慢下来,直到他叫了一声苏小姐,苏稚杳倏地清醒过来。
“他回来了?”她惊喜中夹杂难以置信。
徐界颔首,同她说:“抱歉苏小姐,我自作主张找您,先生在会客室,您之前去过的。”
苏稚杳没留神他前半句话的意思,眼底融起笑,不过两秒又敛下去,蹙眉嘟哝:“他这不是有空吗,人都在这儿了,为什么没有去听演奏会?”
“先生他”
“算了,我自己去问。”
苏稚杳等不及,转身就往四楼会客室的方向去,高跟鞋踏出清响,小礼服的裙摆沿大腿的幅度摇曳起落。
“贺司屿”
一开门,苏稚杳就高声唤他。
客厅里水晶吊灯明晃晃地亮着,外面雨水翻腾的声音清晰,噼里啪啦地打着。
音乐厅隔音强,苏稚杳这时才恍然意识到,雨势竟不知不觉疾骤成了暴雨。
蓦地,一道电光划破落地窗外的夜,又被无际的黑暗吞没不见,继而是一声轰隆的噪音,震得她耳底一阵嗡响。
又打雷了。
二月份的怪天气。
苏稚杳没在意,当贺司屿应在二楼茶室,下意识去向楼梯,刚走上几级台阶,忽然停住。
空间里隐约有男人凌乱而闷重的喘息。
她顾盼张望,视线在客厅搜寻,停留到沙发背面,惊觉那里是有人躺着的。
苏稚杳退步回去,语调含着浓浓的娇嗔,明显是要找他质问:“贺司屿,这么近你都不愿意到现场听”
他人落入目光的霎那,话音戛然而止。
贺司屿脸色泛白,喘息急促,额间有冷汗,背抵着,整个人虚弱地陷靠进沙发里。
银色领带扯开了,半挂在那儿,衬衫也崩掉好几颗纽扣,他双手握拳,把衬衫领子拧得不成样子。
苏稚杳一时脑子空白。
他用力仰头粗重地喘气,下颔到喉结绷起道道青筋,手抖得愈发厉害。
苏稚杳心猛一咯噔,反应过来。
“贺司屿”她溢出颤音,忙不迭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贺司屿胳膊顿时横挡过去。
苏稚杳被推得一下跌坐到沙发上,茫然地看着他,他不让碰,她不懂这种情况要如何办,哽咽着起身:“我去叫徐界”
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
“不用。”贺司屿嗓音嘶哑得出声都艰难,混着深喘重复:“不用”
苏稚杳思绪杂乱无章:“那叫救护车”
“没事”贺司屿紧紧捏着她。
后半句话他想要说,喘不上气,缓了半天才挤出虚哑的声音:“一会儿就过去了。"
沙发缝隙里掉着一只药瓶,苏稚杳连忙摸出来,看到上面写着Estazolam,不知道是什么药,但他发作得这么痛苦,肯定很严重。
她全身血液都僵住,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被压出胸腔,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她哆哆嗦嗦地问:“药,药吃过了吗?”
“嗯…”他大口吸着气,扯住领子使劲往外拽,怎么松弛都不够。
苏稚杳看出他胸闷得难受,忙靠过去解开他的领带结,手指飞快地将他衬衫和马甲的纽扣全解了,衣下硬朗的肌理随着呼吸沉沉起伏。
还要再做什么?
苏稚杳眼泪止不住掉,不假思索地俯身,握住他腹下金属扣,咔嗒一下,把他的皮带也松开。
“好点儿没?贺司屿你好点儿没?”苏稚杳捧着他脸手足无措。
时间仿佛过去一世纪那么长,外面不再有雷声,雨势也渐渐弱了,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他气息渐渐平静下来,无血色的脸没再如刚刚惨白得那么可怕。
贺司屿缓缓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
眼前,是她担心的表情。
她眼眶红得不像话,睫毛打湿黏在一起,漂亮的妆都被泪痕浸得花了。
贺司屿缓过劲,哑声:“哭什么?”
他总算没事,紧紧缠捆心脏的绳子松了绑,苏稚杳瞬间虚脱了,泪珠子抑不住涌出来,扑过去抱住他脖颈,一下哭出声。
“你吓死我了”
女孩子的脸埋到肩上,不一会,贺司屿就感受到自己颈侧一片湿。
他愣神,意外她为他哭得这么伤心。
贺司屿沉重的眼皮半阖,略偏头,她透粉的耳朵近着他脸,耳垂小小的,一只水晶耳坠随着她的抽泣晃荡。
静默半晌,他突然开口,声息虚薄无力,失声良久的嗓子还很干涩:“我出事了,你很难过?”
“当然啊…”她呜咽声更重。
贺司屿眸底隐过一瞬不知名情绪,迟疑片刻,他慢慢抬起手,落到她发上,没说话,就只是轻轻拍抚,结果她非但没有平复,还加剧悲伤,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他浓眉不由深皱,竟莫名有些自咎,怎么让一个女孩子因为自己这么难受。
豁然间想到什么,贺司屿语速依旧虚缓,但口吻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冷肃:“是谁叫你这时候过来的?”
苏稚杳脸从他颈窝离开,一抽一噎地负气问:“我怎么不能来?”
他疲惫得合上眼:“你能做什么?”
“我、我能”苏稚杳哽住,咬住下唇,好半天憋出一声哭腔:“我能哄哄你。”
这话惹得贺司屿低哑一笑。
她刚刚害怕得要命,他倒是只知道笑。
苏稚杳不想搭理他了,吸吸鼻子,鼻音闷着几分恼意:“你好了吧?好了我就走了……”
高跟鞋够到地面,刚直起半个身子,男人滚烫的手掌突然覆上后腰,带着下压的力,握着腰肢把她往回一捞。
苏稚杳一个没站稳,正面撞进他怀里。
@他领带散挂在脖颈,身前的衬衫和马甲方才都被她敞开了,皮带更是不清不白地歪着,她感觉自己跌进了硬度结实的熔浆里,瞬间安分不敢动弹。
到这地步,她身上的小礼服也显得不怎么正经了,细白的胳膊光溜溜,还露着腰背,上面有他隐隐摩挲的掌心,温度高得她僵住身子,神经都被拉直。
时间在微妙的氛围中变得漫长。
呼吸恍惚绵延出欲壑难平的心绪,空气中流动。
苏稚杳脸压在他颈边,屏着气,感受到他尚未稳定的虚弱热息暖在耳畔,听见他说:“没好”
他沙到不行的嗓音从喉咙里低荡出来。
“继续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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