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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常管事。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是常管事手底下的人,她就算去奉承了吴妈妈,也不过是解一时之急,时间长了,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说白了吴妈妈只是想在别庄里活动的时候更便利,等到主子们都来了,常管事也不得不听话,没法再为难她了。
庄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只是隔岸观火,不会真的下场。
只是常管事这会儿还真不在,庄子上来了不少人,他也得去采购东西——大旱的时候囤的东西都有限,他平常联系交易的商人们手里基本不会留余货,都是有多少出多少,将来庄子上来了更多的人,万一想吃什么用什么发现没有,那可不就尴尬了。
顾二丫没看见人多少有点庆幸,转头拎着两瓮花生汤进了住主院。
比起之前吴妈妈他们还没来的时候,主院已经相当规整干净了,偶尔有小丫头在门口来往,见了她朝她笑笑。
顾二丫瞅了一眼,主院卧房的门是关着的,有两个穿着白袄绿裙的丫头坐在廊檐下兴绣花。
她手里提着东西,丫头们便朝她招招手,道:“这是送的什么东西?”
顾二丫还没说话,她自顾自地掀开了食盒的盖子,轻轻哟了一声:“花生汤啊!这东西倒是好久没尝过了。”
又看见是两瓮,瞬间眉开眼笑:“海棠,你帮着这小丫头拎一拎,再去拿几个干净的碗,我去请吴妈妈来。”
那叫海棠的就是和顾二丫一块儿被选进来的会刺绣的丫头,人相当腼腆,兴许是认出她了,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打开门放到了桌子上:“你坐。”
顾二丫经常在外面扫地,却还没进过这间屋子,里头摆的都是名贵的东西,常管事平常都锁着门,钥匙就挂在他腰上,不会让他们进来,顾二丫这还是头一次进。
她不懂这些摆着的东西的价值,却时常听人说起过,说太太安氏出身名门,家底丰厚,光她一个人的嫁妆就够养活几个姜家的——还有小道消息说呢,现如今的姜家也是靠着太太养活的。
但这也只是小道消息,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顾二丫只能看得出来这屋子不如外头形容的那么富丽堂皇。
别的下人们都以为太太的屋子里头放满了金银珠宝呢!他们不懂什么东西值钱,眼里都只有金银,便想当然地觉得这屋子里都是金银珠宝。
可顾二丫看着这屋子里更多的居然是书。
她对书有种天然的敬畏心。
更小的时候村里是有个秀才教书的,每年收许多的束脩才会带着人读书,这种事情当然也是和她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关系的,那位秀才相当古板,不仅不带女孩子读书,甚至很严厉地拒绝她们靠近他教书的地方。
说女人“有辱斯文”。
顾二丫都是绕着他那里走的,村里那些人也会帮着秀才驱赶她们。
此时此刻,她坐在这间摆满书的屋子里,只觉得满身的拘谨。
海棠去拿了几个干净的碗来,没一会儿,吴妈妈也过来了。
顾二丫连忙站起来。
吴妈妈是个面白的妇人,有些微胖,打扮得富贵——这是顾二丫根据自己的见识判断的,她从前见过村里的里正的婆娘,里正管着好几个村子呢,家里比起顾二丫他们已经很是富贵了,过年的时候头上也只簪着一支筷子粗细的银簪子。
但吴妈妈头上有一支金簪子,比里正媳妇的那支银簪子可粗得多了,她还坠着白玉的耳坠子,手腕上也有一对玉镯子。
不像是仆人,倒好像是哪一家正经的太太。
吴妈妈摸了摸两瓮花生汤,还温热着,一边叫那位去叫她的丫头分汤一边打量顾二丫,见她年纪尚小便温和了声音问她多大了,家在哪里,又是怎么到了庄子上的。
顾二丫很少对人设防,吴妈妈问什么便答什么,倒让她直呼了两声天可怜见的。
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大约也只有吴妈妈自己知道了。
浅红色的花生汤被竹香倒进了碗里递给吴妈妈,她说:“府里这是做善事呢,当年我刚进府里的时候也不过才七岁,还是过的您的手,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日子比我在家里的时候过得好多啦!”
她也伸出手,掀起袖管,手腕上戴着一对掐丝珐琅镯子。
她呶呶嘴:“喏,过年的时候太太赏的。”
她们两个原是想向顾二丫展示一下在太太院子里干活的富贵,好试探试探她会不会动心。
万万没想到顾二丫只艳羡地看了一眼,反而问:“这是不是值好多钱?能买许多串糖葫芦吧!”
五岁大点儿的小丫头,坐下还没这檀木桌子高呢,眉眼将将和桌面齐平,眼神清澈,一点儿也没动心。
吴妈妈和竹香都笑了。
吴妈妈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个葡萄粒儿大小的珠子,有些微微的透明,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她把这东西塞进顾二丫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去玩儿吧,才这么大点儿,难为你竟然如此懂事。”
顾二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还是吴妈妈硬把珠子塞进了她手里。
“你瞧瞧,吃了你们厨房两瓮花生汤呢,还是你一路拎过来的,给颗珠子也不妨事。”
她也懒怠打听消息了,这么大点儿的小屁孩儿能知道什么?
喝了花生汤,她就让顾二丫走了。
倒是竹香后面追了出来,拍了拍顾二丫的胳膊:“有空常来我们院里玩,太太心善,等她来了你就知道了。”
顾二丫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回了灶间,方大厨子已经在了,他每天来得早,要备菜,这会正叉着腰指挥灶间的帮工洗菜,脸上表情臭得很。
顾二丫带着食盒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被他拎走了,闲聚在那里的人还想要打听打听她去吴妈妈那里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方大厨子拿眼一瞪他们就怂了。
顾二丫也怂,前脚方大厨子才说了让她不要掺和进这些事情,后脚她就去送花生汤了,虽然是被别人推着去了,但多少有些“不听话”。
她低着头,攥着那颗珠子,脚尖在地上碾了一回又一回,怎么也不敢先开口。
顾二丫年纪小记不住事儿,她忘记了哪一回,在家里做饭的时候多抓了半把米,水也放少了,愣是把原先要煮的稀粥煮成了半干的硬饭,干不干稀不稀的米饭一端上桌,她就被骂了。
梅氏是当后娘的,鲜少开口,自顾自地喂孩子,只随口抱怨了一句米汤都少了,大头还吃不了干饭。
林阿奶却生气了,骂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她是败家子,长着一双眼白长,就是个瞎子。还有许多难听的话,顾二丫都不大记得了,她总是这样,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当时或许觉得难过,事后就好像选择性遗忘了一样,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却下意识的逃避了当时那种不好的情绪。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看了一眼顾大山,想要他劝一劝林阿奶,让她不要再骂自己了。
可顾大山看也没看她一眼,反倒和林阿奶说,说二丫是笨了些,不如别人聪明,也不知道随了谁,连个饭也煮不好。
顾二丫委屈地直掉眼泪。
她只是煮错了一次饭,为什么要这么骂她呢?难道家里人便对她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吗?
后来她又听了许多次这样的话,心里也渐渐在想,或许真的是因为她先做错了,阿奶和阿爹才那么骂她的吧?
她开始努力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做好,捡柴火、淘米煮饭,小小一个人洗全家的衣服,大冬天的把手泡在冷水里冻得通红。
她那么努力,也开始不再犯错,她想听阿奶和阿爹夸一夸她。
但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阿奶会每天早上笑呵呵地去逗弄弟弟大头,阿爹会在弟弟吐了一个泡泡以后夸他真是好样的。
他们不是不会夸人,也不是只会骂人,只是从不夸顾二丫罢了。
她很怕挨骂。
所以她不敢抬头看方大厨子。
殊不知她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一直闷着头,脚尖晃来晃去,两只手都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身上新换的衣裳都给她揪皱了。
方大厨子本来想说点什么的,见她这副情状,话到嘴边,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冷哼一声:“我还没说什么呢!”
顾二丫本以为要听好大一长串的骂声,结果方大厨子竟然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走了?
她茫然无措地抬起头。
方大厨子已经又绕回来了,脸上表情不算太好,命令她:“张嘴。”
顾二丫下意识地张了嘴。
嘴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进来,热乎乎的,还有一点烫,她含在嘴里呼呼呼地吹了好一会才尝到味道,鲜香得很,还很有嚼劲。
方大厨子说:“天太旱了,湖都干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点儿小虾米,全叫我剁成了泥,团成了球,里头加了马蹄藕丁,你尝尝咸淡合不合适。”
这是他惯用的话了。
顾二丫听了很多回,却回回都认真,这回也认认真真尝过了才说:“藕丁切得大了,也加多了,把虾球的味道盖住了一点儿。”
方大厨子一顿,自己也夹了一颗尝了一下,皱眉:“还真有点淡。”
之前买的都是正正好的鱼虾,个头大,鲜味也浓,这回却是小鱼虾,他习惯性地按以前的料配了,把味道盖住了。
他瞥一眼顾二丫:“你这嘴啊,天生当厨子的料,可惜了。”可惜什么,他没说。
顾二丫也不在乎,问:“您不骂我啊?”
方大厨子嘿一声:“我骂你干什么?别听外头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什么不骂不成器的,有些事他们自己也做不到,却苛求别人,闲得慌。”
顾二丫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说:“可我爹我阿奶会煮饭,他们还是会骂我的,也确实是我做错了呀。”
方大厨子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他们会干嘛支使你一个不会的呢?既然要你做事情,就别挑你的毛病!既要又要,什么德行?”
他说:“凡事啊多找别人的问题,别老怪自己。”
顾二丫懵了,还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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