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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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08年1月21日）

    转眼八年了。章程波历到这个研究院的研究所已经八年多了。这个该死的细胞滩。

    这八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想着回到曾经的人世间。

    可是，这里上不去。所有的峭壁，和娜拉、若雪、云吴他们已经研究过无数遍了，根本不可能爬上去，所有的地方都几乎是笔直的，几乎是无缝的，也就是说，没有可以下手或者下脚的地方。

    从上面过不去，意味着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完全过不去。

    那么只剩下南面了。

    南面是大海。

    可是这里也出不去。

    这里的大海是鲨鱼的海。鲨鱼是吃人的大鱼。想想那大嘴和大嘴里的牙，，想想那海湾里漂浮的碎片碎肢，就足以让任何人放弃侥幸的心理。

    这里没有轮船，连小木船甚至破碎的船板也见不到。

    这里没有飞机，即使是深更半夜，也听不到飞机的轰鸣起飞或者降落的轰鸣声。

    说深更半夜，是因为白天声音毕竟嘈杂一些。

    他当然也知道，半夜里飞机起飞和降落的可能性会小一些。

    他经常半夜里站在室外，静静地倾听。

    可是他只听见大海的声音和海鸟的声音。

    但是，很明显的事实是，这里的某个地方一定跟外界相连着，或是通过汽车火车，或是通过飞机轮船。

    出路在某个地方。

    而这某个地方，现在看来（过去看来也是一个道理），只能从地下过去。

    这里每天都有人来送货，送到各个实验室，送到食堂、超市、酒吧、咖啡馆、餐厅等处。送货的人有这里的，即穿着白色衣服的，也有别的地方来的，穿着别的颜色的衣服，最常见的是黄色衣服的，蓝色衣服的，偶尔也见过穿着红色衣服的。

    如果说，一种颜色代表一个区，就像二区是白色的这么个意思，那么这里至少分成白、黄、红、蓝这四个区，当然也可能有更多的区。

    这些送来的和取走的物件，不可能是人工地原始状态地从地下抬过来的。地下肯定有个汽车通行的网络，至少是走出我们细胞滩的汽车通道。

    在前一阵他们这里很多人倒下的时候，汽车甚至直接证明了它们的存在。它们直接开到了地面上来，以增加运送和救护的速度。

    可是，在病倒的人数减少之后，在后来不再有人病倒之后，汽车们就忽然地销声匿迹了。就好像是他和他的同伴们做了一场梦，而它们仅仅是在梦里出现过那样。

    在它们出现的时候，他跟踪过它们，也许他的跟踪术实在是太差，或者这里的黑科技实在是太多。经常的，他明明还听见汽车行驶的声音，他明明以运动员体质的奔跑速度追循着奔过去，明明奔到那路口才几十秒钟，可是，等他奔到那里，那刚才还行驶在他前面的汽车就不见了。声音也不见了。只有飞尘的气味告诉我，这里确实有汽车行驶过。

    他跟他的同乡伙伴们交流过，很多次地交流过。

    若雪说，就在许多人病倒的日子里，有一次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见一辆汽车从生活区开出来，而且是朝着她坐的方向开来的。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是怎么回事，她看着这车过来，再定睛一看，这辆车就没有了。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她走过去看了，那地面是平整的水泥路，一点缝也没有。

    也许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也许只是抬了一下头，那辆车就没有了。

    她说，如果不是波历说起这事，她都不敢说，因为她害怕是自己精神失常了。

    害怕自己精神失常了。他觉得这句话很精典。在这个地方，经常有事情让他觉得可能是自己不对而不是这个世界不对。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这儿哪里都可能裂开一个口子，这个口子后面是一条通道或者一个房间。如果不是他们精神失常，那就是说，不仅这里的墙壁有这种裂开再闭合的能力，这里的地面也有这种能力。

    而且都是无缝的，无懈可击的。

    娜拉说，她到这里来十几年了，她跟踪过许多人，许多在墙壁里消失的人。可是她只能跟踪到墙壁那里。

    若雪和云吴都说，他们也都跟踪过。

    他波历当然也跟踪过，无数次地跟踪过。

    这些人，比如从他们的实验室里出来，他远远地跟着。他们走进一道墙壁，他跟进这道墙壁。他们在前面走进一道裂开的墙壁，他看着他们往下去的，显然他们是推着手里的小推车走在一条向下的坡道上。他跟过去的时候，墙壁合上了，一点缝都没有地合上了。可是墙壁在他的面前保持着墙壁的姿势，无论他走得多近，或者退得多远。

    在这道墙壁裂开的门里，他看得见的可以通行的只有楼梯。走下楼梯走向别的大楼或者其它地方，那是走得通的。但那道送货或者取货人刚刚走进去的有着下坡道的墙壁裂缝，却不对他敞开。

    在超市里，他也无数次地观察过，跟踪过。有时候甚至就在他装模作样地观看或者寻找商品的时候，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就从他看着的货架的旁边走了出来，或者就从那里走了进去。完全当他不存在。当然也有当他存在的。那一般是女孩子。

    如果他紧接着走到这个刚刚闭合的墙壁那里，他看见的只能是完整的墙壁。

    他敲打过这些送货人或者取货人刚刚走进走出过的墙壁。这里的墙壁都是普通的墙壁，一点都不懂得发出空灵一些的声音来。作为墙壁，实实在在。太实在了。

    可是，就在今天，在他已经对跟踪进入地下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信心的日子里的一个日子里，他想起了一句话，一句被他改了一下就说得通的话：上帝关上一堵墙，就会留下一条缝。

    就在大超市里，他看见两个人走向一道他知道会裂开的墙壁。

    会裂开当然也会关上的墙壁。

    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是因为他本来就想着要往那边走的，因为他要找的零食就在那堵墙旁边的货架上，他才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在他向右拐，走向他要去的货架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堵墙壁没有合上。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一个陷阱？

    可是他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已经走到了这道墙壁裂开的门洞那里了。

    这堵墙的门洞确实开着。

    他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门洞口的地面上有一个纸箱。这当然是前面那两个人的推车上掉落在地上的。而这个纸箱阻挡了这个墙洞的闭合。

    往下走的时候，他的心是呯呯跳着的。

    平时他的心也是呯呯跳动的。只是他平时不会去听他的心的声音。

    可是这回他听着了。

    刚才说的是“往下走”。这是真实的描述。因为一进这个墙洞，他面前就是一条向下去的坡道。

    这是一条很长的坡道。笔直的，不带拐弯。

    走到头。他见到的是墙壁。三面都是墙壁。

    他把他的头，当然连带着他的身体，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地移动着，其实第一下移动时他就知道是没有希望的了。

    这时，他刚才走下来的那个上方有说笑声传来，一个男声一个女声。那女的笑得很浪。那男的叫得很响。他听不懂他叫什么。他也没有时间分析他是用什么语言在叫。

    因为很快。也就是说，他们和他们的声音和他们推着的小车的声音和他们的小车很快就到了他的附近。

    他很快就知道了他们这么快到了他的旁边的原因，还有那个女的那样地笑那个男的那样地叫的原因。

    这个男的推着那个女的。也就是说，那个女的是坐在小车上的，而那个男的是推车的人。

    他侧身让他们过去。这时他已经往上走了有十来米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那个女的在给他一个飞吻。

    他笑了。他笑的原因，一是在这里能遇到快乐的人总之是一件快乐的事，二是这两个疯疯癫癫的男的女的还很年轻，看上去应该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等他想起来，等他急忙往下奔的时候，他发现没有人也没有奇迹在等我。

    他也许还来得及把他的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伸进去，可是他没有。

    这意思是说，他本来还可以把手或者脚伸进正在合拢并且已经几乎完全合拢的墙缝里去的。可是他不知道这道墙壁是会因为他的手或者脚而重新打开还是会继续闭合把他的手或者脚夹得粉碎。

    他又试了几次，他的脸在这里仍然不起任何作用。

    然后他向上走了。

    他很快回到他进来的那个尽头。那个由一个纸箱挡住了墙缝的闭合的地方。

    可是他见到的不是墙外的超市，而是墙壁本身。

    显然，刚才那两个青年男女把掉在地上的那个纸箱捡了起来。

    他甚至感觉到那个纸箱就在小推车上，被那个青年女子压在了她的屁股下面，压得扁扁的。

    他在他进来的地方的墙根那里坐了下来。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睡着过了。然后他发现他的肚子饿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肚子饿的感觉了。而这一饿起来，有一种挡不住的冲击力，感觉有东西在肚子里爬行，在啃噬着他的胃壁。只不过一顿晚饭没吃。怎么会呢？也许是环境的问题。在封闭的无聊的环境里，一些东西不动不消耗了，其它东西就要动就要消耗。

    他看了一下手表，这唯一的人世间纪念品。它奇迹般地一直在走着。八年多了，他从来没有给它加过油。

    时针指着10，也就是距离顶端两格的位置。分针指着45，也就是距离顶端三格的位置。

    10点45分。他走进超市的时候没有看表，但应该是下午5点10分左右。他从实验室里出来直接就到了这里，本打算从超市出来后去吃晚饭的。也就是说，他在这个通道里已经待了5个半小时了。

    现在是接近半夜的时候。晚上看来是不会有人来的。

    他尝试着不去想饥饿的问题，他在这个坡道上来回走着。

    然后他就躺倒在了地上，在坡道的半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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