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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可是热了,屋里冰盆方才用尽了,我与蒺藜去取新的来。”菖蒲善察言观色,见周大王额头隐隐冒出汗意,怕是屋里燥热的缘故。
“嗯,去吧。”周肆轻点了下颌,心道不愧是大户人家里的小侍,眼力劲这点比寨子里的莽汉强多了。
得了周大王的信,菖蒲拉着蒺藜出门,快步离开小院,蒺藜一步三回头,他是不放心单叫公子与周大王相处,却又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
照他们每日取餐时打探来的消息,燕瑾及其余部曲正是这个时候巡逻,前些日子他们与燕瑾也远远见过,只都不曾说话,信已经传了几回,就差最后一回。
蒺藜手指微微碰了碰眉心,上点了花钿,只望燕瑾那个木头明白才好。
……
蒺藜菖蒲一走,屋里只剩周肆和秦绥之,周肆便一点不客气的坐上方才秦绥之躺的长塌,“听黄娘子说,你屋里的蒺藜与燕瑾有意结亲?”
过来这么久,周肆本意就是探探秦绥之在此事上的虚实,哪里料到来的不是时候,看了时下姑娘哥儿最在意的东西,不得不寻了其他由头,好叫人揭过,不然还不知要怎生是好。
“周大当家喜好做媒?”秦绥之看似闷闷回应,实则脑海拉紧一根弦,尽管同这位土匪大王接触并不多,但他清楚周肆此人胸有城府,胜过他见识的京中才俊数倍,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住破绽,前功尽弃。
“唔,算是,寨子常年没操办喜事,若是你有意,我可着黄娘子安排。”寨子成亲的汉子少,许多又是娶的二嫁的娘子郎君,懒得大操大办,都是相熟吃一桌酒便罢了,真要说起来,近几年寨子里唯一热闹的喜事,还是他与秦绥之那场喜宴。
周肆这样说,反叫秦绥之稍乱了阵脚,蒺藜年纪还小,燕瑾虽然不差,但二人又非是当真互通心意,若他乱点鸳鸯谱岂非是害了蒺藜一辈子。
且他以为周肆晓得这消息该是要防备他与燕瑾互通消息,不想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乱了他的谋划,罢,还是自己主动挑了话头。
“你不怕我是借这个藉口,送信给燕瑾?”
“之前或许有此猜测,但秦公子你问出这句话,想必已有了别的方式传信,说不准信已经送出去了。”
周肆似笑非笑对上神色不变的秦绥之,秦公子的确是个妙人,除开审视适度,也会利用自身优势对他示弱,真真假假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先头黄娘子说起此事,他便觉得有异,秦绥之的名声只要在京都都是晓得的,这样一位冰雪聪明的哥儿,会以如此拙劣的手段传递消息吗?
秦绥之表面从容自若,实则在周肆道出那句信送出去的时候,藏于宽大衣袖的手陡然紧握。
“周大当家说笑了,我的人都在寨子里,如何将信送出去。”
说话间,秦绥之还主动朝周肆走了几步,学着周肆那日恐吓他的法子,半弯下腰,叫二人的距离靠的极近,方才握住书本的手指轻轻抵在周肆的额头,抹掉一点隐隐汗意,“周大当家,可是热糊涂了。”
周肆听着耳边愈发靠近的呼吸,思绪却难得飘远,中午不该吃那盘香煎羊腰子的,又中美人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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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府。
鹿鸣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自然取自《诗经》中《小雅??鹿鸣》篇,一州之首府以此为名,可见祁州对读书人的期望。
算来祁州为下州,文气一脉自不比烟雨江南,但实在也算不得差,盖因本朝出了位极负盛名的大儒,宦海浮沉数十载致仕后回祖地鹿鸣府开办了一座山水书院,十几载来山水书院的学子蟾宫折桂者不胜枚举,鹿鸣府的文气也在各地方露了脸。
只可惜一个钱宝来,生生断了祁州的大好前程。
秦襄单枪匹马踏进鹿鸣府的地儿,不过短短几年,倒是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鹿鸣府是过祁州要途径的大府,与黑熊寨自然是两个方向,过黑熊岭的行商自然是因为不乐意给鹿鸣府高额的入城费,不提行商,便是平头百姓入城,也得给二十个子。
若是有那形单影只且衣着华贵的生人,没得二两银子,都不要想着能混进城,同行的平头百姓也不敢帮着说话,不然惹恼了兵爷,怕是自个儿不光要挨一顿好打,一路背来卖的货物还要给兵爷吞了,那才是叫苦不迭。
秦襄自然是当了一回冤大头,牵着红鬃马入城时,贪婪的扫过城内的每一寸土地,他记得原本入城主道的两旁还有许多小摊贩,其中他喜欢吃的便是一家老汉做的馄饨,几年不见,两边的摊贩不光少了大半,曾经的馄饨摊更是人去地空。
将沿途之景收入眼底,秦襄去了相熟的客栈投宿,按道理他与鹿鸣府府尹有生死大仇,这样堂而皇之现身鹿鸣府,若是被个眼尖的瞧见,怕是立马要叫捕快抓了他换赏钱。
但秦襄敢如此行事,自然不是妄自尊大,实在是鹿鸣府每年的逃犯数不胜数,不提秦襄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便是今年年初的逃犯再回来,只要不大张旗鼓在街上自报家门,日子照样过,归根结底,是鹿鸣府压根没有赏钱一说。
倒是举报者看错人叫捕快们白跑一趟,还得被拉回衙门挨一顿板子,如此吃力不讨好,便是傻子做多了也晓得厉害,更何况能够在鹿鸣府下度日的百姓,明哲保身四字更是刻入肺腑。
坐在客栈内,秦襄拿着鹿鸣府的舆图,这是徐小六手下一队人马特意堪绘的,听说已经将整个大燕的地儿都勘探完了,算算也不过几年时间,大当家着人办事最讲究的还是效率。
道观在鹿鸣府外,离的不远,同他一块过来的汉子们已经埋伏过去,需得观察几日,待摸清了道观内的情况,选个夜黑风高的日子动手不迟。
此事不必秦襄亲自办,也没法亲自办,和寨子里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的武夫比,他只能甘拜下风,尽管上山几年他也时常锤炼身板,到底不是自小打下基础,而今能打几个文弱书生已经很满意了。
为此,趁着道观之事还须得几日,他整好过来办件小事。
前些时候同大当家密谈,主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缺人,仔细一想可不是吗?
现在寨子里,武夫是不缺的,黑熊寨建寨十九年,除去最初几十户农户,中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流民,多也是地里过不下去的农人,别的没有,吃饱了一把子力气是当真堪比力士。
哪怕是个瘦瘦小小的妇人,只要从前是在田里做事的主力,也不容小觑,更不提天灾年间,真正能活着到黑熊寨的,多是青壮。
只是武夫到底是武夫,哪怕像郑铁打小跟着大当家,能识文断字,也读过兵书,却还是因为见识不足,缺些能耐,领兵勉强,将帅之流怕是还得大当家自个儿担任,更不提那群拿起书就头疼,费老大劲才勉强认字的莽子。
大当家自是文武双全,能耐的不像是田户人家走出来的儿郎,起初上山,若非是寨子里的人都说是看着大当家长大,老当家也还在位,秦襄怕是还认为黑熊寨是哪个达官贵人养私兵的地儿。
可恨大当家只一个人,分不得几瓣用,不然黑熊寨怕是早将整个祁州都收入囊中,何苦等到现在才开始谋划。
谋士之能,便是解主公烦忧,且如今大当家也透露未来打算,他这唯一谋士也不能再得过且过不是。
好歹从前也是山水书院出来的,正个儿八经考过了秀才,若没有那事,现今举人都当上了。
同窗好友皆是书院甲字班的人才,能耐比他要高的是没有,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寨子里那群办事不牢靠的莽汉比,书生管内政还是拿的出手。
主公该是操心大局,细枝末节上耽误功夫,岂不是拖累进程。
打定主意,趁着正午府衙门的捕快必去酒楼打白食,秦襄已经选定第一位拜访的友人。
说起这位友人运道也不大好,只是比起他得罪死了府尹不同,这位友人是因家族干系,不得钱宝来的青睐,后头阖族被发落,亏得有书院先生从中周旋,落了个白身,此后却是参加不得科举,在府里当个账房先生养家度日。
论才学,秦襄自衬是整个山水书院最厉害的才子,不然也不会在得罪死了府尹的情况下,书院先生还愿意伸出援手助他,而眼下拜访的友人,虽比不得他,却也是书院名类前茅之辈,明明只需几年光景,便可登堂入殿,生生断在了眼前,如何叫人不恨。
步至门口,秦襄抛却胡思乱想,敲了三下门,不过几息的功夫门里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位小儿,看年岁应当是君兄的大儿,当日他离开鹿鸣府时,对方不过垂髫,现下已是总角,只怕认不得他了。
“先生找谁?”梳着总角的孩童脆生生的同门口先生搭话,自家里破落后,拜访的人多是三教九流之辈,不曾来过一看便是贵人的先生。
“君奕君凯之可是住此处。”
“正是家父,不知先生姓名。”
“我是他同窗,姓秦名襄,几年不曾归来特此拜访,不知君兄可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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