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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6日,星期一,早上九点整。
今日的视频会议准时开始,只不过这次柳弈坐在戚山雨和林郁清旁边,同鑫海市的专案组进行对话。
“所以那具尸体果真是赵远航?”
屏幕那边是沈遵沈大队长严肃的脸。
他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是。”
柳弈答得笃定:“小戚他们找到了赵远航的哥哥,我们已经做了亲缘关系鉴定,应该没有错了。”
在确认那具泥炭鞣尸的身份前,谁也没料到,那个仅存在于瞿从光的妹妹瞿思嘉证词里的“哥哥的朋友”,竟然会成为将二十五年前的旧案同钟允儿遇刺案联系起来的关键纽带。
赵远航是瞿从光的老乡兼发小。
他与瞿从光同病相怜,父母在他还是孩子时就一个失联一个去世,相当于事实孤儿被亲戚拉扯长大,唯一比他年长八九岁的哥哥也早早外出务工,除了偶尔寄钱回家,也像忘了他这么个拖油瓶弟弟一样,没再回过乡。
于是赵远航在听说瞿从光要带着妹妹到鑫海市上学之后,无牵无挂的他毅然决定一同进城,照顾兄妹之余,也想看看能不能想法子赚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可就是这“第一桶金”,要了他的命。
“赵远航死于肺动脉栓塞引起的肺下叶梗死。”
柳弈说出了自己昨日的尸检结果。
长期久卧或者术后卧床者的深静脉很容易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出现血栓,当患者改变体位时,栓子有可能会脱落,并随着循环沿血管到处跑,在哪里忽然过不去了,就有可能造成栓塞。
因为肺部有肺动脉和支气管动脉双重供血,一般来说小的动脉栓塞不会引起肺梗死。但当栓子足够大时,就可能引发致命的肺部出血性梗死。
——这就是赵远航的死亡原因。
他的尸体在酸性沼泽里埋了二十多年,变成了一具泥炭鞣尸,血管里的血液早已凝固成了条索状。
法医们要像检查新鲜的遗体那样找到停留在肺动脉里的栓子,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不过赵远航的肺部还是留下了有关他死因的证据。
柳弈在他的肺下叶肋膈缘处找到了三个楔形的梗死灶,最大的一处有十一厘米,最小的四厘米。
切下病灶进行镜检,弥散性出血、纤维素样渗出和免疫细胞浸润表明,赵远航在出现肺梗死后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了一段时间才不治身亡。
柳弈他们取出了赵远航手术部分的缝线,清洗后展开,发现线结很完整,几乎还没开始吸收——这意味着赵远航在接受了左肾摘除术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死的时候缝线都还没怎么开始被免疫细胞分解。
如此一来,线索就差不多都连上了。
柳弈几乎可以肯定,赵远航在接受了左肾摘除术后卧床休养,却出现了深静脉血栓,栓子脱落后造成肺动脉栓塞,引起肺出血性梗死,最终因此而丧命。
“虽然这里条件有限,还没来得及确定缝线的材质,得送回我们这边才能检查。”
柳弈对屏幕彼端的沈遵说道:
“不过我猜……怕是在他失踪时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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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的猜测甚是合理,不仅沈遵沈大队长,与会的其他警官们也没有异议。
“头儿,我有个推测……”
一个看起来稍有些年纪的警官举起了手。
沈遵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说说看。
于是警官一边翻着自己的笔记,一边说道:“如果把赵远航的案子作为一连串案件的导火索,那么事情是不是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好友的妹妹得了白血病,赵远航着急想要给瞿从光筹钱,于是不知从什么渠道联系到器官贩子,十万块卖掉了自己的一个肾脏。
赵远航在Y省某地做了左肾摘除手术。
没想到取肾后不久,赵远航就死于术后并发症,而器官贩子生怕赵远航的死亡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将尸体抛入孖海村的沼泽湖里,造成了他“失踪”的假象。
“赵远航失踪后,瞿从光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
说到这里,警官放缓语速,显出了一丝犹豫。
“我不太确定……”
因为缺乏证据,所以警官没有轻下断言,而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说了一遍:
“瞿从光当年或者是当真色迷心窍,对李琴做了禽兽行为;又或者是他查到了什么,有人想让他像赵远航一样消失……”
他顿了顿,“总之,既然赵远航因器官贩卖而死,汤文耀的‘儿子’汤俊明的生父莫平又很可能是个器官贩子,而且莫平活跃的地点也和赵远航的抛尸地很近……汤文耀绝对跟这件事有牵扯!”
众人纷纷点头。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把赵远航的尸体扔进沼泽湖里的就是莫平,但当所有的线索都彼此收束,互相嵌合的时候,“巧合”就不能只以“巧合”来解释了。
“很好,现在调整调查方向!”
沈遵沈大队长用力敲了敲桌子,大声说道:
“着重排查汤文耀和汤俊明的人际关系,寻找任何可疑分子……”
他一字一顿,语气铿锵:
“我怀疑,那个失踪已久的器官贩子莫平,很可能就隐藏在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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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会议在九点二十五分结束。
收拾好电脑后,戚山雨转回来,看柳弈还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眉心轻颦,神情专注。
“柳哥。”
戚山雨回到柳弈身边,“怎么了?”
尸检完成后,柳弈本来就该回鑫海市了,而戚山雨和林郁清那边也查得差不多了,三人本打算坐明天早上的飞机一块儿回鑫海市的。
可戚山雨看柳弈这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柳弈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唔,确实有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疑问,只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一张折椅的靠背,示意戚山雨坐下。
戚山雨坐到了柳弈旁边。
“我在想,为什么是这个湖……”
柳弈省略了主语,让一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很难理解。
但戚山雨却听懂了,替他补完了整句话:“你是说,为什么赵远航的遗体会在孖海村的沼泽湖里,对吗?”
柳弈再度点头。
他的食指无意识地在嘴唇上摩挲了一下。
戚山雨知道柳弈是会抽烟的,但他没什么瘾,只在累狠了或是烦极了的时候才会偶尔抽一根。
自从和戚山雨交往之后,柳弈抽烟的机会就愈来愈少了,算起来也差不多有半年没抽了。
看柳弈用手指碰嘴唇,戚山雨一开始以为他想抽烟。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家柳哥平常工作时有咖啡浓茶续命的习惯,可来这边出差之后因条件受限,已经两天没沾过咖啡因或是茶多酚了,怕是在思考时下意识地就想去摸杯子,没摸到才改摸嘴唇的。
于是戚山雨说了句“稍等”就站起身,出门去了。
十分钟后,戚山雨和林郁清一起回来,两个人端着三个茶杯,柳弈远远就闻到了茶香味。
“楼下小卖部里只有这个,凑合喝吧。”
戚山雨坐回原位,将一只杯子推到柳弈面前。
杯子里放了个绿茶茶包,看标签是立顿的。
柳弈感激地接过杯子——虽然还没喝,但光闻着茶香就感觉自己状态回来了。
“对了柳哥,小戚说你在琢磨赵远航尸体位置的事。”
林郁清从窗边拖来一张马扎,坐到柳弈对面,一副准备好了加入谈话的样子。
柳弈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汤,“嗯,确实是这样。”
他放下杯子,想了想,对两人说道:
“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赵远航是不是死前一直就在这附近……”
林郁清:“什么意思?”
柳弈话锋一转,问戚山雨和林郁清:“你们记得我提过,赵远航不是一出现肺梗死就死亡的吗?”
两人一起点头。
虽然赵远航的遗体在酸性沼泽里埋了二十多年,但只要软组织尚且留存,法医就能从中知道很多的信息。
柳弈在研究他的肺梗死病灶时发现,梗死灶里除了红细胞浸润之外,还有大量的成纤维细胞和中性粒细胞。
这就意味着他从出现肺梗死到死亡的时间长到足够机体做出反应,试图用纤维素样渗出去修复病灶。
从纤维条索的形成状况来看,柳弈凭经验感觉,这个时间至少也得有个一天一夜了。
“肺梗塞可是很疼的,患者通常都会反应自己疼到受不了了。”
柳弈说道:“我琢磨着……既然那些器官贩子都按照约定给了他十万块了,应该初衷也只是想谋财,不至于害命吧?”
林郁清一时间没理解柳弈为什么要强调肺梗塞很疼,但对后半句倒是很赞同的:
“确实,如果是那种穷凶极恶到罔顾人命的器官贩子,直接把人绑了摘肾就行,根本不用给他那十万块钱!”
“……”
戚山雨没有急着说话,而在凝眉沉思。
他感觉自己有些明白柳弈到底在琢磨的是什么了。
“我记得瞿从光的妹妹瞿思嘉回忆说,当时赵远航给她哥打过一个电话……”
戚山雨慢慢地回忆着那些宛如碎片的残破线索,试图像玩拼图一样将它们拼到有意义的位置上去。
“……他说自己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附近还有温泉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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