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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塔内的声音连续回荡。
周玄与身前的肉芽尖刺的距离,在缓缓缩短。
一时间,他的意识开始混沌,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往尖刺的方向行走,还是尖刺在往自己靠拢。
“你是个狗屁的佛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周玄再次捏了禅定手印,靠着重新恢复的清明,抡圆了胳膊,用骨牙将那些肉芽尖刺尽数砍掉,
金色的血液,四处溅洒。
“嚯嚯嚯,你斩得掉这些肉做的尖刺,你斩得掉心里的尖刺嘛?”
“周玄,你不要骗自己了,你压根没有来过井国,从来就没有什么井国!”
“换话术了?不拿我奶奶骗我了?”
周玄冷笑着,靠着短暂的清明,拔腿又往楼梯下走,出塔,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
“你出不去了……你看看楼梯。”
周玄余光往楼梯边一瞧,明明自己在二楼,但楼梯却一直在往下旋转,也不知旋转了多少层。
而旋转的楼梯,像是绕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根本不知道地洞通往何处。
“那我就不走了!”
周玄从怀里,掏出了洗冤箓,他要藏进时空的裂缝里。
“明江府七叶寺禁塔,8月25日。”
他填了一个日期,洗冤箓在颤动,他在进入时空缝隙,可当箓本静止时,他依然听见了禁塔的声音。
“嘻嘻嘻,周玄,别再欺骗自己了,什么洗冤箓,什么井国,什么周伶衣,也都是你的幻想,甚至连周玄这个名字,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知道为什么你编的周伶衣,跟你促膝长谈,聊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你的奶奶吗?
嘻嘻嘻,因为你奶奶是你心里的刺,你要逃避你奶奶,你不愿再提起他!你在梦中逃避,你不想醒过来……你想逃避,可你能逃一辈子嘛!”
“我不在梦中,我就在现实里。”
“那你看看你在不在现实里,我让你瞧瞧你奶奶的秘密。”
禁塔的声音当即便停下了,而周玄又回到了前世出车祸的那一天。
当时刚刚天黑,周玄开车行驶在高速上,在离老家高速口只有五公里的时候,忽然,他瞧见前方窜出了个什么活物。
他当即便踩住了刹车,一阵剧烈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响,在他耳边萦绕着。
好在运气不错,车刹住了,离那活物只有半米的距离。
劫后余生,周玄心脏差点蹦出来。
他喘着粗气,从扶手箱里摸烟,点上一根,深吸一口,调整好了心情,松了刹车,想要重新上路。
结果,他刚一抬头,嘴里的烟头在颤,他瞧见了惊悚的一幕。
那只差点被他撞到的活物,是一头羊。
而此时,白羊在车前,竟然靠着两只后蹄,站了起来,嘴角上咧,跟个人似的在笑。
周玄当即有点心慌,他怕自己是因为过度紧张,导致产生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再次调整心情后,重新望向那只羊,羊倒没有笑了,而是往车的引擎盖上,吐了一大堆。
那堆污秽之物里,有一只没有消化完的人手。
手的皮肤龟裂,手腕上,带着一次白色的玉手镯。
周玄当即便认了出来,那只玉手镯,就是他给奶奶买的镯子。
等于说,这只手是奶奶的……
“草!”
周玄二话不说,踩住了油门,朝着那只羊狠狠撞了过去。
嘭!
羊被撞开了几米,周玄红着眼,继续踩油门,再撞,而此时,一辆大货车撞了过来,将周玄的车子撞到护拦上。
周玄被撞得不像人样,但他努力睁着眼睛,要看那只羊,有没有被撞死……
可他望过去,地上哪里有什么羊?只躺着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的手腕上,戴着白玉手镯。
“是奶奶?怎么是奶奶?”
周玄强撑着,往四周看去,这里哪是高速路,这就是老家门前的那条路,路边有两排白杨树,前方不远有一个水塘……
“难道我真的在逃避?因为我撞死了自己的奶奶,我不愿意承认?”
周玄忽然产生了这个悲伤的念头。
他终于撑不住了,头一歪,倒在了座椅上。
他仿佛听见了急救车在呜呜作响,他听见有护士在议论。
“这人把他奶奶撞死了。”
“为什么呀?”
“他一直都有精神病,车里还放着溴酸汀,估计是病发作了。”
“啧啧,真是害人精,有精神病还开车。”
“溴酸汀?名字好熟,我吃过溴酸汀?不可能,我没吃过这种药,不是我撞死了我奶奶!我绝不可能撞死我奶奶。”
周玄眼前漆黑一片,心中各种念头天人交战,耳边则传来医院里仪器嘀嘀作响的声音。
“李凌,你个王八蛋,得了精神病,开什么车?”
声音很愤怒。
“是爸,爸也在骂我撞死了奶奶?”
周玄前世的名字,就叫李凌。
“你也别怪凌子了,他难道想吗?他前段时间找过精神病科的刘主任,刘主任给他做过评估,判断他的病情已经康复,幻觉、妄想都消失了,谁知道……”
妈妈在劝父亲不要大动肝火。
“我真的得过精神病?”
周玄努力想着,一幅画面,无端于他心里展开——他满头冷汗,拉开了床头的抽屉,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上面写着“溴酸汀”,他将瓶盖扭开,竟然将一整瓶药,全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真的得过病?!而且病得很严重?!”
“这画面不是真的,不是!”
周玄依然不愿意相信。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周玄总是能听到开灯、关灯、仪器滴滴作响、开门关门声。
无限的轮回。
直到这一天,
母亲进了病房,还领了一个和尚进来。
处于昏睡状态中的周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父亲又在愤怒的数落母亲:“你带个和尚过来干什么?李凌没醒过来,是因为脑子撞伤了,还没有康复。”
“老周,医生都讲了,凌子脑子没问题,他是不敢面对咱妈被他撞死了,在逃避!”
“就算在逃避,你找个和尚来,他就不逃避了?”
“你不要老和尚和尚的,他是咱们市里静妙禅师,高僧,他能让凌子醒过来。”
母亲又因为静妙禅师,与父亲吵了起来,吵得最激烈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
“家属,希望你们能坚信现代科学,不要搞些奇奇怪怪的阵仗,那位僧人,这里是医院,请你出去。”
“医生,我儿子已经一个月没醒过来了,你让这位高僧做做法,万一醒过来了呢?万一呢……”
“……没有万……”
“总归要试一试的,这是我儿子……我想试一试?”母亲哀求着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后,重重的哀叹了一声:“唉!”
病房门重新关上。
“静妙禅师,请您做法。”
“阿弥陀佛。”
周玄听见佛号后,便听见静妙禅师在自己的耳边讲话:“李施主,不是你撞死了奶奶,是有人在影响你,你身边有小鬼环伺。”
抖动链条的声音在周玄的耳边响起。
紧接着,他漆黑的眼前,垂下一根纯银吊坠,吊坠是个可爱的比熊犬。
睹物思情,周玄想起了前世女友与他的对话。
“凌哥,我想买只比熊。”
“咱们租的屋,没地方养比熊。”
“可是比熊好可爱。”
前世的女友叫秦伊伊,两人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但又像许多受困于经济条件,劳燕分飞的年轻人一般,最后并没有走到一起。
比熊吊坠是周玄送给秦伊伊的礼物。
“凌哥,对不起,我穷怕了,我妈给我做了桩媒,老家的,家里做餐饮生意的。”
“我真的不想每天早上一抹黑就去搭公交,生怕迟到被扣工资,不想出去吃个饭还要精打细算,真的穷怕了。”
“伊伊,我马上要升职了,单位让我当小领导!很快就能加薪。”
“凌哥,你是好人。”
周玄耳边又响起分手时,与秦伊伊的对话,他能挽留她的只有升职加薪,尽管升的职位不大,加的薪水不多。
尽管自打分手后,他的事业便像开始扶摇而上,但秦伊伊已经嫁作他人妇……那段情感便只能“遗憾”的形式,永远的藏在心底。
“秦施主生了大病,去世了,她依然还记挂着你的好,最近这段时间找你来了,她成了鬼祟,在你身边呆着,你总是会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你不是精神病发作,是秦施主影响你时的幻觉。”
“你不应该逃避的,撞死奶奶不是你的错!”
“李施主,把眼睛睁开,只要你再睁开,你会瞧见,还有很多人关心你,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朋友,都在等你!”
“凌子,你把眼睛睁开啊,咱妈的事情不能怪你。”
“李凌,李凌!”
无数的声音在召唤着周玄。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井国、姐姐、师父、说书人、刺青、祖树,都是我的幻觉?
它们从来就不存在,
是我在逃避奶奶的死,于意识里编出来的?”
“凌子,快睁眼,妈看到你的眼皮子动了,你睁眼看看妈?你昏迷这一个多月里,妈白头发多了很多,你心疼心疼妈。”
母亲说着说着,伤心的哭了起来。
“李施主,既知真相,心魔便去,该醒醒了。”
“妈,我睁眼,我现在就睁眼……我很想再看看你!”
“不行……不能睁眼……他们都在期待我睁眼,会不会我一睁眼,我就彻底陷入了禁塔的蛊惑!”
周玄已经完全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不对,不对,我不信井国是假的,你们不是现实,你们是梦,井国才是现实!”
“可是母亲的声音是骗不了我的……小时候父亲做生意失败,家里欠债,债主过年要债,母亲靠在门后不敢开门,等债主走了,她才蹲在门口哭。
母亲的哭声,周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周玄的眼睛又想睁开,却又不敢睁开。
“我好累啊!妈,我心真的好累啊!”
周玄的精神接近崩溃。
崩溃到边缘,他突然狠下了心!
“我分不出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那我自己给自己编织一个梦,我在我的梦里永恒的沉睡,
如果说书人生梦、井国都是我在昏迷中编出来逃避现实的梦境,
那我,就自己再骗自己一次!”
周玄几乎是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戴面具的动作,
同时,他左手伸到右手的小臂袖管处,轻轻敲击了一声,那是他藏醒木的位置。
“啪!”
醒木声响起,
说书人的第九层手段——我为梦主。
周玄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一个能隔绝所有梦幻与现实的“梦主之梦”。
梦境中,有一座漂亮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边,有一张餐桌。
周玄和周伶衣在洗刷着生蚝壳上的泥,时不时的,周玄撬开一个生蚝,将奶白抖动着的蚝肉,提溜到周伶衣嘴边。
周伶衣张嘴将生蚝肉吃掉,眼睛笑得眯起来,说:“弟弟,这肉真甜。”
周玄的父亲、母亲、奶奶、袁不语、大师兄、五师兄坐在一张桌子上,用炭火炉子烤着肉,大口大口的喝着冰啤酒。
小福子和木华在海边“噗通噗通”的玩水。
云子良则背着手,在海边走着,边走,边指着大海的深处,豪言壮语道:“那片宽广的海域里,藏着一条大龙,总有一日,我要将那大龙寻出!”
袁不语只觉得云子良有病,好吃的不吃,还在那里寻龙,寻个淡的龙!
他催促着周玄:“玄子,你手快点,还等你生蚝呢。”
“刷蒜蓉酱在,待会烤出来,喷香。”
梦境极美,
周玄心旷神怡!
但总有人,不想他在如此美的梦境里面待着。
“咚!”
一声巨响传来,周玄便瞧见天上,有一大团巨肉,对着他梦境的天空不停的大力冲撞着,
每一次冲撞,都将周玄的梦境世界撞得地动山摇,海水咆哮。
周玄没有惊慌,
他不惊慌,
梦境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惊慌,该玩水的玩水,该吃生蚝的吃生蚝,
梦境之主都不慌,梦中之人自然不会慌。
周玄两只手拢在眼眶,朝着天上仔细的凝望。
“那团肉,好像,好像一个没成型的婴儿!只是比婴儿,大了无数倍。”
在周玄的眼里,那团巨肉,五官不成型,手指和脚指还是蹼的形状,并没有完全分开,但能依稀分辨出有手脚、有脑袋、有身躯。
这是个提前堕掉的婴儿。
周玄将自己封锁在自己的梦中,反而将除了自身梦境外的一切,瞧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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