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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爱妇产医院,院长办公室。
贺春芹拘谨地坐在真皮沙发上,打量着这间比她现在租住的房子还要大上两倍不止的办公室,暗暗地心底发毛。
陈设简洁,清冷幽静;既弥漫着浓浓的书香气息,亦飘忽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虽显高冷尊贵,但似乎缺少一些温暖和人情味。
在这种陌生环境里,贺春芹感到脚不着地,缺乏安全感,紧张得有点喘不上气来。
她来到医院的时候,姜春花正在带领着两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巡查病房,春风得意、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样子,贺春芹都看在眼里,内心暗自揣测:
“她这是在故意做给我看的吗?显示出自己现在多有能耐!”
姜春花随口叫来一位护士,要求护士把贺春芹带到她的办公室,泡上茶水,坐沙发上稍微等一下。
这“稍微”一等,就是四十多分钟。
贺春芹待在这里,本就浑身不自在,等了这么久仍是不见姜春花的人影,不禁烦躁不安起来:
“她该不会是猜到了我的来意,故意在躲着我吧?”
“就这样像个傻瓜一样呆呆地憨等着,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贺春芹这样想着,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想要去看看姜春花到底忙完了没有;
刚迈出去两步,就看到姜春花大摇大摆、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皮笑肉不笑地客套道:“等很久了吧?春芹。”
贺春芹急忙折返回来,坐回到沙发上,抿了一口茶水,假笑着说道:“我只等了不到一个小时而已,从我这么多年排队就医的经验来讲,不算很久啦。”
姜春花听出贺春芹言语中似有不满的情绪,心头一悦,便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来与她相对而坐,说道:“你也看到了,病人实在太多,我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上午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
“这附近有妇科病的女人这么多吗?”,贺春芹微笑着问道。
“可不是嘛!”姜春花得意地说道:“当然了,非止是妇女,也有很多儿童、婴孩在我的医院住院,儿科也是我们医院的优势科目。”
“这样啊,你可真是了不起呢!”贺春芹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你真的是飞黄腾达了。”
“没什么啦”,姜春花暗暗得意。
“跟以前比当然是有的啦”,贺春芹笑道:“以前你都——”
姜春花闻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问道:“该吃午饭了吧?”
贺春芹看向北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壁画,扶了扶发髻,说道:“早餐吃得很晚,所以现在还不饿。不过不吃就走,你可能会很难过,那我就吃完再走。”
姜春花眉毛一挑,嘴唇微动,接着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贺春芹顿了一顿:“因为我有急事,我——”
她刚想开口说借钱的事,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将她的话再次打断了。
贺春芹转头一看,可不正是前两天被自己“教育”过的那位“很没礼貌的”年轻女医生嘛!
“妈妈,午餐你要吃什么?”姜雨佳问道。
姜春花满脸堆笑,招呼道:“佳佳,来这儿坐。”
姜雨佳这才注意到妈妈对面坐着一位客人,扭头望去,与贺春芹的目光相遇,两人均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我女儿是这里的小儿科医生”,姜春花自豪地对贺春芹说道,随后向姜雨佳介绍贺春芹道:“这位是妈妈故乡的朋友。”
姜雨佳难掩惊讶但强作镇定地礼貌地打招呼道:“阿姨,您好!”
贺春芹干笑了一声,问道:“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姜雨佳吃吃地点了点头:“记……记得,对。”
“你们之前见过面吗?”,姜春花好奇地问道。
“之前这位阿姨带着儿子有来看过门诊”,姜雨佳连忙解释道。
“这样啊”,姜春花应道。
贺春芹随即补充道:“是我们家老幺,感冒了,所以来过一次。”
姜雨佳急欲脱身,看向姜春花,问道:“妈妈,我要去吃饭了。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去超意兴帮我们打包两份盒饭回来好了”,姜春花微笑着回复,同时提醒道:“记得多喝点小米粥。”
“好的,我知道了”,姜雨佳回应道,随即闪身出了门。
“这孩子的肠胃特别敏感”,姜春花笑着对贺春芹说道。自己的女儿身形窈窕,貌美如花,她的眼神中难掩自豪和骄傲。
“也难怪”,贺春芹笑了笑,说道:“她的个性那么尖锐,肠胃当然会不好了。你们都是医生,应该会更了解我们的老祖宗留下的宝贵的中医理论吧。”
姜春花脸色立变,不满地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女儿对待病人和病人的家属不太够亲切。当然了,这也是你们医生惯有的通病”,贺春芹笑道:“我那天忍不住说了她两句,结果她马上回怼了我好几句,就好像是有所准备专门等着反驳我一样。
“出口成章,言辞犀利,情绪激烈,一套一套的,肯定不是第一次那样。
“还叫我去别的医院看别的医生呢。”
姜春花将头扭向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可能那天病人特别多吧,那样难免会比较敏感,我们当医生的精神压力都会比较大。”
贺春芹闻言,颇为严肃地说道:“当医生的更应该情绪稳定,泰山崩于前而自岿然不动;黄河决堤、洪水泛滥,也要面不改色、心如止水才对,不然很可能就会误诊。何况她的病人群体还主要是儿童,更应该注意这一点。
“如果因为误诊而伤了人的性命,也要拿病人多当借口吗?”
姜春花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比喻不太恰当吧……医生也是人,不可能完美无缺。”
贺春芹正襟危坐,郑重地说道:“你这种想法很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很危险。一开始就要抱着敬畏生命和自己的医生职业、确保万无一失的心态,将心比心,感同身受,付出百分百的诚心和精神才是正确的。”
姜春花被怼得哑口无言,震惊地看向贺春芹。
贺春芹兀自说道:“我认为,医术尚在其次,医德才是最重要的。
“医术不精,可以通过学习医术,提高技艺,这方面我们的老祖宗留给了我们许多珍贵的财富,比如华佗、扁鹊、张仲景还有李时珍等所著的医书;但是医德不好,就会祸国殃民,就会——”
“你不要再说了!”姜春花隐忍着怒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贺春芹的高谈阔论:“别扯得太远了。我想你不会是专门来跟我讨论有关医德的事情吧?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经她这一提醒,贺春芹才突然想起来此行而来的目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局促起来,她嗫嚅道:“就是……这个……
“我现在急需用钱,所以,你借十万块钱给我吧。”
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后半句话说得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听起来理直气壮,不容拒绝。
“十万块?”姜春花皱着眉头,确认道。
“虽然我的孩子们也有钱,不过我不好意思从他们那里拿啦”,贺春芹急忙掩饰道:“我很快就会还给你。”
姜春花意味深长、别有用心地问道:“跟上次那件事有关系吗?那位妇女军人。”
贺春芹难为情地说道:“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我愿意给她一定的精神补偿,毕竟她的老公是跟着我一起生活了七年。我并不是因为怕她告我,而是因为我为人善良,见不得可怜的人和悲苦的事情。”
“可是钱的问题有点棘手”,姜春花讪笑着说道:“我向来主张不跟自己亲近的朋友有金钱上的往来,万一赔掉了钱又损失了友谊,这样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言至于此,贺春芹已然知道了姜春花肯定不会借给自己钱,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种理由,以这么直截了当、匪夷所思的方式。
不禁冷冷地反问道:“你是怕我坑了你的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表明我的原则”,姜春花虚伪地狡辩道,她看到贺春芹被她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心里暗爽,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随即补充道:“你儿子有钱,你何必要向人家借呢?”
贺春芹冷冷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把你当成朋友,所以才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冷酷无情地一口回绝我呢?甚至连个漂亮、堂皇一点的理由都懒得想。你可真是好样的!”
“我只能说抱歉了”,姜春花云淡风轻地回复道:“朋友间有金钱往来,我没有见过会有好结果的。所以,我只是……”
“好了!”贺春芹愤怒地打断了姜春花的话:“你不要因为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就忘了过去。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和人性,只要你还有感恩的心,你今天就不会对我这样。”
姜春花鄙夷不屑地说道:“你口口声声地把过去挂在嘴上,我到底亏欠了你什么?”
“不是只有欠钱才叫欠”,贺春芹站了起来,俯视着姜春花,义正言辞地说道:“你的心眼儿这么坏,难怪你的女儿会是那副德性。”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姜春花怒道。
贺春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已经是嘴下留情了,还有更难听的我留着以后慢慢跟你讲。我最后告诫你一句,春花子: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良知,缺失了道德观念,不懂得心怀感恩,即使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昂贵的首饰、做着体面的工作,也仍然只是跳梁小丑而已!而且,眼前的富贵也一定不会长久。
“再见!”
姜春花虽然怒不可遏,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看到贺春芹声色俱厉的样子,刹那间,时光的列车仿佛将她带回到了那个物质匮乏、不堪回首的七八十年代:
那时,她还是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干瘦小女孩,正在村南头的山坡上无力地挖着野菜根。而眼前的女人,则踩着七彩祥云、背后闪耀着一圈明亮的光芒,如影随形。她翩然而至,拿给她漂亮的衣服和甘美的吃食……
那圈光晕太过耀眼,照射得她睁不开眼来。直到亮光散去,她才发现贺春芹已然离开,仿佛根本就没有来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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