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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绵的长空下。
皓发银须的两朝元辅刘健,此时,不禁嘴唇嗫嚅,眼眶微红。
他倒不是因为天子赐蟒袍和让他乘辂入朝而感动,而是因为天子居然想到了他的孤孙——刘成学!
刘健这辈子有两个遗憾:
一是辜负了孝宗,没能让正德成为他理想中的贤君。
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是辜负了。
因为据史载,他在知道正德皇帝南下巡游后,气得吃不下饭,连连叹息说:“我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啊!”
二是他为了坚守自己的公正,没有用权势让自己的孙子尽早成为进士,而延续家族的富贵。
本来他是有两个孙子的。
一个孙子早逝。
他唯一一次向天家乞恩,就是在自己长孙不久于人世前,为自己长孙求了个中书舍人的官。
而现在的刘成学是他的次孙,也是他唯一在世的孙子。
可刘成学到现在也才是个举人。
刘健最大的担心就是他有朝一日去了,他刘家的地位就会因此一落千丈。
因为他的儿子皆已去世。
现在,他刘家唯一还能撑门面的男丁,就是他的这个孤孙。
如果刘成学不能延续刘家的富贵,那他刘家的偌大家业,将不再是刘家的幸事,而是刘家的祸事。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仕宦大族,若没有男丁撑门面,也会被很快吃干抹净的。
而现在,天子不但赐他蟒服,还赐他孙子斗牛服,他自然就知道天子这是知道他的牵挂,表示不但会优待他,还会优待他的子孙。
所以,这怎么不让刘健大受触动。
在场的官员士民们也很感动,皆由衷地赞叹着天子厚待老臣的这一行为。
“陛下虽然刚严,但的确也有仁厚之心啊!”
“没错,天子本就心性纯良、仁德慈爱,只是受奸臣挑唆,才使得大仁大爱之心被错用了而已!好在,晦庵公进京了,以晦庵公之德望睿智,必能让天子幡然醒悟的!”
“真好,想必今晚天子赐宴晦庵公时,就会从晦庵公之意下旨赦免犯事士族之罪,而放弃取南直大量白银以控天下钱权了!”
许多护礼派文官还因此低声议论起来,而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美好的期待。
但费宏的脸色却是越发的不好,在跟着刘健等一起进宫时,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且说。
刘健与阁臣九卿们进宫后,光禄寺已经在谨身调备好了珍馐佳肴。
朱厚熜也在这时从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这里告辞,准备去赴宴。
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已经从自家亲眷那里知道,天子已经向国戚们承诺,会在获取南直大量白银后,铸造更多的银元,借贷给国戚们去放低息贷助农助商,促进天下势豪之族对天下庶民减息。
朱厚熜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拉上外戚与自己一起夺金融市场的利,同时也是有意拉拢外戚与后宫势力,让他们支持自己改制。
另外,他也是有意让外戚替自己分担“与民争利”的骂名。
毕竟,他作为皇帝,在铸造出大量银元后,是不好直接派太监带大量钱款去民间放低息贷的。
须知。
乡绅们都知道放贷这种事要转一手,让寺庙帮自己放贷,以避免到时候因为收钱的事与庶民起直接冲突,而有损自己在乡里的公信力。
他这个皇帝自然也得跟着学习,让外戚帮自己承担取利于民的骂名。
反正大明朝的外戚与前朝的外戚差得远,没什么势力根基。
所以,朱厚熜也不担心他们借钱不还时,自己不敢催还,大不了到时候派文官催还。
朱厚熜相信文官会敢于向外戚催还的,因为历史上,大明朝有文官都敢在御前持金瓜打外戚呢。
蒋太后和庄肃皇后对于朱厚熜欲让外戚将来去强占士绅阶层更多的放贷市场的想法,本来是有些抵触的。
因为她们也怕因此影响了自己母族的名声,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但架不住朱厚熜说这不是为了照顾外戚,是为了让外戚帮朝廷助民助农,让天下利息降得更低,让天下普通商民不再因为缺钱而不能创造更多财富,只会得来好名声,不会损坏名声。
再加上,她们的母族的人也劝她们,以及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已经先说服了张太后,让张太后先支持了朱厚熜,所以,她们也就没再坚持。
但现在……
当她们也知道刘健进京后,便猜到刘健肯定是为阻止皇帝想以株连谋逆士族名义获取大量白银的事来的。
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都知道刘健是什么样的人物,也都开始觉得皇帝从南直抄得大量白银的事要黄。
蒋太后和庄肃皇后对此还好,她们本就不是很在意,也就只劝慰朱厚熜,不要因为刘健阻止,而到时候太气愤,该给刘健这种两朝元辅的尊敬还是要给。
朱厚熜自然表示赞同。
而张太后则还因此有些失望和恼怒。
她是为自己两个弟弟可能即将失去大量利益而失望和恼怒。
因为她本就是个“弟奴”。
朱厚熜和张太后也相处了这么久,也看得出来,张太后对自己两弟弟的在乎程度,在嘴边念起两弟弟的频率,连孝宗和武宗都比不上。
而且……
基本上,朱厚熜说到关于外朝对孝宗和武宗的事,张太后都不怎么太在乎,似乎只要朱厚熜和外朝文官不要太过分,她都能接受。
比如朱厚熜不认孝宗为皇考这事,张太后对这事的抗拒程度,就要远远小于外朝护礼派们对这事的抗拒程度。
似乎文官们比她这个太后都更在乎对孝宗的感情。
对正德自不必说。
和张太后与文官们接触的越久,朱厚熜就越觉得正德可怜,也不得不承认难怪历史上正德只跟太监武官们亲。
话转回来。
张太后作为“弟奴”,对刘健这个弘治朝首辅一直印象也不怎么好,如今因为刘健要坏她两弟弟的好事,她自然是失望和恼怒的。
但张太后也同样忌惮刘健的声望,所以在朱厚熜离开时,对朱厚熜还说道:
“外戚们就算想为陛下你做些事素来就很难,所以陛下你因此太坚持,如果那刘健执意要阻止,就算了吧,银子得不到事小,坏了你的名声事大!”
“皇伯母放心,朕知道怎么做。”
朱厚熜则只回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就乘辇来了谨身殿。
在大臣们向朱厚熜见礼后,朱厚熜就看向了刘健,问道:“公如此高龄,难得还愿来参加朕的嘉礼,举国闻之,莫不欣悦!”
“老臣叨扰陛下了!”
“实在是有罪!”
“然老臣此次进京也不只为参加陛下大婚之礼,也有为南直谋逆士族说情之意。”
刘健说着就颤颤巍巍地由自己孙子刘成学搀着出席,而跪在了地毯上,叩首道:
“老臣乞求陛下看在保存国朝斯文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不抄其家,不株其族!”
刘健说后,阁臣九卿们就都看向了朱厚熜。
但朱厚熜没有表现出惊怒之色。
他就等着刘健说这句话呢。
赵璜等也在这时一脸肃然地看了来,他们也等着刘健说这句话来。
费宏更是紧张地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但朱厚熜这时只淡然说道:“可他们是在谋逆。”
“陛下说的是!”
“欲求,纲纪公正,谋逆是在十恶不赦之内。”
“何况,陛下已开恩在先,只株连流放,非尽诛之!”
“可他们的子弟,多是能今年大比中,成为进士的俊才,如果他们全族被株连流放,则今年要取的进士,恐都凑不足数啊!”
“如此,此科选才,就断了人才之续。”
“陛下应该,也知道,素来南直,人文荟萃,如果少了许多南直举子,参加大比,影响的,就是朝廷抡才大典啊!”
刘健慢慢悠悠地回道。
朱厚熜道:“朕倒是对此有考虑在先!”
“素来会试取士,皆有所分配比例。”
“今科参考举子既然会少很多南直举子,那就分一半取士名额给其他省份就是!”
“因为……
“据朕所知,浙江、河南、江西、福建、山东诸地的俊才也不少!”
“比如公就是河南的,阁老毛卿是山东的,阁老费卿是江西的,还是状元!朕的本兵是浙江的,大司寇是福建的。”
“可见,文教发达之地,非只是南直!”
“故朕认为,既然这次南直能取的俊才会少,那就这次把原属于南直的名额,多分给些给其他省份,也不会影响抡才大典!”
朱厚熜说到这里,阁臣九卿皆两眼一亮。
“只是这样的话,南北分卷要改一下,得改成具体分省取士。”
“不过,改这个也容易,就让礼部赶紧议一下,每个省按照以往情况给多少固定取士额度为好。”
“对于出士艰难的省份,为鼓励其文教,同时也为取些知道当地风俗之士,可以适当照顾一下,给添加一二名额。”
“然后留出一部分公共名额,以避免人文荟萃之地,因为名额受限而导致很多优才不能被录取。”
“只是这次特殊,给南直的取士名额,可以暂分一半给其他省份。”
朱厚熜继续说了起来,且接着笑着对刘健说:
“公乃茂德耆老,两朝元辅,于国朝功劳甚大,朕不甚敬之,推恩于贵乡,故特旨,今科增给河南十个贡士名额!”
刘健还没反应过来,刘成学这里倒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忽又意识到这样做失礼,忙又把头低了下去,但嘴角上却难掩振奋之色。
“陛下圣明!”
“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良策了!”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直接闪电般出席,由衷地大拜在了地毯上说了起来。
费宏见此不禁吐出半截舌头,他记得赵璜是扬言要跟着死谏天子饶恕南直谋逆士族的。
但费宏认真一想,也觉得赵璜做得对,甚至对天子的对策也佩服至极的同时,也对赵璜的敏捷很佩服。
因为,这个时候,自己这些阁臣九卿不就应该为了自己乡党的利益,赶紧趁着刘健没阻止之前,附和陛下,给刘健制造压力嘛?
何必在乎南直士族的利益?
南直的士族得势的时候,也不会照顾自己乡人的,最终提拔照顾自己家族的还得是自己乡党!
于是。
费宏也立即跪了过来:“陛下此诚为善策,臣心悦诚服,心悦诚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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