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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朱希周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紫禁城。
按理,他应该高兴的。
因为他阐述完后,天子很满意,还给了他一道以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衔总督东南的旨。
让他以查缉走私、打击海寇的名义,去为分南直为两省、以及将来对整个东南进行折银调整和火耗归公改革试点的大战略试点。
要不然。
天子也不会派他一个根本就不懂打仗只懂南直士族底细的官员去打击走私和海寇。
可他高兴不起来。
朱厚熜现在的经济改革核心还是整顿货币,以夺回朝廷在货币方面的绝对统治地位。
而这就意味着,朝廷需要把大量流去南方的白银更多的收回来。
回收的方式,不是加税,就是把地方的岁收,往中央多拿一些。
火耗归公就是把地方火耗银充入国库,然后以发俸银和赏银的方式再拨下去。
如今大明在火耗方面特别随意,有官员可以在征税粮时的火耗一栏想填多少就填多少。
火耗征收也就成了天下官僚想给自己整多少小金库就整多少小金库的便宜工具。
所以……
趁着将来在分裂南直和折银改革时,试点推行火耗归公,自然也是符合朝廷夺回货币权的这个核心主题。
当然……
这也利于朝廷掌控地方。
打击地方官吏过度征税。
防止加税后,地方官员过度执行而趁机加大火耗比例,进而激起民变。
因为有时候真的会遇到特别贪,在搜刮民财方面比太监都狠的地方官。
所以,如果大明朝廷一直给地方官员自由决定损耗征收比例的权力,那绝对会有官员会大着胆子把火耗加大到是正税几十倍的地步。
总之,既然朱希周提出南直太富,富到敌国,富到不再听朝廷的话。
那朱厚熜就给他一个去做贤臣的机会。
但朱希周获得这个做贤臣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代价,代价就是他要把同他一样知道顾鼎臣的同党都揭露出来,防止顾鼎臣有意隐瞒。
于是。
许多以为可以侥幸躲过一劫的南直官员也被列进了锦衣卫的拿人名单里。
黄楷就在得知锦衣卫来拿自己,非常不愿意相信地问道:“顾鼎臣供出了我?”
“顾鼎臣!你自己倒霉也就罢了,为何要拉上我们这些同乡!”
黄楷一时非常不解。
出宫路过这里的朱希周也看见了这一幕。
朱希周不禁面露愧色。
黄楷也看见了朱希周。
一下子。
黄楷因此明白了什么,而大声喊道:“公这么晚从宫里出来,可是为卖我们?”
朱希周没有回答。
“姓朱的,敢做不敢认吗?!”
“说话呀!”
黄楷不由得大喊起来。
但朱希周仍旧没有理会,只快步而去。
啪!
黄楷这里。
逮拿他的锦衣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给老子闭嘴!”
“你们这些言官,气焰是真的嚣张。”
“人家好歹也是部堂高官,这么不礼貌!”
黄楷大怒:“你敢打我!”
啪!
“打你怎么着?”
“你再打一下试试?”
啪!
“走私谋乱,干的事没比宦官干净多少,还想让人把你们当君子尊重?”
黄楷最终老实了。
而朱希周这里,则回来后,就吩咐家人说:
“给家里立即去信,就说顾鼎臣之案事发,我已断尾求生成功,让亲友们放心,并告诸亲友,有何乡愿,我自会为其周旋,包括顾案所涉之人,以答忍辱负重之心。”
朱希周失魂落魄的说道。
家人倒是松了口气,笑着离开了书房。
且说。
南直这边。
不少南直士族也知道了顾鼎臣谋害王阳明之谋已经案发的事。
所以,很多南直士族已经开始担忧朝廷会因此知道了他们也在参与走私,进而加大对他们的税赋征收力度,乃至用更激烈的方式掠夺他们的财产。
毕竟这些南直士族和富商很多都是连着亲的。
不少与顾鼎臣、陶中夫这些南直官员背后的宗族,都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
他们也就非常担忧朝廷真的会因此大肆抄他们的家。
尤其是,勇卫营的数千兵马,还在金山卫和昆山驻扎着,日夜监视着顾氏与其他涉案家族。
这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正时刻抵在他们胸膛一样,让他们寝食难安。
“赶紧想想办法吧!”
“如何让朝廷不借此机会在我南直兴大案。”
原光禄寺卿陶祥就对几个士族亲友担忧不已地说了起来。
而乡宦金维则说:“要让朝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先激起民愤,使朝廷投鼠忌器,才是上策!否则,我们士族大户若直接跟朝廷作对,有损清名不说,也会给朝廷在科举仕途打压我们南直的口实。”
“是该激起民愤!这样就可以激起民变。”
“只要起了民变,朝廷兴兵镇压自然是得不偿失,只能安抚,而我们若再动之以利,则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另一乡宦董天潜也跟着附和起来。
陶祥继续问道:“问题是怎么激起民愤?”
“自然是要在勇卫营身上做文章!”
“逼他们犯军纪,以激起民愤!”
“这样就可以让将来天子不得不对派大军来内地之事慎重对待,也符合其他地方的乡愿。”
金维冷笑起来。
众人颔首。
周尚文作为一个陕西人。
他对南直的情况自然不是很了解。
但他作为总兵,带兵这么多年,也知道地方大族会用什么办法赶走他们不愿意看见的官军。
所以,周尚文很早就把李秉、张斌等将校叫到一起,训诫道:
“诸位兄弟如今也清楚,陛下派我们来南直,是为了让浙江的百姓不枉死,让朝廷的纲纪得到维护!”
“虽说,你们都是英勇善战的猛士,但要知道,有时候为朝廷做事,最难的不是在沙场上为朝廷拼命,而是在平时为了社稷苍生和个人荣辱与奸邪小人斗心眼,别真以为你拿着刀,人家就怕你,就不敢对付你。”
“相反,人家还更轻视你,以为你是粗莽之辈,而好被利用成逼迫天子妥协的棋子。”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强调军纪要严的道理,尤其是深入这种富贵繁华之地除奸作战,军纪更要严!”
“小心一碗粉没给钱,一条狗被踩,人家就能小题大做到要了你的命!”
“所以,接下来,你们给老子务必要仔细,不准任何人未经请命就出营花钱,遇纠纷必须忍让,哪怕受了辱骂也不准还嘴!”
“其次,顾家的人,关是关起来了,该送的吃食要送,该满足的要求尽量满足,防止给人以我们虐待未定罪之士族子弟的口舌!”
“最后,休息时,尽量不要外出,不得不外出时,也不要给外人吃食银钱,也不要帮忙做好事,防止被人利用,总之不要充烂好人!”
周尚文说着就问道:“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周尚文点了点头,便让诸将校退了下去。
虽说周尚文已经嘱咐在先,但没办法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利益上存在天然矛盾的天子亲军与南直士族不可能在苏州昆山和平共处。
因为对于南直士族而言,这里必须是他们说了算。
何况,天子亲军在这里,随时有执行朝廷命令而对他们大肆清洗的威胁存在。
所以,这一天,周尚文自己在从驿馆来顾宅查看包围情况时,就在街上被一学童从窗户上投了砚台下来。
这砚台砸在了周尚文的肩膀上。
周尚文幸而穿着盔甲,也就没有多大损伤。
跟着他一起的李秉不由得要冲进去问问情况。
但周尚文制止了他:“算了,不要生事,在朝廷旨令到来前,能忍则忍!”
李秉也就退了回来。
“你们这些奸党,欺凌士族,残害忠良!”
但没多久。
又有好些个学童突然从巷道里钻了出来,指着他们大骂,接着就也将毛笔、砚台乃至西瓜皮、砖头什么的朝他们砸了来。
周尚文和李秉等立即躲了过去。
但李秉不由得大怒,对周尚文道:“大帅,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人家在背后就等着你失态呢。”
“忍住!”
周尚文笑着说后就擦拭起了甲胄上的墨汁。
而这时。
张斌也因奉命买米而来一米铺时,被这米铺掌柜拒绝了:“我们没有米可买。”
“你这些不是米吗?”
“我们也不是不给钱!”
张斌指着这米铺刚到的一大缸新米,说着就先把一小袋银元丢了过去。
“我们的米不卖给欺压忠良的奸党!”
这掌柜说了一句。
“你说谁是奸党?”
张斌顿时来了气。
他没想到这南直的商户这么讲究政治。
当然,来自北方的张斌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商贾早就被士族的人操控。
而这时,跟着张斌的韦长贵则劝住了张斌:
“张大哥,别生气,我们好不容易选入勇卫营,要是犯了命,惹出祸,就不值当了,你可还欠着好些贷款呢。”
张斌听后也就忍住了。
而这米铺掌柜则轻蔑地笑了起来。
但张斌等接下来发现其他米店也不对他们营业,有的见他们勇卫营的人来就关门。
不只是张斌,其他奉命采购的勇卫营官兵也被南直的商贾针对性罢市。
但勇卫营为了更快行军到南直,且想到南方商业发达,易采购到必需品,也就没有带多少粮,而是更多的带了便携带的银元铜元。
所以,这让官兵们非常难以忍受,怨气也越来越重,有的甚至也开始自我怀疑,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得民心,成了奸党的帮凶?
所以,周尚文知道这事后也颇为愤怒,一拳轻轻砸在墙壁上:“他们这是往死里逼我们!”
“大帅!”
李秉这时跑了来,怒容满面地对周尚文说:
“有士绅抓了我们的兵,押着他游街,正朝我们这里来,说我们的兵偷了他的鸭子,要我们给他个交待!”
周尚文听后急忙跑了出来。
很快,他就碰见了一队押着自己一勇卫营士兵的人。
领着这些豪奴的生员,此时啐了这士兵一口,而指着他对沿街的百姓们说:
“就是他,偷我的鸭子,那可不是一般的鸭子。”
这生员名唤金坤。
他一见周尚文等将领沉着脸过来,就挺着胸膛说:
“你们想必就是他的上官,他偷了我家的鸭,还请给个交待吧!”
“大帅!小的没有偷,小的只是奉命出城买菜时中了埋伏,被网住了!”
这士兵大声解释起来。
“胡说!”
“你这是狡辩,我们当时都亲眼看见是你偷了我们同窗家的鸭子!”
这时,又一生员走了来,跟着他的还有好些个生员。
周尚文见此,只得沉着脸对李秉吩咐说:“把他接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就地正法!”
李秉:“大帅!”
这士兵也忙大喊道:“大帅,小的冤枉啊!”
“你们这些南人真卑鄙,老子真不该顾什么军纪,应该杀光你们!”
这士兵不由得骂道。
金坤等则得意地暗笑起来。
“住手!”
“谁给你们生员拿天子亲军的权力!”
这时。
一颇有威严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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