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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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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鸣看他爸爸走出房间后,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儿,栓上门栓。他走到窗边放洗脸盆的架上,取下一个圆镜,他脱下白色运动短裤,扭着脖子用镜子照着屁股看,边看边嘟噜说,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他把镜子递给了我,我也看了看,两个屁股蛋子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红紫色的肿痕,手摸起来一棱一棱的发硬,这种肿痕在重庆土话里被称为猪儿杠杠。

    孙叔叔这次是有点手下留情,只是把我俩的屁股,打出一道一道的猪儿杠杠。如果抽下的竹条,带着“呼”“呼”“呼”刺耳的响声,那就是手臂使上了劲,挨上三五十下,屁股就会被打破皮了,像刀割一样钻心的疼,没有几个男孩能够忍受这种疼痛。

    我和孙晓鸣趴在床上,觉得屁股蛋子火辣辣的疼,手摸上去觉得发烫。我俩扯下短裤露出屁股,这样会好受一点。孙晓鸣用肘子轻轻捣捣我说,每次挨打,前面十下是最疼的,打到二三十下时,屁股就有点麻木了,反而就不那么疼了。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也是这种感觉。

    我问他,你上次说挨完打觉得挺舒服的?他伸出手揉了揉屁股,很坦白地说,真的很疼,但真的也感觉有点舒服。我也伸手揉了揉屁股,想找到他所说的那种舒服的感觉,热热烫烫的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又接着说,挨打的时候,有人陪着就没那么难受了。我用肘子捣了他一下说,这可是我第二次陪你挨打了。他抬起胳膊搂着我的脖子,把脸贴着我的脸说,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比孙晓鸣只大一两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哥,我心里一暖,有种爱意在心中飘荡,顿时觉得屁股不那么疼了。

    孙晓鸣突然溜下了床,到他哥的床前蹲下,伸手在床垫下摸来摸去的,最后摸出一个薄薄的小铁皮盒。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走到窗前向我招招手,我走了过去。窗外是一片清灰瓦顶,有几只灰色的鸽子飞来飞去,还有一只瘦猫在瓦顶上踱着步,整个世界都那么安安静静,只有这两个少年站立在窗前。瓦顶的对面,就是二十九中的教学楼,灰白色的楼体,破旧的木窗,因为是假期,教室里空无一人。

    孙晓鸣吱、吱、吱地笑着,满脸调皮捣蛋的表情,他打开那个薄铁皮烟盒,里面有几支烟,几根火柴,还有一片从火柴盒上剪下的磷纸。他挤眉弄眼地说,这可是我哥藏的私货。我们俩把头探出窗外,各自点上一支烟。我好奇地问,你哥抽烟挨不挨打?我心里想和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不一样,他已经是20多岁的成年人了。孙晓鸣说,我哥也是躲着偷偷抽烟。

    他接着说,我们还在大渡口的时候,有一次我哥从乡下回来,还带了两个朋友,我妈在外地出差,没人做饭,他们就下馆子去打牙祭,还喝了酒。晚上我哥带着他朋友来家里玩,因为喝了酒很兴奋,坐着聊天的时候,每人都点着一支烟。后来我爸下班回来了,看见满屋烟雾弥漫,他皱了皱眉头,走到我哥跟前,把他嘴上叼的烟夺下,扔在地上用脚踩熄,我哥的两个朋友见状溜走了,我哥觉得很没面子,坐在一旁生闷气,挑衅似的又点上一支烟。

    我哥的行为惹恼了我爸,他拎着那根罗汉竹小棍走到我哥跟前,夺下他的烟,叫我哥到床前趴下。我哥猛地站起来,耿着脖子,气呼呼地喘着粗气。我爸扬起小棍,朝我哥的屁股和大腿上猛抽,我哥倔强地站着,也不躲避,我爸也不停手,一下一下用小棍抽他,最后把我哥打哭了,也把他打屈服了,那天晚上他还是乖乖地趴在床上,光着屁股挨了一顿打。

    挨完打后,我哥问我爸,我都20岁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不再打我屁股?我爸淡淡地说,等你什么时候结婚离开这个家后,我就不再打你了。我看见我哥一脸绝望的表情。

    我们正一边抽烟一边聊着天,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俩齐刷刷条件反射似的,把烟头扔向窗外的瓦顶。咚,咚,咚咚——,孙晓鸣笑了,他说这是我哥,两短一长,标准的摩斯电码。我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孙叔叔,他进来闻见了烟味,我们可又要挨一次打。无论孙晓鸣怎么描绘挨完打以后的舒服,但竹条抽在屁股上,那可是真的疼,尤其是那根布满竹节的罗汉竹。

    几天后,我和孙晓鸣的友谊,经历了一次考验。成都的冬天很冷,我们班的辅导员每天都要巡夜,新生入校的时候,我们班有十几个十六七岁的应届毕业生。那个时候中小学10年一贯制,高中毕业生岁数都不大。我们班当然也有其它老知青老三届大龄学生。学校要求辅导员把我们这些未成年的应届高中生监管好,夜里不能外出,也不能抽烟喝酒。有一天我看见巡夜的辅导员冻得哆哆嗦嗦的,我就对他说,开学后我给他带一件军大衣来。那个时代,军衣,军帽,军大衣,就像如今的名牌时装一样,是最时髦的东西。

    我爸有个战友,是重庆警备区司令员,他家有5个孩子,排行老四的叫王晓,跟我同龄,还有个妹妹叫王倩,比我们小一岁。小时候,我跟这兄妹俩经常一块玩。有一天,我跟孙晓鸣说,我要去警备区替辅导员要件军大衣,我叫他跟我一块去,他说跟人家不熟他就没去。

    到了警备区司令员家后,我就被扣下了。王晓因为没有考上大学,正在家复习功课,准备继续参加高考。他的妈妈董阿姨,明确指示我,要我陪王晓复习功课。她说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好喝的东西。王倩考上了部队文工团,很快就要去报到。董阿姨暗示我,我和王茜是青梅竹马,应该继续交往下去。因为小时候,我跟王倩一块儿在重庆歌舞团学过小提琴,那会儿也经常在一起练琴。

    就这样,我在董阿姨家住了三天,我突然想起了孙晓鸣,抱着董阿姨早就给我准备好的军大衣,不辞而别。不是我没有礼貌,董阿姨跟我妈关系特别好,他一直跟我妈开玩笑说,要让我成为她家的女婿,这种大人的意志,让我觉得害怕。

    当我找到孙晓鸣的时候,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对我很冷淡。我拉着他去临江门江边玩儿,他就沿着江岸闷头自个往前走,对我不理不睬。他走到江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我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他突然开口说,我去警备区大院找过你两次,一次看见你和一个男孩在打篮球,第二天我又去找你,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在树下拉小提琴。你完全把我忘了,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应该默默离开你。他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我在他身边静静地坐下来,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江对岸的山峦,硕大的残阳缓缓下坠,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江中有一只木船顺流而下。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草包刘司令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烟,孙晓鸣被手中的烟卷,呛得又咳嗽又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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