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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得不快,漫天雨雾中,长街两头是望不尽的灯火。晚风拂过,衣衫略薄。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超豪跑车的诱惑。在此之前,江兰溪做过最好的跑车是秦羽的迈凯轮,这会儿坐上布加迪,看哪里都稀罕。
“有没有纸巾,鞋底有些湿。”
脚底下的地垫被踩湿,沾上了些泥,江兰溪不好意思抬起脚。他看到了地毯一角的logo,爱马仕的,一块够他半年房租。
“没关系,脏了换新的。”
江兰溪哦了一声。他也不想露怯的,人家叫他一声哥,他就得有点哥哥的样子,于是又把背挺直了些。
雨声和发动机的轰鸣混在一起,耳畔的声音带着模糊又散漫的笑意。
“哥哥,你要请我吃什么?”
江兰溪抿唇,“是我请你吃,看你想吃什么。”
路遇红灯,陈何良踩了下刹车,车子稳稳当当停在停止线前。江兰溪等着陈何良回答,陈何良却侧身靠过来,一只手压在他膝盖外侧。
独属于男性的气息越靠越近,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他甚至听得到对方指腹摩挲过裤料的沙沙声。
鼻尖就要贴在一起,江兰溪抬眼就看见对方右眼睑下方的桃花痣。那颗痣长得真是恰到好处,眉眼微弯时,风流意味十足,勾着你看一眼,再看一眼。
江兰溪强迫自己移开眼睛,下一秒,下巴被捏着抬起,他被迫使再一次撞进青年勾魂夺魄的眼眸。
对方喉结滚了滚,“想吃什么都行吗?”
一说话两个人的唇几乎就贴上,吞吐之间的气息顺着口腔灌满胸腔,淡淡的烟草味,闷闷的,有些涩。
江兰溪咽了下口水,后背不由得越绷越紧。
后方有汽车鸣笛,江兰溪推开对方肩膀,指了指前方,故作镇定道:“绿灯了,后面车在催。”
车子再一次汇入夜色,青年敛起笑意,不似刚才散漫随性。
江兰溪几乎立刻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他是很敏感的人,犯了错主动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现下忍不住胡思乱想,到底是陈何良的玩笑过了界,还是他太过上纲上线开不起玩笑?
如果他是直男,他大可哈哈大笑反调戏回去,手指勾起对方下巴笑嘻嘻地说小样儿看咱俩今晚谁吃谁。可惜他不是。
他不是直男,陈何良也不是。
于是江兰溪低下头假装看手机,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陈何良父母都是地道的北京人,吃京菜总不会错,江兰溪提议道:“北京坊有一家京菜馆还不错,要不要去吃?”
那家店秦羽带他吃过,环境质量都没得说,价格也够档次,不算委屈陈何良。
却听陈何良懒洋洋道:“北京菜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吃苏帮菜好了,免得你一个人想家又去河边瞎逛。”
江兰溪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我......”
“柳枝。”陈何良撂出两个字。
江兰溪就不作声了。
雨珠划过车窗穿成水帘,万千灯火模糊一片,江兰溪用手指在车窗上错错歪歪划出一个“吴”,东吴的吴。
最近北京总是下雨,好几次早上醒来看到窗户上的潮气,恍然之间以为自己还在江南。
可是刚才,就在陈何良说“去吃苏帮菜”的刚才,江兰溪第一反应竟不是姑苏烟雨,而是他们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玩笑产生隔阂。
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下了。
陈何良带他去了一家很豪华的餐厅,地点在亮马河附近,河边没什么人,大柳树在水面飘来荡去。江兰溪猜测,陈何良之所以那么受欢迎,不止因为家世显赫,还因为能时时刻刻体察到别人的思绪。
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菜刚上齐,包厢进来一个嬉皮笑脸的中年人,胸牌上写着“餐厅经理”。
经理朝陈何良微微欠了下身,注意到正襟危坐的江兰溪,又扫了眼一旁座位上的提琴包,讶异中带着调侃:“陈少您多久没来了?这是新嫂子?又是拉小提琴的?”
江兰溪抿抿唇,喝了口茶水掩饰尴尬。
陈何良注意到江兰溪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招招手示意餐厅经理过来。
那经理嘿嘿笑着凑上去,俯下身来,一只手搭在陈何良椅背上,另一只手扶着餐桌,屏气凝神听吩咐。
要知道,陈少吩咐的事,小费少说四位数起步。
陈何良正在用侍者端上来的柠檬水洗手,待到那经理靠近,一撩水盆,淡黄色柠檬水稀里哗啦泼了经理一脸。
那经理要躲,陈何良就摁住他的脖颈不让走,另一只手又撩着水往经理脸色泼,经理被柠檬水酸得眼睛睁不开,嗷嗷叫着大爷饶命,陈何良才算罢休。
江兰溪不忍直视,默默递上去一叠卫生纸,心想谁说陈何良会体察别人情绪,明明就是个肆意妄为的小痞子。
经理跟江兰溪道了声谢,随意抹了把脸,下巴还在滴水,衬衣湿哒哒的,比淋了雨还狼狈,嘴里直抱怨“陈少不地道。”
陈何良矜持地擦手,一脸欠揍的笑,“哦?你说说我为什么不地道?”
经理跟陈何良也算是老交情,自然知道陈大少爷的脾气。
陈大少爷虽是四九城里有名的“纨绔”,可也是讲道理的“纨绔”,不至于无缘无故找人麻烦,八成是因为他认错了陈大少爷身边那位的身份,把人家当成了可有可无的小情儿,这才遭来报应。
识时务者为俊杰。经理二话不说朝江兰溪鞠躬道歉,“对不住了您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原谅则个。”
陈何良哼笑道:“你知道就好。这是老子哥哥,说话放尊重点。”
“哎呀呀!陈少的哥哥就是小弟的哥哥呀!”
弄清身份就好说了,经理恭恭敬敬地给江兰溪递一支烟,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都怪小弟不长眼,哥您见谅!”
被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张口闭口叫哥哥,江兰溪还真应不下这句嘴,刚要摆摆手,陈何良把那支烟夺过去,烟咬在唇间让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他不抽烟。出去候着,有事叫你。”
“得嘞陈少,您吃好喝好!”经理给陈何良点上烟,妥善地关上门。
大概是那一晚细雨微风温顺不燥,江兰溪对陈何良印象一直不错。然而今天,从他踏进度假区庄园的那一刻起,陈何良的行为举止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他的认知。
以至于他都没有细想陈何良怎么就知道他不吸烟。
饭菜出乎意料地合口味。
之前去的苏帮菜馆,口味总是重一些,地方菜系进入北方后,普遍改良成北方人的偏好。这家居然不是。
江兰溪夹了一筷松鼠鳜鱼,甜而不腻,比得月楼的更胜一筹。
大多数菜都进了他的肚子,陈何良面前的盘子干净得过分,只有碗里盛了一点淡淡的豆腐汤。
请人吃饭,对方却没吃几口,江兰溪过意不去,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只醉蟹。
“这个又鲜又香,很正宗,你试试。”
餐厅装潢是暖色调,壁桌上摆着含苞待放的桂花枝,花枝后面是落地窗,远远望见河岸斑驳。雨滴落入河里,耳畔传来悠扬的大提琴曲。
陈何良慵懒地倚在靠背上,不说话时又变成温润如玉贵公子,在江兰溪夹过去螃蟹的时候掀开眼帘看过来。
随性和沉稳在他身上结合的淋漓尽致,过眼美景黯然失色,风花雪月成了陪衬。
这个人惯会迷惑别人心神,江兰溪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陷进那双深邃的眼眸。
陈何良拿起筷子,犹豫一会儿不知如何下手。江兰溪看他为难的样子,刚想说不爱吃就再点些别的菜,电话铃声响了。
即使没开免提,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一清二楚。
电话那头风声潇潇,雨声不绝,混杂着年轻人暴躁。
“七符,我跟人追尾了,快过来接我。”
是江知竹。
散漫的神色一瞬间消失,陈何良立刻起身,严肃地问:“你在哪儿?有事没?”
“后保险杠撞扁了,我在南三环呢,雨真大——阿嚏!淋死我了。”
“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江兰溪也跟着站起来,问他:“严不严重?我跟你一起去?”
陈何良微愣,好像才反应过来面前还有一个人,他一边穿外套一边说:“人没事,你继续吃,我去接他。”
“那我等你们?我是说,等你们来了再加几个菜?”江兰溪问。
陈何良顿了一下,“不用,一会儿我让餐厅经理帮你叫车。”
他步子很急,几乎是跑出门去,蓝宝石项链随着跨步的动作划出一个优美的圆。
江兰溪讪讪坐下。
不用更好,江知竹应该也不想看见他。他吃了一会儿就吃不下了,就把剩下的全打包。
在这种打不到车的鬼天气,经理开餐厅的公车送他回家。
亮马河的水涨起来了。
雨幕如瀑,铺天盖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怎么也刷不出清晰视野。江兰溪后知后觉想起,这顿饭是陈何良花的钱,大黑伞也还没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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