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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认清自己摆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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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的很多事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

    如冯天养手段用尽却只得到八分信任之时,曾一度灰心丧气,只觉山穷水尽。

    在那个瞬间,冯天养甚至有了另谋出路的打算。

    但左宗棠以一种意外之外的方式帮了冯天养一把。

    这种方式却又恰巧激起了叶名琛的好胜心,让其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证明他的气量和胸怀而放下戒心,启用冯天养。

    虽然只是一介县丞,区区八品,还是暂署。

    但就是这暂署区区八品,也让冯天养成功登上了许多读书人穷尽一生都未曾踏上的仕途,也意味冯天养有了官身。

    而且比冯天养原先进入总督府想要谋求的县令职位,从品级上只差两级。

    整个事情发生的转折堪称戏剧性,让冯天养一时有些恍惚,被赵寒枫将任命文书塞到怀中的他匆忙回到自己家中,和家中三叔见面后并未来得及说太多话,只是告诉三叔冯云木自己已经被总督任命要去外地办差,然后匆忙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十两银子几串铜钱后便再次回到总督府。

    护送他这个八品小官上任的队伍早已备好,见冯天养回来即刻出发前往新安县。

    整支队伍一共五辆马车,二十余人,其中半数是护送的衙役,还有七八名操持杂务的仆人,一名管事带队,同行的还有苏峻堂要求的两名通译。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护卫,是因为当下两广治安实在称不上好。

    天地会分子四处活动不提,只是土客械斗便是无日不停,行商若不成群结队出行,遭遇劫道也是稀松平常。

    直到马车在东莞县的驿站停下留宿歇息之时,冯天养才意外的发现此次送他上任的随行队伍居然也都是熟人。

    带队是笑眯眯的总督府管事万祥鹏,护送的衙役当中有几人干脆就是前些天在他家巷子口盯梢的,就连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两个通译也是一个公房里办了十天公的同事。

    “启禀小冯县伯,晚间膳食如何安排?若有特殊要求,县伯尽管吩咐小人。”

    万祥鹏照旧是笑眯眯的开口,态度之恭敬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两广一代习惯称县令为县公,县丞为县伯,算是一种在官职之外引申出来的尊称。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大家一个锅里搅马勺便可,万管事不必如此客气。”

    对付这种总督府里混出的老油条,即使对方态度再恭敬,冯天养也不敢随意托大,客客气气的回了话。万祥鹏见状也只是一笑,当即安排随从劈柴烧火、饮马喂料,置办饭食,一切井然有序。

    少顷,饭食做好,万祥鹏本待安排仆人给冯天养送到驿站的客房,却不想在排队打饭的队伍中瞧见正拿着碗排队的小冯县伯。

    “小冯县伯何必亲自屈尊,回房安坐便好,小人这就将饭食送去。”

    万祥鹏微微一愣,上前拱手,想要将冯天养劝回去,不料却遭到对方的拒绝。

    “万管事莫要小瞧了冯某,我虽年幼,却也是在海上吃过苦的,说了大家一口锅里搅马勺,就不能搞特殊,否则岂不是言而无信。”

    冯天养摆摆手,笑意盈盈却态度坚决的要和众人一起吃饭,同时还坚持要排队打饭,绝不搞特殊,让万祥鹏反倒是有些惊奇的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万祥鹏干脆也有样学样,拿了个碗排在了冯天养的身后。

    且说,有冯天养这个暂署的县丞和万祥鹏这个实际上的领导亲自排队,打饭的伙夫着实压力山大,每个人的碗里都乘的满满的,生怕有谁当着领导的面给自己上眼药,待排到冯天养打饭时,更是先连续作了三个揖才恭恭敬敬的为对方添上饭,让冯天养有些哭笑不得。

    端着自己碗筷往众人身边一坐,看着十几个人鸦雀无声的同时埋头干饭,和预想中的边吃边聊其乐融融的氛围完全不同,冯天养就明白自己想差了,也不解释,干净利落的吃完饭回房看书。

    果然,冯天养一走,早就想走的通译陈炳怀和宗民两人立即离开,留下的众人吃饭氛围顿时热闹了起来。

    万祥鹏倒是没走,陪着一众衙役随从讲起了荤段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气氛好不欢乐,冯天养啧啧两声,倒也很识趣的没有再出门凑热闹,在屋内翻看了一些赵寒枫给自己的英人资料,很快安眠。

    翌日清晨,冯天养刚刚洗漱完毕,房门便被敲响,打开一看却是端着两人份餐食的万祥鹏。

    “万管事快请进,你这是?”

    冯天养有些不解,还是将对方迎了进来。

    “小冯县伯,小人心知县伯是个谨慎的人,想您亲自打饭怕是失了体面,故此冒昧来陪您一起用早饭,所有餐食均是小人亲自盯着做完,绝对安全无虞。”

    万祥鹏将两份一模一样的餐食放在桌上,边说边观察着冯天养的脸色,还伸手示意冯天养先选。

    “万管事有心了。”

    冯天养心中诧异,没想到自己昨夜的表现被人误解,强压自己解释一番的冲动,率先坐下端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份餐食吃了起来,万祥鹏见状也不再多言,陪着坐下吃饭。

    两人吃完饭不久,车队众人就已整备完,众人继续出发,一路颇为顺利,在傍晚前的驿站中遇到了苏峻堂派来迎接的信使,随之而来的还有苏峻堂紧急召见的命令,冯天养心知必有急事,和万祥鹏稍一商议,两人共乘一辆驴车,在四名会骑马的衙役护卫下一路狂奔,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新安县衙。

    冲着会骑马但坚持陪自己坐驴车的万祥鹏一拱手,冯天养在信使的引领下匆匆进入县衙大堂,刚一进去就见到苏峻堂正激烈的与一名英人官员争论。

    “尊敬的这位清国四品官员苏先生,贵方实在毫无契约精神,1842年的条约上明确约定,贵国应该尊重我国商人的人身权和财产权,现在却无缘无故撤销我国商人与贵方签订的合法土地买卖合同,公然违背条约,我方不能接受贵方的解释和歉意,要求贵方立刻承认这份土地合同。并且与我方商议修订条约以避免再出现此类事情,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答复,我方将不再与贵方沟通此事,直接去北京向贵方尊贵的大皇帝讨要说法!”

    英国使节愤怒的口水几乎要喷到苏峻堂脸上,旁边一名东方面孔的年轻翻译正在努力的美化语言,屏蔽掉那些不适合翻译的话语,但冯天养听的清楚,英方使节的每句话基本都是以F开头的。

    “斯莱特专使,恕我直言,贵方要求过于咄咄逼人了!我大清皇帝施恩天下,准许与尔等通商,自五口通商条约签订以来,贵方获利何止亿万,乃至贪心过剩私买土地,我方本以宽容为怀,行小惩大诫之教,如数归还了贵方买地银两,奈何贵使竟颠倒黑白,蓄意扩大事端,动辄以北犯相胁修约,言词行径与盗匪无异,贵方如此不顾大国体面,难道还将责任强加于我方不成!”

    苏峻堂也明显是动了怒气,虽然话语并不激烈,但那一鼓一鼓的胸膛显露着心中怒火实在难以克制。

    “国家的体面体现在国民的利益是否得到尊重,贵方应该明白什么才是保护国民利益的根本手段。”

    英方专使斯莱特这次没有长篇大论,但语调傲慢的说出满是威胁之言。

    面对英人这赤裸裸的威胁,苏峻堂顿时大怒,脸色涨的通红,当即拍案而起出言驳斥,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自大堂外传来。

    “你们的武器是大炮,我们的武器是商品,你们可以用大炮进攻我们,我们也可以决定和谁做生意,港岛离大陆很近,但澳门的葡萄牙人也不远,安南的法国人,吕宋的荷兰人,还有倭岛的美国人都不远,我相信他们很乐意购买中国的商品。如果贵方做出选择,我们也不得不随之做出选择。”

    冯天养边说边踏入大堂,说完示意英方的那名年轻翻译抓紧将自己的话转述给斯莱特。

    虽然冯天养英文口语足可用于交流,但他还是用中文进行回答,既是避嫌,也是藏锋。

    毕竟自己出身不够清白的嫌疑尚在,容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苏峻堂听冯天养说的有些迷糊,正要出言相询,却见斯莱特听完翻译的话后神色变得有些踌躇犹豫,随之而来的话语也缓和了许多。

    “我想贵方应理解我方的意图,我们想修约目的正是在于保障今后双方商业往来的顺利,我方欣赏贵方在遵守《南京条约》上的行动和努力,但那份条约过于老旧和粗犷,我们想提醒贵方,修约是必须要做的,否则同样将会影响到贵方的商品流通。”

    苏峻堂听完翻译转述的话语并未着急回应,起身舒展身躯时顺势环顾大堂众人,目光与冯天养对视时见对方微微点头,情知翻译内容大致无差,心中略定,沉吟片刻后开口:

    “我们会考虑贵方意见,但兹事体大,本道无权表态,京城据此三千里,往来交通不便,请旨意至少需要一月左右时间,贵我双方一月之后再谈此事如何”

    “苏先生,恕我直言,你们的效率太慢了,我方愿意等待,但决不能超过十天,否则港岛总督将无法压制愤怒的商人群体。”

    “三十天已是最少时限。”

    “十天,一天也不可以再多。”

    “二十五日如何?”

    “最多十五日!”

    斯莱特和苏峻堂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各让一步,约定二十日后再会谈,斯莱特随即带着那名东方面孔的翻译和其他随员离开县衙。

    见英人离开之后,苏峻堂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县衙大堂正位,将自己杯中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冯天养向前一步躬身行礼。

    “见过道台大人,卑职奉总督钧令,特来效力!”

    “天养来的正好,替本道出了这一口恶气!”

    苏峻堂很是高兴,亲自上前将冯天养扶起,然后指着堂中一位身穿六品官袍的官员道:“这是新安县知县房含章,去岁组织乡绅驱逐洪兵有功,部堂大人向朝廷表奏功劳,特旨以知县加州同衔。”

    “卑职见过房大人。”

    冯天养端正神色躬身见礼。

    州同是六品官衔,虽然无实权,但往往会用于给功劳卓著的知县往往会被加衔以示慰劳。

    房含章年岁颇大,须发都有些灰白了,见苏峻堂对冯天养的态度亲热,精于人情世故的他面色和蔼的扶住冯天养不让躬身到地,故作亲热的挽住对方的手道:

    “部堂慧眼识英才,冯县丞是年轻有为,以后你我共事,老夫年迈,精力有所不济,不堪应付夷人事物,还望冯县丞鼎力相助。”

    “房大人谬赞,卑职年纪尚轻,唯有以道台大人为师范贤人,见贤思齐,履辙相循而已。”

    冯天养先是谦虚两句,然后当着房含章拍起了苏峻堂的彩虹屁。

    这种宦海多年的老油子他穿越前见多了,这种人别的本事没有,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

    此人当面对自己态度热情完是因为苏峻堂,说不得转身就要找人查自己的出身底细,若是无甚厉害背景,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转也是寻常。

    冯天养来的路上早已考虑清楚,自己真正的顶头上司是苏峻堂,任务是协助苏峻堂和英国人交涉,苏峻堂才是他真正的也是唯一的侠骨柔肠之大腿。

    所谓的暂署县丞,不过是一块诱惑自己卖力干活的肥肉罢了。

    认清自己才能摆正位置,所幸冯天养自我认知还算清楚。

    “小冯不必过谦,总督对你亦是欣赏有加,胸有锦绣而静如平湖,幕府之内如你人可是不多。”

    马屁也得看谁拍,冯天养一本《南海诸夷简略》让左宗棠惊为天人,却对自己如此恭敬,苏峻堂笑呵呵的捋着胡须,显然很是受用。

    师范贤人,总督欣赏,幕府出身。

    房含章很敏锐的把握住了三个关键词,对冯天养的重视程度也是连升三级。

    三人略作寒暄之后说回正题,冯天养刚至,对买地一案的情况不熟,苏峻堂早准备好了买地案的完整资料,让冯天养先熟悉案卷情形,自己则和房含章两人共同商议如何将与英人交涉内容禀报总督府。

    冯天养在典吏的引领下来到县丞的公房看起了案卷,一连三日,除了吃饭之时外出,其余时间都用在了研究案卷之上。三五不时将刑房典吏、书办和涉案地块的保长、里长调来询问案件细节,问话角度刁专,言辞锋利,经常让被问话之人冷汗连连,让冯天养在县衙得了个冷面铁嘴的外号。

    埋首卷宗整三日,将详情了解了个大概的冯天养不禁摇头苦笑。

    案件本身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相对简单。

    涉案地主娄满金明知官府明令不允许私人将土地卖给外国人,却依旧与声称买地建房的英国人米诺尔·唐纳森签订了合同,在对方付款后随即又报案说英国人强迫自己签订合同出卖土地。

    官司打到县衙,县衙刑房先前的典吏是娄满金的儿女亲家,自然偏袒于他,判处合同无效,无需退还英人钱财。

    这种勾当娄满金先前不知做过多少次,坑骗过的人不计其数,从未有过失手,想着英国人又能如何,还能大的过官府不成?

    却未想终日打雁的这次被雁啄了眼,买地的英国人早知是骗局却故意上套,目的就是为了借题发挥,以南京条约未能以保护自己国民财产权为由,要求清廷修缮条约!

    叶名琛得知此事后处置倒也妥当,责令新安县令房含章亲自审理此案。

    房含章按照叶名琛的意图很快做出判决,一共三条:

    合同无效。

    钱款退还。

    买卖双方系无知之举,官府概不追究。

    但英人故意设局,岂肯如此轻易便松手,借此事发作,因此才将官司打到了两广总督府,有了英人香港总督三次致函叶名琛的外交风波。

    将案卷详情梳理了个大概,冯天养眉头紧张,以他前世在海外与西方打交道的经验,总觉英人强硬的要求背后另有倚仗,因此并未着急面见苏峻堂,而是又取来英方律师提交的辩词原文亲自翻译了一遍。

    翻译完之后,冯天养心中疑惑更甚,苦思一番,觉得见一见英方律师或许能找到突破口,为了保险起见,他先来到苏峻堂住所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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