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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正是盛夏烈烈。
南境因着云麾将军葛东晨的“叛逃”而乱起来,以南安城为中心向外辐射,惹得官道关卡的秩序有些混乱,顾瑾玉任南安城动乱不休,那头留下了人浑水摸鱼,更有顾守毅带着精锐骑兵虎视眈眈,他便直接把那地方半拱半搅地留给顾守毅见机行事。
一出千山,顾瑾玉稍作整顿,火速带着人策马赶往西境的西平城,再不回去,那头的顾平瀚快要兜不住底了,幸而南境的混乱引去了中枢的一半注意,让西境的纸还包着火。
晋国百年前疏漏了战败国云国的亡命徒,没想过那群人酝酿数十年后,酿成了西境混乱不堪的江湖成势,竟成了一派国中之国。
顾平瀚带着晋军跑西境驻扎了十二年,起初是存心想着远离长洛,加之有追望的人在,没过几年才发现西境如沼泽,一涉入便沾了一身腥泥,不仅洗不掉还得继续往深处沾,便是想走也不好抽身而退了。
这两年来,西境不仅拖税少供,派去的户部官吏还接二连三地暴毙,惹得晋廷中枢对西境忍无可忍,一早力求西伐。中枢和女帝当初想派出最精锐的武力过去,顾瑾玉大可继续留在长洛,但如今来了,来了无功即是有过。
顾瑾玉一出异族回到中原,西境的信笺便不停飞来,西南都不太平,南境全线二十九城人心惶惶,西境全川却是人心守一,只是守的不是晋廷,却是个邪魔外道的千机楼。
这两年千机楼因着所谓的“圣子现世,万民得救”而大揽民心,口号沿着大河临川传遍西境,信众恒河沙数,不少晋臣不是视若无睹,便是暗地苟合,与千机楼一起做些悚然营生。
顾瑾玉揣着顾小灯,天天收到催命一样的信笺,眼底始终冷漠,直到花烬前两天捎来了西平城的信,信上两种笔迹,一个口吻镇定地问他是不是死了,另一个口吻破口大骂,声称他要是没死,待见面时便要直接把他钉进土里大埋特埋。
顾瑾玉单眼一目十行看完,前面内容看得冷漠淡定,后面字迹一看,当即觉得头顶发寒,默然震碎信笺,随即抱紧怀里的顾小灯,自他身上汲取点力量。
顾小灯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他的体质不易生病也不好愈合,一病便有些煎熬,谁也医不了他,只能自己硬撑慢愈。他八天前才从千山里出来,如今还是有些低烧,一天有近半时间萎靡不振。
虽然没有去年寒冬从水里出来那会病得严重,但这回好得极慢。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疾驰,偶尔颠簸两下,恍如睡中摇篮,顾小灯时睡时醒,梦中事惹得他精神不振,葛家的人不定时入梦,无脸的陌生人常常徘徊不散。
盛夏是热的,但他总觉得冷,愈发软若无骨地黏着顾瑾玉,生怕梦中面目模糊的人踏破梦境,又把他摁进水缸里。
不知昏睡多久,顾小灯在声声唤里醒来,睁眼就见天色已黑,顾瑾玉单手拢着他,哄他喝点水,一旁还有碗热气悠悠的芋头粥,是他以前爱吃的。
他愣了好一会,才昂了一声。
“森卿喂……”
“唔。”
顾瑾玉尽力轻缓地吻他,鼻尖轻蹭着,好似黑狼舔舐小狐崽。
顾小灯病中干什么都慢悠悠的,待把粥喝完天都黑得没边了,他攒了力气,便想起来走走。
他们一行人夜宿在僻静客栈,屋子大得很,他揣着手在屋里慢腾腾地散步,走了一会把自己都走笑了:“昂,我现在是一只乌龟。”
顾瑾玉摸摸他的发顶:“小乌龟。”
顾小灯哼哼两声,但又忍不住笑意,走累了回床上,抬手便去摸摸顾瑾玉的喉结,摸得那地方滚动。
顾瑾玉身上的控死蛊剔除净了,吴嗔给他引入的蛊也分批除尽,离开万泉山的第三天,他才艰涩地恢复了三感,一说话便沙哑得厉害,当时顾小灯还昏沉在他的马背上,一听他说话,顿时嗷嗷哭。
他的视觉最晚恢复,只是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后遗症,他眼角眦开的血红蛊纹缓慢消失了,瞳孔的颜色却半保留了下来,这会左眼瞳孔还是红色的,他便戴了单边的黑眼罩。
吴嗔研究了他的眼睛几天,讪讪说道他来日情绪一激昂,双眼大概便容易变回血红色,将近半年的种蛊到底让他的身体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十指指甲的黑色也没能恢复如初。
因这些,顾瑾玉直到现在也在心里默默消化,觉得自己本就不好看(?),还多了些怪异表征,愈发丑不拉几。
顾小灯只开心于他的健康无大碍,倒不知道他背地里自卑蹲墙角,不时就去摸摸他的喉结和脸,独处时便喜欢去揭他的眼罩,看他一血红一鸦黑的异瞳,觉得他这样子也挺养眼。
这夜也不例外,他从顾瑾玉滚动的喉结摸到左眼去,掀礼物一样揭去眼罩,对上-->>
顾瑾玉有些闪躲的眼睛,不仅要看,还要细细近看,便凑上前去左看右看。
看了半天,成功把顾瑾玉的耳朵看得通红,认输地把眼罩团皱了:“小灯……你还是让我戴回去吧。”
顾小灯脸泛着低烧的粉,靠他胸膛上蹭蹭:“不。我要看你,看到睡着为止。”
顾瑾玉伸手想捏捏他的脸,伸手看到自己黑色的指甲,又觉被自己丑到了,恨不得把十指都剁了去。
他无言地把手垂下,改成团住顾小灯摩挲他的脊骨:“好,都依小灯,现在身体舒服些没有?”
“不得劲。”顾小灯实诚地唉声叹气,“我还以为我很皮糙肉厚的,原来我身体脆脆的,心里也不够坚强,我知道我迟迟好不起来,有心病所困的原因。”
顾瑾玉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姓葛的?”
“啊,有点,他们一家,到底是离谱,又崎岖。”顾小灯慢吞吞地说着,想什么便坦然说什么,说了他近来做的连串梦魇,多少提到了葛东晨可恨又可怜,言谈之间多是平和,提到自己的记忆时,身体则是忍不住发抖。
“我好像记起了七岁前的一些记忆,不是什么好经历。”他鹌鹑似地往顾瑾玉怀里钻,“我们
要去西境,是不是……是不是迟早和那千机楼牵连上?”
顾瑾玉轻拍着他后背轻哄,顾小灯慢慢止住了战栗,碎碎念了半晌,蹙着眉睡着了。
顾瑾玉戴回眼罩,放他回被窝里,守在床前怔怔地看着他,指尖不时便勾住他短发的发梢。
自从千山出来,顾小灯醒时再没精打采也会说说笑笑,但一睡着,眉间就总是蹙着的。
原以为他是因千山而神伤,原来是千机。
他心里记了戾气横生的一刀。
*
顾小灯继续昏昏醒醒地黏着顾瑾玉,从南境赶去西境不似从长洛出发那般远,顾瑾玉为照顾他放缓了行程,赶在六月十七这天到了西境的边界。
顾小灯精神好了些,打开车窗看了眼外面的天地,刮到风咳了两声,顾瑾玉便掩了窗,恨不得把他揣进骨肉里兜起来。
“不用着急,快到西平城了。”他轻揉顾小灯的腰,“你哥在城里,待见到他,请他看看你的身体,他如今也是个神医,对药人颇有研究,也许能医治好你。”
顾小灯心中后知后觉地想起三月那时候的光景来,倘若没有南境的纷争,他早到了这地方,见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唯一至亲了。
他一时有些近乡情怯:“他、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啊?我哥高不高?过得好不好?”
顾瑾玉怀抱着他,轻揉他的后颈说了些那位大舅哥的变化:“过得还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白,晒得有些黑,气场非常足,非常有精神……”
他说得很是小心和干巴,惹得顾小灯歪头:“森卿,你怕我哥吗?”
“没有。”顾瑾玉欲盖弥彰地抿了抿唇,“只是尊敬。”
但一说到那位大舅哥,顾瑾玉便觉脊背发麻。
他这些年见到大舅哥的次数不多,他也不怕那大舅哥总提着根棍子揍他,小时候在顾家挨的家法数不过来,一身城墙骨头,压根不怵。
只是以前挨揍,他的身份是工具,他也这么当着。可大舅哥揍他,却是当他是个人,渣子人,得用实木棍棒来场肉/体和心灵的暴击,好让他改邪归正。
当然揍他肯定也有私人情绪在里头。
顾瑾玉这一生都不把真正的和虚假的父兄当回事,但在大舅哥面前,他真真切切地感觉过何谓真孙子,那种头完全抬不起来,尾巴绝对夹着的心虚和敬畏。
谁叫他是老婆的大哥呢?
他低头抱紧顾小灯,心里感到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好在顾小灯接纳他了,不然他不敢想大舅哥把人带走后,能施舍给他几次相见的机会。
顾小灯这会逐渐感到兴奋,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期待地想着,他回想着和义兄最后分别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顾瑾玉骗他的事,便磨着牙对着他侧颈咬了几口,气吁吁地说道:“还好我哥如今没什么事,我要是看他有什么不好,你就完蛋了!”
顾瑾玉不敢吭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右眼一下子变红了,瞳孔眼周全红,惶惶又癫癫。
顾小灯:“……”
马车还在行驶中,马车外忽然传来炸雷似的马蹄声,和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
“顾瑾玉!你这瘟神!给我滚出来挨揍!他爷爷的看我不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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