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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灯感觉到葛东晨身上莫名的愉悦和不快,便纳闷地“哦”了两声。
“苏小鸢是吗?你倒是关心旁人。”葛东晨当即又专注回来,靠近他故作神秘,“我去年到苏家拜年时就知道这么个人了,你不会是今天才知晓他的存在吧?怎的,明雅没和你通气,你和他闹出不痛快了?”
葛东晨不像关云霁,他常大大咧咧地和顾小灯谈及苏明雅,若有若无地对他们的“恋爱”关系进行一些隐晦的挑拨,顾小灯有时也会听一耳朵。
顾小灯坦然地笑了笑:“是和苏公子闹别扭了。不过这和小鸢有什么关系?上午关小哥也这么问我。”
葛东晨看着他实诚的表情,便知道墙角还撬不动,但不撬就不是他了:“那这倒是明雅的不是了。苏家那边的意思么,是把苏小鸢拨给明雅当侍妾,他是知道的。”
顾小灯第一反应便是拍着膝盖仰头笑起来,葛东晨眯着发绿的眼睛,看他那截喉结微动的白颈,想给这脖颈套上锁链的心蠢蠢欲动。
“这是我新年以来,听到的第二好笑的笑话!”顾小灯乐坏了,笑得伸手不住拍他。
“那第一好笑的是什么?”葛东晨跟着他笑,捉住了猫爪一样拍在肩上的手,比姜茶暖和多了。
“第一好笑的是瑾玉告诉我的。”顾小灯一想到年关前顾瑾玉一本正经的那副嘴脸,笑得越发收不住,眼泪花都飚出来了,“他说、他说!他有了个孩子!”
葛东晨:“……”
他服了:“是挺好笑的。”
顾小灯一想到这个事就笑得东倒西歪,不倒翁似的在椅子上晃悠:“我差点以为他真的作风不好,还问他我这小侄子是男是女姓甚名谁,结果他便急了……让我笑了大半夜。”
葛东晨扶住他的手臂,幸灾乐祸了。
“东晨哥,今天你说的这个也很好笑,谢谢你的幽默,我待会定把这笑话记进我的见闻录里。”
葛东晨也不解释,扔了根刺见好就收,笑笑着说了无关紧要的事。
他知道顾小灯此时越喜欢苏明雅,来日就越不喜欢。
葛东晨想象了一下届时顾小灯的神情,一定会精彩纷呈。
他微笑着问起他其他的:“再过几天就是你那苏公子的生辰,葛家备好了厚礼,顾家大约也是,顾二姐和瑾玉到时肯定也会走一趟,你会一起过去吗?”
顾小灯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安若仪并不喜欢他和苏明雅走太近,也依然觉得他没什么资格能走出去参与权贵门槛内的交际,她并不把他当儿子养,甚至不当义子养,他不是表公子,他更像表小姐。
“去不了吗?”
顾小灯刮刮鼻子笑:“能去能去!”
“那便好。你还从来没去过苏家吧?”葛东晨在他耳边笑道,“苏家百年清贵,比顾家还要豪气许多倍,你同明雅好了四年有余,一直没机会去见识见识,看得我都为你遗憾。今年能踏进苏家门槛真是太好了,到二十九那日,
苏家客人多,你若到了地方怯场,便来找我,我带着你。”
顾小灯不知该怎么说为好,他所说的能去,其实也只是去到了离苏家不远的一座高楼。
两年以前苏明雅的身体依然病弱,不时便因生病而被接回苏家,有一回二十多天不见,苏明雅身边的仆从悄悄回了学子院,带顾小灯去到那座高楼,他就在那里等他。
病中人离不开陪伴,坐拥无数的苏公子也无法免俗。
后来那地方就成了顾小灯和苏明雅在苏顾两家之外的相见所在。顾小灯去年生辰便是在那过的,那时苏明雅就和他约好了,今年生辰也在高楼上一叙。
不为别的,那高楼名为摘星楼,是长洛除了皇宫之外最高的地方,顾小灯喜欢从那窗台望出去的夜空,月满如盘,星辰如水,实在是高远浩瀚,自由得不像错觉。
再后来摘星楼便被苏明雅买下来了,最高的那间阁楼叫“明烛间”,明是苏明雅,烛是顾小灯。
坐在明烛间晃着腿,仰头能看天看星辰,低头也能看到偌大的壮观苏府。顾小灯确实不曾走进过苏府,据说苏府的森严和顾家不相上下,他便只想多看看摘星楼上的星空。
还有满月清辉下,温柔如月中神的苏明雅。
“小灯?在发什么呆呢?”
身旁葛东晨轻笑着唤他,顾小灯回过神来,但又没完全回神,笑着嘀咕道:“我就是想起苏公子了,突然有点想他了……”
葛东晨安静了一会,轻笑:“他现在不是在竹院么?你若是去,他还能把你拒之门外?”
顾小灯挠挠头,梨涡仍洋溢着,眉头却微微蹙着,一脸标准的哭笑不得表情:“虽然想,但现在又不想看到他,看他就来气。”
“气什么呢?”
气他什么呢?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人。
顾小灯也在想。
他想起去年被各种过分的有关自己的黄谣气到要吐血时,苏明雅抱着他开玩笑似的轻声的劝慰。
“他们不过是嫉妒你,不用在意那些闲言碎语。这里没有几人有你的容貌,他们的境遇不像你,你大抵是感受不到相貌平平的艰难的。”
一种奇妙的俯视下来的评比,一种微妙的不适的夸奖。
顾小灯并不十分明白。苏明雅自己或许也没意识清楚。从一开始他对他便是赏玩,但赏玩日积月累下来,随着顾小灯的日益刺眼,以及苏明雅自己权力所掌的逐步上升,赏玩欲慢慢变成了掌控欲。
顾小灯偶尔也会觉得苏明雅有些地方很是奇怪,只是他和苏明雅的境遇极其不同,他也不能完全体悟他。
更何况,每次心中刚刚涌现微妙的不适时,苏明雅不是低头来亲他,就是转头轻咳,顾小灯的心便会被击中得七荤八素,转而忘却了任何的一缕不愉快。
只是除夕那一夜,他扒拉在顾瑾玉屋里的窗台,看外面夜空的烟花和星辰,忽然想起有些遥远的恍如大梦的过去。
他特别特别喜欢当年那个刚进书院时,
就能感觉到他的排斥,不叫他“山卿”而叫他“小灯”的病美人。
至于去年那位认真地唤他“苏山卿”的苏公子,他真是生气。
但也是生气地喜欢着的。
*
苏明雅回竹院的三天里,顾小灯始终没跑过去,苏明雅明面上也没找他,他便该干嘛就干嘛地过他的小日子。
一转眼到了正月二十八,顾小灯夜里一遍遍鼓捣一小匣子新做的糖果,左眼皮忽然直跳,他刚捂住左眼,就看到一只壮硕的大鸟悄无声息地扑扇到窗台前,张开翅膀扇扇,歪着脑袋和他打招呼。
顾小灯也朝它歪脑袋,笑了:“你好啊大鸟,你是夜猫子,你主子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着他便迅速收了匣子,转头大踏步走出里屋,奉恩和奉欢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他就箭步到了门口,呼啦一下打开了门。
春雨丝丝缕缕地没断,雨幕里四野苍茫,冷月寒星,雨点扑进顾小灯眼里,他刚摁了摁眼皮,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悄无声息的颀长身影。
雨幕里的人有双寒星似的眼睛,一样又冷又亮。
顾小灯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不动就来无影去无踪、大耗子似的好兄弟,见他这个点来也不介意,挥手便招他进来:“晚上好啊大树杈子!你又是从哪出任务回来了吗?”
来人悄无声息地就闪进来了,一只手捂着胸膛,显然是衣襟里藏着什么东西。
顾小灯迎面感觉到了一阵生理上的寒意,伸手便推他的脊背,把他推到里屋去烤烤炉子,边推边数落他:“你为什么不撑伞啊?实在不行也带个斗笠吧,风里来雨里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流浪汉。”
这厮懒懒散散地任着他推,顾小灯只觉得像推一头熊似的,走到一半时抬头一看,看到他那又变短了的短马尾,愣住了,赶紧推他到椅子上去,挪到他跟前去看他:“顾森卿,你头发怎么又被削成这参差不平的短发模样了,你又在外面受伤了吗?”
十七岁的顾瑾玉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顾小灯年关见他时,他那头发还长及脊中,现在又是短发了,不知道因为出什么任务又险些伤了,他这几年半伴读半皇家侍卫,干的差事越来越多,越发忙碌和艰险。
虽然顾小灯是挺喜欢顾瑾玉束着高高的短马尾的模样,少年意气浓重些,气质显得格外独特,-->>
叫人挪不开眼睛。
“嗯。”
顾瑾玉垂着手仰起脸来,左脸不知蹭到了从哪蹭来的灰尘,眉目又淋了雨丝,凌乱沉默的,反而把五官衬得异常俊美。
随着年岁渐长,顾瑾玉竹节抽长一样,现在两人站在一块,顾小灯看着还少年意气,顾瑾玉看着已经渊渟岳峙。
顾瑾玉的气质也奇怪,有一点像顾小灯记忆里的世子三哥顾平瀚,但也就一点。顾瑾玉和谁都不一样,情绪总是很稳定的样子,稳定的奋进,或者稳定的颓丧。
此刻他就冷冷淡淡颓颓废废,忧郁又阴郁的,但这么看着半死不活的家伙,却又承担了同辈人当中最
多的朝务,提前卷得飞起。据说在外面他是最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小青年代表,没人知道他一回顾家——回顾小灯身边,便是这副剔掉了骨头的臭德行。
顾瑾玉身上存着许多割裂的地方,顾小灯有时觉得他溺在水里那般阴暗潮湿,有时又觉得他晒在阳光下似的明亮燥热。
总之是顾小灯那干啥都会、啥都会干的奇妙好兄弟。
义兄走了之后,这几年他对手足之情的需求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顾瑾玉身上。他想,顾瑾玉或许不会想太多,但在他这里,这几年下来,他的确是对这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萌生了几分相依为命的羁绊。
“嚯!哥们,你脏兮兮的啊你。”顾小灯见他一脸凌乱有些无语,又有些心疼,“你突然回家就回家喽,怎么不好好捯饬自己啊?真是浪费这张脸!”
“唔。”
顾小灯无语得笑了,奉恩端了热水和毛巾来,他看顾瑾玉颓颓的模样,到底可怜他,便去拿毛巾来给他擦擦脸。
“喏,我给你擦脸哦。”
“……好。”
顾瑾玉认真地仰着脸看他,一副累得下一秒就要扑进顾小灯怀里的死模样。
打死顾小灯都想不到他这蠢样子是在撒娇。
两个人,俨然是一个白亮纤细的雪媚娘和一个粗糙高大的脏脏包。
“怎么大晚上的跑过来找我玩啊?”顾小灯忙活完便搬个椅子坐到他身边去,习惯了顾瑾玉这种神出鬼没的不定时造访,每次见他来都是又开心又嫌弃。
他伸手把海东青花烬捞到腿上来摸摸拍拍,顾瑾玉垂眼看着大鸟,眼里有些羡慕。
“我……”
顾小灯话唠起来时有十万个为什么,噼里啪啦地赶在他回答前笑着问东问西:“明天你是不是要和二姐去苏家那边啊?你能悄悄告诉我,顾家这边给苏公子准备的生辰礼物是什么吗?还有还有,你小子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你那衣襟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啊,鼓鼓囊囊的,别跟我说是你的胸大肌哦。”
他一口气不带喘地问完,抱着花烬直乐,随后就听到了顾瑾玉慢条斯理的炸裂回复。
“我带我的孩子来见你。”顾瑾玉一本正经,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你看看小侄子。”
顾小灯一愣,抱着花烬爆笑:“不是吧!你又要拿这个笑话来看我笑抽筋吗?好好好快把你孩子掏出来,还有孩子他娘呢?”
顾瑾玉闻言抬眼看了他,伸手扒拉开他抱着的花烬,反手扣住了顾小灯的手拉到怀里去。
顾小灯哈哈大笑,自然而然就顺势一摸,先摸到顾瑾玉练武练出的胸大肌,继而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软东西。
似乎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狗崽子!
“这是什么!”顾小灯先惊后喜,激动地继续多摸摸,连带着把对方的胸膛也摸了遍。
顾瑾玉低头,原来要亮出礼物,又安静地把怀里的小东西藏住,微挺了挺,送上前去。
没摸多久,顾小灯听见一声稚
嫩的“嗷呜()”声,眼睛瞬间都亮了:“嘶——?()?[()]『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顾瑾玉这才松开衣襟亮给他看,还真是一只软乎乎的小狗。
小东西黑白相间,眼耳鼻俱黑,小身体和尾巴半黑半白,有趣的是四爪一截黑,像是戴了两双黑手套。
小狗也就顾瑾玉的巴掌大,活力十足地朝顾小灯呜呜叫,黑眼珠水灵灵,亮汪汪地看着他。
顾瑾玉此时也是这样看着他。
顾小灯的注意力全在小狗身上,已经忘记了跳到窗台上不满地扑扇翅膀的海冬青。
他喜欢得无从下手,两手在空中比划着,不敢再没轻没重地乱摸:“森卿!森卿!你从哪里得到这小狗的啊?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敢情你真的有了个狗儿子!”
“你来抱它,它不脆弱的,不用这么小心。”顾瑾玉把小狗递给他,顾小灯两手珍重地兜住了,他这才笑了笑,眉宇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北境今年送来的,我刚立了功,能得个封赏,看来看去就挑了它。据说是北境那边牧羊的小狗,又聪明又听话。”
顾瑾玉摸摸那狗崽:“抱这狗儿子回来时心里高兴,没想太多,后来想到不一定能看顾它,就带它到你这来了。小灯,你能帮我养着它吗?”
顾小灯揣好了舔舐他右掌心的小狗,听这话犹豫了片刻,小狗在这时讨好地猛蹭顾小灯的指腹,它小小一团,弱小无助可怜,像是也在求助,顾小灯心头又热又软,诶的一声答应下来了。
他看了看小狗,随后把它从头到尾撸了一遍,高兴道:“我的侄砸!”
顾瑾玉垂眸看着他的手,觉得被撸了一遍的是自己。
顾小灯开心坏了:“森卿森卿!你给你儿子取好名字了吗?”
他把小狗往他手里送送,两人的手便一起拢着它,顾瑾玉手大,五指张开能盖过小狗,指尖垂到了顾小灯指尖,蜻蜓点水似的贴着。
顾瑾玉摇头,今夜送一个活着的小羁绊过来,一点一点地加深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联。
总有一天,他和他的羁绊会盖过他和别人的浅薄情愫。
“没有。我还没想好,小灯取吧?”顾瑾玉轻笑,“毕竟你是个取名鬼才。”
“好好好,我给我侄子想个名字,它是黑白色的。”顾小灯被小狗水汪汪的眼神萌得一塌糊涂,脑子一转就乐了:“黑白配,叫它小配怎么样?”
顾瑾玉那张玉石雕的脸上又浮现了笑意,他笑得肩膀抽动了一下,掌心轻揉小狗,直截了当地愉快接受了:“小配。”
好名字。
开心死了。
顾小灯喜欢得不得了,开开心心地也叫起来,叫得快了甚至像在呸呸吐口水。
两人重复地叫了不知道多少声,黑白色的小狗崽机灵地应了声:“汪!”
身前的顾瑾玉忽然唇舌一动,自然而然地应:“汪。”
顾小灯先是一怔,继而笑得前仰后合。
他托起黑白小狗,捏着它的小爪子朝顾瑾玉挥挥,笑得找不着北:“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它叫,儿子是狗崽子,自己也跟着变成了狗吗?”
顾瑾玉淡淡地笑道:“我还不如狗呢。”
顾小灯顿时又是一阵爆笑,笑了好一阵子,忽然又觉得心酸,腾出一只手来摸摸顾瑾玉的脑袋,左手一只小狗,右手一只大狗:“小配他爹爹,开开心心嗷。”
顾瑾玉还真就像只大狗一样,抬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平静地说些明亮话:“跟小配他叔叔待一块,就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顾小灯心里化开了一罐子糖果,干脆大力揉着他脑袋,把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夸张,掌心底下的大狗不以为忤,反而随着他力道的增加而变得更有人味儿。
顾小灯抱着小狗崽和他说了半天话,笑到春雨将停时,抿抿唇挨近他:“嘿,兄弟,有个事我想问你。虽然我嘴上说着不信,但是总觉得离谱且好笑……”
顾瑾玉和小配一起歪脑袋看他:“嗯?”
顾小灯摸摸小狗,咳了两声:“那个,你知道苏小鸢这个名字吗?”
“知道。”
顾瑾玉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得仿佛语气里没有任何一丝的雀跃:“他是苏家安排给苏明雅的侍妾。”
“我没有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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