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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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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小灯直到晌午才离开苏明雅的院子,带着汲取到的热意,他飘飘忽忽地回自己的房间,路上奉恩和他说着些什么,他没听进心里多少,反问:“世子和瑾玉四公子的事,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呀?”

    奉恩笑笑:“那些与您似乎没什么关系。”

    “真是的。”

    顾小灯嘀咕了两句,只得边走边数着脚下的步伐,数到两百下时心里涌起柔软的喟叹。

    他不仅住得离苏明雅远,见识学识也都离得很远,但他还是想离这位清贵的病美人近一点。

    苏明雅和冷热不定的顾瑾玉不同,他是持温的。

    顾小灯握握拳头,决心第二天再厚着脸皮去找苏明雅。

    但真到了隔天,整座广泽书院都热闹起来了,一众十二到十六不等的贵公子们陆陆续续地入驻学子院,顾小灯像许久没有吸人于是犯了人瘾的寂寞小狗,开开心心地出门去结识各个少年郎了。

    这就叫搁置了一片树叶,转而投向了一座森林。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他就把入驻来的同龄人全认识了,刚初见,少年郎们都是和善礼貌的——除了关云霁。

    关云霁昨晚就来了,这位小爷除了在个别人面前能说能笑,在大部分家世门楣低于他的人面前都是冷傲轻蔑的。

    顾小灯结识完一圈伙伴,正好来到了关云霁的门前,他心里惦念着顾瑾玉,于是主动上前去问门口的书童:“你好,我是顾家山卿,关公子在么?”

    不自我介绍前,那书童看他的目光还有些恭敬和惊艳,一自报姓名,书童的眼神就心如止水了:“您是顾表公子吧?对不住,我家公子入书院时吩咐过不与您往来,说是与您八字相冲……是以他如今不在,还请您见谅。”

    顾小灯半点不恼,反而乐不可支,确定关云霁在,就故意靠近门口大声点说话:“这样啊?那可太可惜了!我原本打算和关公子聊聊怎么养海东青呢!既然不在,那我走了。”

    说罢他转身,偷偷贼笑着,走出不远身后就传来书童的追赶声,窘迫地向他迭声道歉,请他返回一叙。

    顾小灯故作端重地点头,等真走进了关云霁的屋子,见到黑大少那臭臭的脸色,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弯腰行了一礼:“关公子你在啊。”

    “算了你滚吧。”

    “诶那可不能够。”顾小灯心里笑疯了,立马撩衣小跑到他桌对面坐下,“是关小哥你请小弟我来坐的,怎么能出尔反尔,真不是该有的公子风度。”

    关云霁拉不下脸,怒目道:“什么小哥小弟?你是什么身份?”

    顾小灯看他吃瘪心里乐开了花:“以后大家都是同窗嘛,你大我一岁,就是贤兄,我是愚弟,这么称呼不过分吧?”

    关云霁一脸噎到的表情,顾小灯心想他可真容易炸毛,赶在他恼羞成怒前递了个台阶:“关公子不想知道怎么和花烬处好关系吗?”

    “……”

    顾小灯就知道他肯

    定很喜欢花烬,上次碰面把他对海东青的觊觎看得清清楚楚的,于是便凑近了一通侃大山,说起花烬平时怎么亲近他的模样,听得关云霁脸色变了几遭,最后清清嗓子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小灯肃穆道:“用真心做到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关云霁不服,较真起来了:“我也很喜欢它。我自小和瑾玉往来,见花烬的次数比你多了去了,它能任由你抱,凭什么不能受我一摸?”

    顾小灯想了想:“那可能是你太霸道了吧?你想征服它,我就单纯当它是只长了大爪子的鸡,它有灵性得很,它知道自己已经被四公子驯服了,有个主子了,干嘛还要再给自己找个主子。”

    关云霁怔了一瞬,只觉槽点多得不知从何说起,顾小灯拿海东青当宠物又当半个人看,但它不管怎么样,始终就是只畜牲,只不过它既罕见又有用。

    顾小灯聊花烬就是想问问顾瑾玉:“关公子,你既然和瑾玉四公子关系那么近,我听说他去了外州,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吗?”

    关云霁立即皱起眉头:“你问了作甚?”

    顾小灯摊手:“我想念他了啊,他是我在顾家的第一个小伙伴,听说他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就想他了。他可是亲口跟我说过跟你交情深厚的,还嘱咐我要跟你好好相处,所以我这就来了。”

    关云霁心里暗道顾四我真谢谢你,恶心我你是有本事的,没好气道:“不用了,你离我远点,八字犯冲。”

    顾小灯笑眯眯的:“那你告诉我四公子的状况嘛,我听了心里踏实就不烦你了。”

    关云霁看了他一眼,承认他笑起来确实赏心悦目,但越如此心里越嫌恶:“他再怎么着,最迟迟不过五月中的生辰去,到那时自然就回长洛了。行了,滚吧。”

    五月中确实是顾瑾玉的生辰,因为顾小灯也是那一天。

    顾小灯这两天以来的好心情被这一消息击退了,唉声叹气:“那还要三个月呢……”

    关云霁不看他:“还不滚?得我差人轰你?”

    “好好好,滚滚滚,谢谢你告诉我。”顾小灯笑起来,“不过关公子,你可不要再说我们八字不合了哦,因为我的八字跟瑾玉很近很近的,你要是拿这个做理由那可说不通,没道理你和他对眼,和我是斗鸡眼吧?”

    他朝关云霁展示了一下什么是斗鸡眼,展示完立马溜走了,徒留关云霁在原地凌乱。

    关大少爷伤眼似的揉揉眼,但又喊了个书童过来:“你过来。”

    “少爷?”

    关云霁皱眉:“你会斗鸡眼吗?”

    书童呃了一声,忙应了会,竖起一根食指放在眉心前,不一会就给他示范了斗鸡眼。

    结果关云霁大皱眉,直呼丑到他了,挥手让人滚,书童遂无语凝噎地陪着笑退下了。

    关云霁原本正看着书,下等人走了便捡回他高贵的书籍,只是再不能专注心神,纸面上的字眼歪歪扭扭地拼凑成顾小灯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熠熠生辉的眼睛一转,扮斗

    ()    鸡眼的几瞬也莫名洋溢着春色。

    关云霁忍了又忍(),最后把书往桌面一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气得七窍生烟。

    他父亲是长洛出了名的老色鬼,府里的貌美小妾一门抬一门,家中美色横行,下等人的狐媚手段千奇百怪,以至于关云霁记事起便在母亲的眼泪中下定决心,绝不做那等被庸脂俗粉糊住眼睛的烂人。

    他现在算怎么回事?

    只能是顾小灯不是个好东西。

    气到晌午时分,正要用饭时,葛东晨独自一人过来蹭饭了。

    “关少爷,赏我一副碗筷吧?”葛东晨大大咧咧地坐到顾小灯坐过的位置,伸手往桌沿敲手背,笑得俊朗又欠揍,“本乞丐讨秋风来了。”

    关云霁见怪不怪地让仆从添置,葛东晨家里也是说不清的复杂,光那位南境娘就够他里外不是东西的,他们也能算是天涯沦落人。只是他看着葛东晨坐在那,不由得想到顾小灯坐对面时小小一只,哪像葛东晨这般横刀立马。

    “讨过那么多家饭,还得是顾家的饭最爽口。”葛东晨端起碗就是一顿吃,土匪似的把近前的菜一扫而空,晚来吃,饱得快。

    吃完两人转到书桌坐去,望着窗外二月春,一致发了感叹:“顾家确实舒坦。”

    关云霁又恨起生不逢时了:“我怎么不托生在顾家呢?”

    “就是,我要是姓顾,二话不说当个好大儿,爹要我到北境去打仗,我二话不说提刀就去。”葛东晨笑起来,“搞不懂顾世子是怎么想的,有个一心为国的好爹,还有那么个一心为家的好娘,干什么偏要跟他们作对呢?”

    “就是,瑾玉就知福惜福的。”关云霁接口,不知怎的提到那小讨厌鬼,“顾家比别家正派了不知多少,就是怎么想不开养了个顾小灯,一见他我就心头火起。”

    “他现在是顾山卿。”葛东晨直笑,“人变得白亮,名字也变悦耳,就是那股傻乐劲没剔干净。你清高不出门,他下贱尽串门,一上午下来把能巴结的都巴结了,我来时路上听到几个三四品军官家的儿子讨论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品评哪个窑子的头牌。”

    “你说话真是毒啊。”关云霁听他说话总是会感叹他的嘴皮功夫,但也没反驳,“他是能巴结,上午还往我这跑,拒之门外了还使尽浑身解数又来了。”

    葛东晨愈发笑:“谁都巴结了,就我和苏明雅没有,真是厚此薄彼,为什么呢?起初他待我很热乎的,现在宁可跑到你这来讨冷眼,也不肯到我跟前来领热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关云霁幸灾乐祸,心情忽然变好了。

    “要知道你关家可是和安家有仇的,他得了王妃娘娘一阵子教养,是不知道这事么……”

    “东晨!”

    关云霁骤然变色,葛东晨也一脸回过神来,笑着轻拍自己的脸道歉:“对不起,我这嘴漏的,你放心,我也就在你面前没提防,搁外人面前嘴把得严严实实的,什么八卦能说,什么秘辛忌讳,我都有分寸的。”

    关云霁愠色不减,既是怒于

    ()    葛东晨随口就提自家的隐秘,也是心虚于自家的旧孽,警告道:“你最好有分寸!关家如今和顾家交好,和安家也太平往来,这可是今上的决策!”

    葛东晨笑着连连道歉,眸光一转继续谈论顾小灯:“不过顾小灯身份也奇怪,我查了查他进顾家前的身份,他那位平民爹不是普通江湖草莽,很有来头,也不知道身上藏了什么稀罕物。”

    “藏了泥巴,掏出来砸你一脸。”

    葛东晨笑了笑,往后一靠,半身便掩在了阴翳下:“云霁,你说他凭什么总是那么快乐呢?我讨厌他那副天塌下来也傻乐的德性。不过是顾家雕琢出来的一块石头,要到别人手上去摔着玩的货色。一点心眼都没有,来了大半年还那副灿烂样……看着真叫人不爽。”

    关云霁嗤笑:“我就知道你也讨厌他,之前装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现在不乐在其中了?趁早离那田舍奴远点,跟他玩又跌身份又指不定闹出什么麻烦,以后他要是真钻到了天威底下,你非得惹出一身腥不可。”

    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闲得无聊,精力无处发泄,趁早收几个侍妾算了,回家也能好受点,枕边暖一点不就行了。信得过我的话,我推几个关家的给你得了。”

    葛东晨一下子有些无语:“我说顾小灯,你跟我说什么?小子,你是真心为我着想,还是存心要让我不好过?”

    关云霁喝了杯茶,神情无奈:“这不是看你家里冷清么,你又缺人伺候,太无趣才会把目光放到顾小灯身上去,放眼整个长洛,谁家继承人混成你这穷酸样。”

    “我犯不着。”葛东晨直起身来,拿过桌上的茶壶对壶喝水,喝完放下又是爽朗模样,“这广泽书院好,顾小灯也好,我还没开始玩呢,你少指手画脚,想玩就跟我一起,不想就玩鸟去。”

    关云霁啧了一声:“行,祝你早死早投胎,别投南境胎了。”

    葛东晨笑骂一声,拽起他便往外走:“行了跟我出去走一圈,你缩在龟壳里干嘛?要孵成第二个苏明雅吗?走了关少爷,出去认认人,找点乐子玩。”

    关云霁只得跟着他,这会已是未时,除了仆人,公子哥们大抵都在午睡,路上没有多少人。葛东晨拉着关云霁就近到了一个三品武官家的儿子门口,一报上姓名,书童便立即敲门,门内的公子也急忙相迎。

    “我来找你玩,没别的意思,就说几句话。”葛东晨笑着拍拍那公子的肩膀,他比同龄人高,气势总是压别人一头,家里身份又高,俨然是同代军官子弟中的马首之一,“你上午见过顾家山卿了吧?”

    那公子忙点头:“是,顾山卿为人热切,待人热忱。”

    葛东晨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和关少爷都很是讨厌他,你说,怎么办为好?”

    那公子和一旁的关云霁都楞了楞,关云霁还没开口,就听那公子点了头:“葛贤兄说的,我都记下了,不光我记住,周围的同窗也都会记住的。”

    葛东晨又笑着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示意噤声:“咦,我刚才有

    指使你什么吗?”

    那公子又毕恭毕敬地行礼:“贤兄什么也没有指使,是我们自己觉得顾山卿不好。”

    葛东晨满意了,笑谈一阵就拉着关云霁离开。

    “除了苏明雅那个药罐子,其他人都妥了。”葛东晨对关云霁勾肩搭背,“我倒要看看,那小傻子还能开心到几时。”

    关云霁眉头拧起又松开,半晌哼了一声:“管他呢。”

    *

    顾小灯睡了一个午觉起来,下午又兴冲冲地出来认识新朋友,却不知怎的,上午还和和气气的少年郎们下午都对他视而不见,一个个变得高冷,就连住在顾小灯隔壁的几个软萌小少年也关了门不理睬他,要知道他们上午明明还很亲近的。

    顾小灯头一次过集体生活,暂时还没摸清楚怎么个回事,吃了几个闭门羹后转头问奉恩:“他们怎么不理我了呢?”

    奉恩仍只是轻笑:“您和公子们的相处之道,不是我们为奴的能置喙的,您再努努力看看?”

    “好吧。”顾小灯笑着揉揉后颈,“反正来日方才嘛。”

    他轻快地走着,旁人不搭理他,他就打算去找苏明雅。快走到时忽然看见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揉揉眼定睛细瞧,泪意骤然就涌了上来,刚想叫一声“祝门神”,忽然想起了当日他举起戒尺鞭打在那人背后的情形,谨慎叫成了:“祝管事!”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面瘫的祝弥。

    顾小灯顶着红眼圈快步上前去:“祝管事!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祝弥衣冠楚楚,和从前没有两样,板正严肃地朝顾小灯行个礼,说话像织机一样平稳无波:“表公子安好,多谢您关怀,我一切都好,现如今统管广泽书院一应杂事,您若是生活上有吩咐,便差书童找我。”

    顾小灯瞧他脸色、站姿,的确健健康康,像是没有经受过顾琰手下的杖刑,心里才松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是书院的山长?这算是升职了吗?”

    祝弥一顿,点了点头。

    顾小灯便笑着拱拱手:“那恭喜你!”

    祝弥眉目温和了些,弯腰又行了一礼:“那么,您保重,我先退下了。”

    “好!等你有空我再找你,可以吗?”-->>

    “自然无有不从。”

    顾小灯挥着手看他远去,揉揉眼转头和奉恩说话:“奉恩,你认识祝弥吗?”

    “只有点头之交。”奉恩实话实说,“我只知道祝管事是家生奴,他和他弟弟都颇受赏识,他弟弟现下是四公子身边一等的侍卫。”

    “我刚到顾家来时,他带了我一阵子,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邻家大哥,但后来因为一些奇妙的事,我违逆本心拿起戒尺打他了,我头一次打人。”顾小灯说着便低头揉揉后颈,“奉恩,我希望我不用再打人了,你和奉欢都很好。”

    奉恩默了默,轻笑不语。

    顾小灯抒发完小忧愁,继续带着笑容去串苏明雅的竹院,书童见他来,脸色颇为复杂,但还是让他进门了。

    一进到正堂,只见苏明雅正站在一个不小的水晶缸面前,意兴阑珊地看着。

    “苏公子!”

    苏明雅脊背一僵,迟缓地侧身看过来,登徒子一词差点滚出唇齿:“……小灯。”

    顾小灯雀跃着凑近过来,先亮晶晶地看他:“苏公子,你气色好多了。”

    “嗯。”

    苏明雅别过脸,顾小灯也跟着看向那新摆放的水晶缸,好奇得晃晃脑袋:“哇,这个是什么?我刚才见到祝弥了,这不会是他带来的吧?”

    “苏家的物件。”苏明雅认真地看着水晶缸上照出的顾小灯倒影,“东川上供的海月水母,白天瞧不出什么,夜里水母会发光。”

    “水母!”

    苏明雅侧耳听他惊叹,紧接着听到他俗到渣的话:“水母是能吃的!”

    苏明雅:“……”

    “以前听讨海的渔伯伯说过,捞到大水母之后用草木灰点生油去洗它,煮点椒桂拌虾醋,或者拌点辣肉醋什么的,把大水母片片沾了醋佐味,又香又鲜的!”

    苏明雅安静,听着竟然有些想尝。

    “不过这是小水母。”顾小灯凑近水晶缸去瞧,剔透晶体之内盛满了水,水里纳着悠悠漂浮的水母,“它们会长大吗?”

    苏明雅垂眸看他那快要贴到水晶缸的长睫毛,不由轻笑:“长不大的,你没有口福了。”

    “没关系,我能大饱眼福!”顾小灯笑着转头看他,眸子亮如星辰,“现在是白天,它们是透明的,我能看看夜里的发光水母吗?”

    他就是想多待在这里,看稀奇水母,看稀罕美人。

    苏明雅不是不知道,但他的确舍不得赶走这么一个人。

    “好吧。”

    顾小灯开心得能绕他跑上十圈,不能跑便两手交握,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苏公子你人真好。”

    苏明雅转身朝桌案走去,身后小狗一样的小家伙黏糊糊地跟过来:“苏公子,今天书院搬进来了好多小伙伴,你想出去串串门吗?”

    苏明雅轻笑:“明天开课,届时不就都见到了?”

    他心想,来书院的都是些门楣低过他的,哪里需要他去串门,那些人主动来拜见他还差不多。

    比如顾小灯这样。

    闲话一下午,等到天色暗下来,灯烛不点,水母缓缓泛了光,水晶缸如梦似幻,水母像永不熄灭的昙花。

    苏明雅坐在一边凝视水中光源,顾小灯透过微光去看他,不知楞神傻笑过几次。

    小轻薄郎。

    小色鬼。

    *

    翌日二月十五,顾小灯一大早起来,头一天上课不必拉骨锻体,他穿好素白的学子服,兴致勃勃地跟着小书童出了门,想和邻居的几个小少年打招呼同路走,没想到所有人见了他都绕道而行,仿佛他是五毒物。

    顾小灯越发纳闷,但还是被头一天上课的兴奋劲掩盖了过去。

    学堂离学子院不远,有南北两

    面,由一道高墙隔成男女两堂。千金小姐们人少,住的是广泽书院南边的园林,那边的住宿条件比学子院好一些,景致美上许多。

    南堂是女堂,北堂便是男堂,第一天授课,女堂那头的女夫子别出心裁,是顾家二姐顾如慧,男堂这边则是安震文,怕是苏家担心苏明雅头一天不适应,特意让安震文来安他的心。

    顾家私塾第一年开,书院如此之大,来者却不多,共有少年二十五,少女十七,条件优渥得首屈一指。

    顾小灯进了北堂,里头一共二十五个位置,五列五排,位置大有文章,靠左和靠前是家世最贵重的座位,越靠右靠后则越寒微。

    第一列从左到右,自然是苏明雅、关云霁、葛东晨等人,顾小灯则坐在最后一排、最右的位置。

    顾小灯没有什么阶级意识,虎头虎脑地在位置上坐下,乐呵呵地打开分发到手的书卷,看一行能乐三回。

    整个学堂就没有一个长得不周正的。

    全是好看的!

    他自心里狂笑,此处又能学习上进,又能看美人养眼,还能避免孤独,实在是让他乐开了花。

    等到安震文走到讲堂上,他的喜悦更是达到了巅峰。

    连先生也是顶顶好看的!

    顾小灯开心到捂住嘴巴,如此才能掩饰他那快要飞到太阳穴的唇角。

    头一天开课,安震文十分和煦,温温和和地先讲些晋国的科考制,总纲书目列过,详讲科目考法,辅以自身经历为例,一个上午过得极为愉快轻松。

    白衣学子们听的都是外头听不到的真实内行,等到散课仍意犹未尽,大有上前去围住安震文询问的。

    顾小灯听听写写,勾勾画画地记在小本子上,满足得不得了,还给上午的晨课写了一句小小的总结:

    “世道太平,人间盛世,长洛黄金乡,广泽桃源家。”

    下午的课则是走出学堂,少年郎到北边的武场去,少女到东边的艺场去。顾小灯在去的路上遥遥看到了白衣少女们往东而去的身影,她们像一道白云,走向能结彩虹的天边,是遥遥一望便觉人间美好的象征。

    顾小灯感动得不知如何分说,忽有一人擦肩而过,不偏不倚地撞过他肩膀,他哎呦一声捂住肩膀,皱皱鼻子笑着想说话,撞他的公子哥先轻声嗤笑道:“贱胚。”

    顾小灯傻眼:“啊?”

    那公子直往前面走去,顾小灯疑心自己听错了,快步追上去想问个说法,半路忽然又有人走来撞他,这下力道不小,他个子不及对方,一个趔趄扑到地上去。

    周遭便响起了笑声,夹杂着几道不太小声的议论:“我当他是顾家近亲,原来不过是远得不能再远的末流远亲。”

    “我说呢,他身上一股泥腥味,原来是从田舍里带来的,骨子里刷不走的下流做派。”

    “就是,一身艳俗气,贱胎里带来的。”

    顾小灯就地爬起来,也不让书童扶,气赳赳地转了一圈:“歪!谁说我坏话!”

    议论他的人倒是扭头就散,浅尝辄止地戏弄他一番罢了。

    书童上前来擦拭他沾上的尘土,顾小灯摸摸后脑勺,不解地问他:“你刚才听见他们说我没有?我做什么不好的事了吗?昨天还好好的一群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书童哪里回答得了,只恭敬道:“公子,仆只是为您领路和拿东西的。”

    顾小灯心想也是,不为难人了,百般不解地走向武场去。等到了地方,人人白衣洁净,就他半身灰扑扑的,授课的安震文走到他面前时蹙了蹙眉,轻问道:“山卿,你为何衣裳不洁?”

    顾小灯腮帮子气鼓鼓的,手一抬就把撞了他的人指名道姓地指出来,那两人只是一脸无辜地面面相觑:“冤枉,大路朝天,我等为什么专门走去挤兑你?我们连你姓甚名谁都记不太清,反倒是你,红口白牙就对我们直呼姓名,焉知不是为了吸引安先生的注意力,一早准备了这出好戏?”

    “害呀!”顾小灯眼睛圆滚滚的,“亏你们真能说啊!”

    他撸起袖子待要噼里啪啦掰扯一通,安震文便抬手摸上了他脑袋瓜:“山卿。”

    顾小灯脑袋被这位血缘上的小舅一摸,心情就如往井里提水的桶一样,咵的一下满满当当的,他顿时抬头冲安震文笑:“先生。”

    安震文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摸他脑袋瓜,他鲜少亲近自家小辈的,手心泛热拿不开,竟无奈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以后走路小心点……”

    顾小灯踮踮脚,顶了顶安震文的手心,小狗一样开心:“好吧,我以后会注意不被人撞的。”

    安震文只得摩挲两下他的发顶,权且当做安慰,而后走去说那两位学生。

    说罢一转身,只见顾小灯还抬起两手盖在脑袋上,有一股子不管他人死活的灿烂明媚,不像是遭众人排挤了,倒像是他明亮得排斥了众人。

    安震文轻咳两声,转而去教下午的剑术课,在场学生基本都有底子,教得很是轻松,他原本唯一要教的苏明雅午间咳了一刻钟,吓得他不肯让他来,将他摁回竹院去了。

    场中学生正好两两对弈,初来乍到都是浅浅比划,他边走边巡视,走过半圈看了几眼顾小灯,没看出什么便继续向前走。

    那头顾小灯持着木剑,有模有样地和对面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少年比试,原本规规矩矩的,安震文一背过身去,对面少年迅雷不及掩耳地挑起木剑,剑尖打在了顾小灯肩头。

    顾小灯捂肩嘶了声,那少年脸色发白地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轻没重的,我还是去找他人比试吧。”

    说着逃路似地跑了。

    顾小灯揉着肩膀满脑子问号,提着木剑直接去找下一个比剑搭子,这回真不是错觉了,对方故意在比试间一剑拍打到他侧腰,疼得他差点就地蹲下。

    那公子嘴上说着对不起,却凑近来耳语:“就你这身子骨,读什么书练什么武啊,我看最适合你的就是躺下。”

    顾小灯二话不说,捏着木剑往对方的鞋

    面戳去,对方当即疼得单脚跳开了。

    “金鸡独立,以后你在我这就叫金鸡,我看最适合你的就是下蛋。”顾小灯气哼哼地小声说了回去。

    顾小灯说完提着木剑想去找安震文,不为告状也为讨个摸头,岂料一转身,葛东晨便冒了出来:“山卿贤弟,可以同我比试吗?”

    顾小灯谨记着离他远点,看也不看便转身了,一抬头看见不远处闲得望天望地的关云霁,风一阵似的闪过去了:“关贤兄,我和你比试好吗?”

    关云霁没成想他是真的宁可来自己这儿受冷眼,怔忡地看了他片刻才回神:“我累了,找别人去。”

    顾小灯大惊:“你这就累了?这么不行么?”

    关云霁本想着怎么替他解围,听此火冒三丈,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出去一会还听到顾小灯的嘀咕:“脾气不行,身体也不行。”

    关云霁:“……”

    任人把他欺负死算了!

    *

    如此过了一旬,顾小灯也没想到自己的私塾生活竟是这等莫名其妙,周遭近龄的少年郎们竟没几个好相与的,多的是表面和他阴阳怪气,背地里使绊子使坏点子的。

    他找不着北,日子一天天的步履维艰起来,恶意四面八方来,他感受到时便回击过去,大多数时间还是专注在两重功课上,白天学堂,夜里锻体,累得没那个功夫劲去和他人玩把戏。

    有时心情烦闷,学堂里抬头看几眼苏明雅,心情顿时心花怒放,顿觉做什么都有动力,苏明雅文课上得多,武课上得少,看多一眼便有多一瞬的开心。

    如此忙碌过去三月,顾小灯掰着手指头细数,终到了五月十五,他和顾瑾玉的生辰日。

    顾小灯提前去问了祝弥,得到顾瑾玉于五月十三返回长洛的消息,开心得睡了两晚上的饱觉。

    他拜托祝弥给顾瑾玉传个话,十五那天想见见他,十四这天夜里,窗边传来隐隐的敲击声,一开窗扉,海东青花烬带着盛夏的热气一同扑进了他怀里。

    翌日午课一散,顾小灯衣服没换便快步跑出了广泽书院,一路喜笑颜开地赶回了原先住的小院子,还没到地方就先看到了花烬在院子上空的盘旋身影。

    等进了院子,顾小灯哒哒跑进房间里,一进门就看到窗边坐着个身着朱墨衣裳的少年。

    顾瑾玉竟倚在窗边睡着了。

    五月夏之中,太阳落得慢,天格外的蓝,晴朗得万里无云,大把的阳光泼下来,热得海东青躲进窗檐的阴影里。可顾瑾玉就曝露在阳光下睡着了。

    他的头发不知怎的变短了,束成一束高马尾,发梢只在后颈处微动,风稍一吹,鬓发在阳光里张开触角一样根根分明。

    顾小灯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不知怎的有一股想哭的冲动,也许是由他想到了张等晴,不知参了军的义兄会不会也像顾瑾玉一样,长大了些,眉目更英俊了些,人更疲惫了些。

    海东青看到顾小灯便呼啦啦飞了进来,大翅膀几乎是给了窗边的顾瑾玉一个大耳刮子,顾小灯手忙脚乱地抱住海东青时,顾瑾玉也醒了,眼眸在盛夏的逆光里,眼神忽冷忽热的。

    末了,顾瑾玉让仆婢们退下去,待到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他说道:“生辰快乐。”

    顾小灯抱住海东青小跑过去,吸了吸鼻子,故作抱怨道:“不会吧四公子?就空口一句,没有礼物啊?礼物在哪呢,快掏出来。”

    顾瑾玉懒懒地靠着窗,坐着仰首望他:“表公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不祝我?”

    “祝啦祝啦。”顾小灯抱着花烬连连点头,“祝我们树杈子天天有够够的时间睡大觉。”

    顾瑾玉抬手摸摸花烬安逸的脑袋:“那我就祝顾小灯天天都有上不完的功课。”

    顾小灯使劲摇头:“不行不行。”

    顾瑾玉笑起来,片刻又道:“祝你长不大。”

    顾小灯便坐到他身边去,肯定了这个祝愿的美好之处。

    “祝我长不大。”他看向顾瑾玉,“可是你长大了。”

    顾瑾玉往后一靠,似乎又晒着夏日睡着了。

    顾小灯就安静地一同晒夏日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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