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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看了一会儿书,眼前像有亿万个虫子在扭曲,转头看看她书里滑出的书签,拿起来,看了一会儿。上次在眼镜店他就看见了,一长条木片,上面画着一枝青翠荷叶,开着一朵粉白荷花。
“你这书签挺好看啊!”
“嗯。”
“定制的?”
“初中一个老欺负我的男生送我的。”
“老欺负你?”姜凌感兴趣道,“怎么欺负你?”
“叫我黄毛丫头,用娃娃音学我说话,用文具盒夹我头发,把猪儿虫放我书里。”卿清荷皱起眉,说到猪儿虫都快要吐了。
这小子真是欠抽啊!这么久了还给她留下阴影!
“那他是怎么从送猪儿虫进化到送书签的?”
“我也奇怪呀!初中毕业,他没考起高中,他说他要出去打工了,我喜欢看书,他就送我一个书签。
我想他可能是长大了,懂事了,对以前欺负我的事感到抱歉,而且他都要出去打工了,我就原谅他了。”卿清荷大度地说。
姜凌忍俊不禁,拿着书签,看着上面的“前程似锦”,幸好林妹妹读书早,幸好她的同学都是憨包、二货,不然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他去打工了有跟你联系吗?”姜凌不放心地问。
卿清荷摇摇头,“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和名字。”
“好好好!”姜凌大乐,“娃娃音说话是怎么样的?你跟我说说。”她现在声音就很甜,那娃娃音得是什么样的呀?姜凌真的心痒。
卿清荷扭头白了他一眼。
姜凌只好忍住好奇,免得以后她也忘了他的名字和样子,只记得他欺负过她。
“那你上小学时候更小,不是更被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欺负?”
卿清荷骄傲道:“没有啊!我有哥哥啊!”
“哥哥?”
“嗯!因为我们那里只有一所小学,几座山里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学。我们村子到学校要走一個多小时山路。所以大大小小差不多的孩子就会凑到一块儿去上学。
我们这一代,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又是最小的,家族里的哥哥们该上学了,我就和他们一块儿去上,这样有伴儿。”
“也就是说伱四岁就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上学?”
“嗯。”
姜凌心疼死了,如果自己重生更早一点……有个屁用啊!那时候自己也是个小屁孩!而且离她十万八千里!
“那双小脚能走那么远啊?”姜凌低头看看她的脚,现在都像穿着小孩鞋。
“对于山里的孩子走路并不算什么。有时候哥哥们玩游戏输了或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会背我一段,但是他们不白背,要我讲故事或唱歌,有时还让我跳舞呢。”
姜凌忍俊不禁,“你还挺有才艺。”
卿清荷抿着小嘴很不好意思,“小时候不怕羞,见人就喊,开口就唱。长大了大人都说我不爱喊人不爱开口了。”
姜凌笑笑,大概每个人都会从叽哩哇啦的小孩变成沉默寡言的少年,“那一天走几趟?中午回家吗?”
“不回,早上带着米和水、咸菜,到学校先把饭盒放进厨房,中午放学了去厨房拿。
那个蒸笼很高很烫,我很矮够不着,饭盒也很烫,哥哥们会帮我端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要那么早上学的原因。”
姜凌看着她,好心疼,“水也要自己带?”
“嗯,本来学校旁边有个水塘,我们都用水塘的水淘米蒸饭,但经常干旱没水,或者发洪水浑了,水浑的时候蒸出来的饭都是黄黄的,像黄泥巴。”
姜凌抿紧嘴巴。
“有一年发大水,学校厕所的水通到水塘去了,所以就从家里带水去。”
卿清荷翘起嘴角,沉浸在回忆中,“放学了,哥哥们就在路上滚铁环碰拐子滑坡下河,我就把他们的作业本在大石头上摆开,一个个给他们写。”
姜凌也笑了。
卿清荷笑道:“因为我喜欢写作业。”
姜凌笑不出来了。
“最后只有我和幺哥上了初中,其他哥哥都出去打工了。哥哥们出去打工,奶奶煮一大盆鸡蛋让他们带着,他们终于不用带米和咸菜了。
我和幺哥上初中,爷爷给我和幺哥一人织了一个新的小背篓。每周背一周的米和咸菜去学校。
爬上山顶再从另一面下山到镇上,一趟要三个小时。幺哥会帮我背米。幺哥比我大一岁,他背起来脸憋得红红的。
我就背我们两个人的咸菜。幺哥不跟我一个学校,到路口,他就把我的米放我背篓里,我就把他的咸菜放他背篓里。
因为很多学生都是山里的,路远,所以初中每周五中午就放学了,我和幺哥谁先到谁就在路口等着。
偶尔运气好遇到卡车上下山,幺哥就拦他们搭顺风车。我们只能坐在卡车后面。卡车哐当哐当在盘山路上跑,嗖一拐,嗖一拐,公路坑坑包包,周围全是悬崖,卡车蹦蹦跳跳,我们抓着栏杆,脚也跟着跳。
每次我都害怕,幺哥就让我抓着栏杆蹲下去,不要往下看,他抓着栏杆唱歌,腿也打抖,我觉得他也怕,但是因为我怕,他假装不害怕。”
姜凌泪目。
“那去西山你还专门坐在悬崖边上?现在不怕了?”
“怕也没用,而且幺哥上到初二也出去打工了。”
姜凌扭过头,妈的,早知道在小花园了,这教室这么亮,他都快掩饰不住了。
“幺哥十二岁去打工,我和那座山上的几个同学一道爬山。他们住在山顶,我上了山顶一个人继续下山。
高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在县城里,要走三个多小时山路再坐半小时车。高中周五下午就不放假了,刚上高中的时候我特别想家,放了学就往家走,刚到山脚就下雨了,走到天黑才爬到半山腰。
那座山没几户人,是荒山,走的人少,茅草深,晚上看不见路,我就到一户人家借宿。第二天早上回家,我奶奶说你怎么敢到别人家过夜的?你不怕别人把你关在那里当媳妇儿?
后来我就不敢晚上回家了,就一个月回家一次,周六回家,周日回校,背着一个月的米和咸菜。”
姜凌扭过头去趴着。
“每次爬到半山腰,我看着悬崖就想跳下去,但是又告诉自己,我一定会走出来的,无论多么艰难的当下都会成为过去。现在我也不用背米和咸菜了,我的小背篓被爸爸放到房梁上挂起来了。”
卿清荷轻声问:“班长,你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呀,我在听着呢。”姜凌后脑勺对着她。
“谢谢你听我说。我讲完了,那些很难走的路真的已经走过了呀。”卿清荷又像小兽那样伸伸胳膊腿儿,把身体拉成一条线,舒了一口气,然后弹回来,贴着椅子,正坐着继续看书了。
姜凌抱着自己的大胖头,他为什么要组织大家去爬山?他真该死!
教室静悄悄,只有她翻动书页的声音。
直到教室灯灭了,寝室灯亮了。
送她到宿舍楼下后,姜凌说:“卿清荷,让我来当你的哥哥。”
卿清荷翘起嘴角,“你这样脸红红的样子,像我幺哥哟!”说罢,跑上楼去了。
姜凌喊道:“喂!”
卿清荷在楼梯转角回过头来。
“你还没说晚安呢!”
“晚安,姜凌哥。”
“哈?哈!”姜凌开心得跳起来,挥挥手,“晚安,卿卿妹,快上去。”
姜凌没听到卿清荷的娃娃音,自己快夹成娃娃音了。就这么一路蹦回了宿舍,感觉整个学校,整个春城,没有谁比他和卿清荷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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