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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讲所放了一个月的假期,终于重新开学。
学员们从各地家中纷纷返校,这次是准备毕业的事情,每个人都要提交各自的毕业作品。
既然是毕业作品,那肯定要分个高低,所里会按照特优、优等、良等分级。
“带了点我家那边的特产。”孔捷生给学员们分了下从家里带的礼物,“这是猪油糖,猪油、面粉、糖混合做的。”
贾大山一听,摆了摆手,“你给他们分吧,用猪油做的糖,那油乎乎的味道我可吃不了。”
江弦尝了一块儿,倒是很独特,满嘴油,甜滋滋的,不知道该说好吃还是难吃,总之不习惯。
离别了一段,重聚一起,彼此看看,都有点变样,新理了头发,换了装束,身上脸上染了些家庭生活温暖又私密的气息。
本来已经稔熟了的学员,这时候又生分了似的,不大好意思的互相说着话。
“你们的毕业作品写好了吗?”铁宁问了一句。
莫伸立马摇头:“没、根本没动笔,这几天才刚准备写呢。”
瞿小伟看向张坑坑,“你写了么?”
“没写啊。”张坑坑立马摇头。
年纪最小的铁宁,见像她一样没动笔的学员还有很多,心中大定,“我就说,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谁还写那玩意。”
得知江弦已经完婚,不少学员都来给他道贺,还让他把朱琳请来文讲所参加舞会。
这个年代很流行舞会这种东西。
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把录音机开大音量,随着音乐,扭来扭去,歌舞厅也开始流行。
就别说dang校、文讲所的这些个作家了。
王硕在里写过:1979年,10月我回家探亲,家里有票,我去了大会堂,放外国电影,宴会厅组织舞会,时髦的男女跳华尔兹,大厅响彻《蓝色多瑙河》这些圆舞曲。
我感到世道变了,我和我身上这身曾经风靡一时的军装眼下都成了过时货,人们已经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裤、尼龙衫,烫了头发,手腕上戴电子表,还有人说英语。
回到部队,我不再继续写入X申请书,也不再抢着打扫厕所替战友洗衣服表现自己多么努力。我跟我们头儿说我有办法买到日本彩电,揣着队里养海带挣的三千块钱去广东倒卖电器了。
文讲所办公室。
古鉴之看了眼桌上摞着的稿子。
“学员们都交上来了?”
“32份,还差铁宁一个人的。”负责教务工作的陈珊珊说。
“这是怎么回事?”其他老师问了一句。
陈珊珊叹一口气,“铁宁说她假期有事儿,没来得及写,这几天正抓紧补着呢。”
“哼,别不上心,咱们文讲所也不是善堂,不是收容所,只要读了就给毕业。”
李清泉一脸严肃的强调,“我已经看过了,陈世旭那篇稿子写的不行,给个良等都勉强,让他拿回去改吧,太不像样了。”
李清泉不近人情,这是共识,他对文学艺术有着严苛的标准,这种标准绝不为人情世故所打破。
“有没有特别优秀的?”所长徐刚问了一句。
“蒋子龙这篇!”
小井老师扬起手里的稿子,赞道:“写的真好,《赤橙黄绿青蓝紫》,我打包票,这一旦发表,青年读者们肯定会给予热烈回应,我觉得能给一个特优。”
李清泉分析道:“蒋子龙同志很了解当代中国现实,阅历丰富,见的世面多,写的东西自然高屋建瓴。”
邱丽娟也扬起一篇稿子,“王安忆同志的这篇《命运》也不错,我觉得也有特优的水准。
这孩子进步太大了,刚来的时候填的个人表格里,发表作品栏只填了《谁是未来的中队长》,我还以为她受了照顾,看着茹志鹃同志的面子,加上巴金也为她说了话,没想到她一连几篇文章都很惊艳。”
“她是这批学员里最努力的了,上课的时候数她带着认真劲儿。”付鹏飞开口道。
又依次说了乔典运、贾大山、叶辛这些作家的作品,老师们簇拥着围观,互相交流意见。
这些作品需要每个老师都看过以后,最后讨论出评级。
见老师们讨论热烈,所长徐刚忽然疑惑。
“江弦的呢?怎么没有江弦的?”
他才不信江弦会在这种时候落寞。
这小子现在如日中天,一部一部作品,让文坛一阵一阵的激动不已。
拿出来的东西哪怕不比蒋子龙,也差不到哪去。
“江弦给递了一篇已经在《收获》上过稿的稿子,还没有发表,只有《收获》的人看过。”陈姗姗开口道。
李清泉笑了笑,“这小子倒是给咱们省心。”
学员们的毕业作品,所里都是要帮他们联络发表的,江弦的这种做法也并不算违规。
《收获》太着急要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谁看过了吗?”古鉴之问道。
“王剑清同志还在看,是一部长篇,看了两天了,应该快看完了。”陈姗姗指了指办公室的角落。
众人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王剑清完全沉浸在故事当中。
文讲所对她的水准非常放心,王剑清是《湘江文学》的主编,也是9,3学社《红专》刊物的副主编,是绝对的火眼金睛。
说话间,王剑清便抬起头来。
花了两天时间,终于读完了这篇十二万字的《琉璃月照铜钱街》。
此时已近中午,办公室玻璃仿佛染上了太阳的色彩,像是肥皂泡一样流动的光晕,王剑清只觉得眼前是李兰德直逼穹顶的磅礴巨画,水墨挥毫,时而轻纱曼舞,时而浓墨重彩,大抵是开天辟地之初,大自然最神秘的面纱被轻轻揭开,露出深邃而庄严的面容,她站在其面前,仿佛被画上的群山倾轧,无法逃脱。
王剑清又想起文中的原句:他画出来的是某种古老的、令人震骇的东西,是不属于人世尘寰,同天地交感,既美得惊人,又狼突鸱张。
“李兰德、李兰德”
“剑清、剑清。”古鉴之察觉到她的异状,“稿子怎么样?”
王剑清捏着这篇稿子,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
“真好、真好,不愧是江弦会写出的东西。”
陈姗姗立马被勾起兴趣,凑上来和她打听,“是什么类型?伤痕、反思?”
王剑清沉吟片刻,总结道:“还是意识流,不过这种意识流和他之前写的《米》又不一样,很独特。”
此话一出,整间办公室的老师都迅速围了上来,几乎是停掉了所有对其他学员的讨论,都来听王剑清讲江弦的这篇。
王剑清俨然成了办公室的中心,或者说江弦的文章成了所有人关注的重点。
她先喝一口水,稍作思索,很迅速就找到了切入口,这篇能聊的东西实在太多。
“这篇《琉璃月照铜钱街》视角和《棋王》相似,都是‘我’在讲一个叫李兰德的人,但是又比《棋王》更高级、更好。
‘我’不再是见证者,‘我’常常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故事,江弦常以他的口吻提醒,也许这个故事不值得相信,说其实‘我’对真实的事情所知甚少,这么一读,总让人分不清是写实还是虚构。”
“真实的虚构?”李清泉提出一个说法。
王剑清眼前一亮,“清泉同志说的有道理,就是伱说的那种感觉,这种技巧真是高超,江弦已经不局限于传统的经典人物、线性叙述了,读完这篇,写作不像是写作,就像是一场.一场.旅行,他现在写东西,有点随心所欲、手到拈来的味道。”
陈姗姗已经听傻了,“王老师,您说的江弦这是要成精呐?”
“别瞎说。”
小井老师打她一下,“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办公室哄笑一阵。
但此时,任谁也没办法忘记王剑清所形容的那种感觉
——随心所欲,手到拈来。
之前江弦发表的一篇《米》,几乎把他推上国内意识流第一人的宝座。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整个文学界都在研究江弦的意识流写法,就像是当初研究《伤痕》《班主任》这些伤痕文学作品,但难度不是同一量级。
大家还没学来,江弦就又一次突破了自己。
“真有那么夸张?”徐刚有些难以置信,他本能的觉得王剑清夸大其词。
李清泉也迫不及待的取过稿子,刷刷往第一页翻去,“剑清同志,大概讲了什么内容?”
“太长了,我不好说,不过根据故事的地点,大体可以总结是三个故事,上海的故事,香椿树街的故事,枫杨树村的故事。”王剑清道。
“上海我知道。”
小井老师挠了挠头,“香椿树街、枫杨树村是哪?”
陈姗姗一琢磨,“枫杨树村是他在《米》里虚构的一个地名,象征着美好而梦幻的理想村,看起来江弦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至于香椿树街,我估计也是他虚构出来的。”
王剑清还在回味着的内容,她还有些晦涩的东西没有读透。
“不行,读一遍根本不够,这篇文章还得多读几回。”
“剑清老师,你一个人看两天了,你不能不让我们看啊。”陈姗姗急匆匆道。
“赶紧请誊抄员多抄几份。”刚才还夸江弦给文讲所省事的李清泉无奈的说。
所有学员里就他写长篇,这下评审起来数他麻烦了。
另一边,班主任陈涛正收集着学员们在文讲所期间发表的作品。
当初说一篇发不出去的莫伸埋头填写,全班就铁宁、陈世旭俩人最闲。
江弦捏着单子去到讲台。
“陈老师,我想问问通俗文学杂刊上发表的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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