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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坷和束休两人并肩坐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看着前方逐渐升起的朝阳。
在杀了晏青禾之后他们两个并没有回到图伯都城,而是在这荒野外安安静静过了一夜。
两个人都年富力强,一夜不睡对于他们这样体质的人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黑夜对于年轻人来说并不漫长,有些时候他们还会觉得夜过于短暂。
年轻人喜欢的黑夜和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的黑夜是一个黑夜,喜欢与不喜欢全在还有没有力气疯玩。
两个人聊了很多,互相告知彼此少年时候的喜与不喜。
这个世上其实有许多并无陪伴成长的兄弟,有着各种各样的缘故。
其实很多时候,哪怕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二人也算不上有多少陪伴。
这一个晚上两人都说了不少话,他们都是讲述者也是倾听者。
星与明月,亦在倾听。
伸了个懒腰起身,叶无坷看了一眼身边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要不要分你些?”
束休笑着摇头:“这些东西我拿了也没用处。”
叶无坷道:“怎么会没用呢,拿去卖破烂也能卖个仨瓜俩枣。”
束休道:“仨瓜俩枣你用处也比我用处大。”
叶无坷笑着说道:“谁说咱家人不讨人喜欢的。”
束休被因为这句话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去忙你的大事。”
束休道:“我先回一趟长安,如果有什么事......”
他把自己带着的鹿皮囊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这里边有些信号焰火,需要非官方助手的时候你可以把信号放出去。”
“我交代了我的朋友们,让他们在暗中多跟着你一些,若看到信号,他们就会主动与你联络。”
叶无坷没有拒绝,但他也给了束休一些东西。
包括伤药,解毒药,以及廷尉府的联络信号。
“行了,走吧。”
束休看着叶无坷,眼神里有一种已成自然的大哥对小弟的爱护。
“如果再遇到比较麻烦的事,尤其是可能涉及生死的大事。”
束休说:“就如昨天杀晏青禾这样是最好,能群殴的时候咱不必逞英雄单打独斗。”
“逞英雄单打独斗甚至独创龙潭虎穴这种事,那得是多孤独的人才会做的选择。”
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是想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一拍。
可是手都抬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在半空。
叶无坷伸手拿着束休的手自己肩膀上放下:“还怕拍死我?”
束休笑着叹了口气:“只是还有些许不习惯,以后会好的。”
叶无坷道:“想说什么就说。”
束休说:“没其他什么特别想说的了,好好做自己。”
叶无坷笑着点头:“那我也交代你一句?”
束休嗯了一声。
叶无坷道:“别做以前的自己。”
束休神情稍稍恍惚,然后笑着点头:“知道。”
他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转身掠走。
叶无坷没有急着离开,他又在土坡坐下。
身边是一个装的满满的麻袋,在不远处则有一具他们根本没打算埋掉的尸体。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多坐一会儿。
他没有去看那具尸体,也没有去看已经远去的人。
他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就好像这一刻的这个土坡,这一阵清晨的风,这风吹起的不怎么好闻的尘土的气味。
构成了叶无坷在人生此时的舒适区。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久远到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经度过的最多的时间就是独处。
对于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或许尤其是对男人来说。
独处,都是短暂又安全又完全自我的舒适区。
可人生啊,哪能一直都在这种只有自我的舒适区里待着?
在这个土坡上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的叶无坷终究还是要回去。
可是看起来这少年在起身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人都比过去要轻松了许多。
背负着的,压抑在心间的,终于还是解开了什么。
他拎起那个麻袋,朝着大宁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手指在唇边停下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霸道彪悍的巨狼从远处飞奔而来,明明那么雄壮跑向叶无坷的时候却好像一只傻缺的狗。
想到这个形容的叶无坷微微一怔。
然后马上摇头,呸呸呸。
是一只傻缺狗,不是一只傻缺的狗。
巨狼奔跑到他身边就开始围着他转,看样子还想让叶无坷把那麻袋打开让它看看是什么东西。
“不是吃的!”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
那傻缺竟然不信。
咬住麻袋示意叶无坷打开让它看,当它发现确实没有吃的立刻就嫌弃的走了。
叶无坷道:“我喊你过来是让你给我甩脸子的?”
巨狼低着头走回来,嘴里呜呜的怎么听怎么不干不净。
骑上巨狼,叶无坷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大宁,出西蜀道即将进入京畿道的地方。
一支人数在百十个左右的队伍在镇子里停下,护卫安排好之后将马车的车门打开。
谢无章从马车里下来,往左右看了看这里的环境。
出长安去西蜀道的时候他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曾路过这里。
不过那时候他心急,并没有在这个镇子停留。
按理说他回去应该更心急才对,毕竟他的两个得力助手都已经赶回长安办张汤的案子了。
他身为左都御史当然要急着回去,急着看看他亲手操办的案子到底怎么定性。
其实......已经有消息传回来,御史左台并没有能为张汤定罪。
非但没能给张汤定罪,连他的得利手下钧既为都成了廷尉府的阶下囚。
谢无章太了解廷尉府昭狱,落进昭狱的就没有一个能撑住的人。
哪怕钧既为是御史左台有名的硬汉也一样,在廷尉府里硬汉都能给折磨成一滩烂泥。
而他的另一个得力助手侯参剑的身份也已经暴露,那是廷尉府的人。
所以不管怎么说谢无章都该急着回长安和陛下解释,如果不急着回去那他应该急着跑路才对。
又不急着回长安又不急着跑路,他的反应很多人都无法猜透。
如果他是个清白的他就该马上回去,如果他不是个清白的他就该马上跑路。
他一路上不紧不慢的回来,更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当然,也像是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放弃了。
下了车的谢无章似乎对路边一家面馆很有兴趣,他的习惯可是从来都不吃这种路边小馆。
谢无章对食物要求的颇为严苛,出门都是沿途采买由手下人做饭。
哪怕是急着赶往西蜀道的这一路上,他也没有吃过任何一家外边的餐馆。
就算是在长安之内,别人宴请他也格外挑剔。
有人说他是怕死,因为左都御史这个位子实在是太得罪人。
御史左台监察朝廷文武官员,得罪的都是在长安城里做官的且还多数都是高官。
手下人见谢无章往那小面馆走去,也都觉得奇怪。
几名律卫连忙上前,先进面馆检查了一下环境。
进了门之后发现面馆生意冷清,那老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谢无章进门之后就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全都到外边等着。
左都御史这样不寻常的举动,让律卫们感到意外和紧张。
将老板叫醒,谢无章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位大人......”
老板一看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显然吓着了,眼神有些慌也有些飘。
“您是......要吃饭?”
谢无章微微点头:“你最拿手什么?”
老板回答:“各种面我都拿手,我是蜀中人,蜀中人最善做面。”
谢无章嗯了一声:“来碗豌杂。”
老板立刻应了一声。
谢无章似乎只是忽然想起来,那个家伙说过蜀中的豌杂面好吃。
不多时,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豌杂放在桌子上。
“您趁热拌一拌。”
老板提醒。
谢无章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拌面,然后抬头看了老板一眼:“是无色无味吗?”
老板连忙说道:“面怎么会无色无味呢?哪有人会喜欢吃无色无味的面。”
谢无章笑了笑:“我说的是毒。”
老板也笑了:“大人说笑了,我又不知道你会进来吃面,你的习惯是从来都不吃外边东西......所以没准备,这真的是一碗必然很好吃的豌杂,因为我真的是太会做面了。”
谢无章居然对他的话没有怀疑,夹了一口尝尝味道后点头:“果然好吃,怪不得他念念不忘。”
老板:“大人说的他是谁?”
谢无章:“一位以后可能不怎么会见到的朋友。”
老板又笑了,他说:“大人说又笑了,大人以后怕是谁都不能见到了。”
谢无章问:“你们在这个镇子里准备了多少人杀我?”
老板说:“准备了一个镇子。”
外边忽然传来喊杀声,老板耸了耸肩膀:“你看,我没说谎。”
片刻之后,两名浑身是血的律卫从外边跑进来,其中一个扑倒在地,另一个喊着大人快走。
谢无章还在不紧不慢的吃面,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味道。
“吃完再杀我?”
他问。
老板说:“可以啊,我不急。”
谢无章嗯了一声就继续吃面。
等到他把一碗加了肥肠和卤蛋的豌杂吃完,外边的喊杀声已经停了。
护送他的百十人的队伍,被屠戮殆尽。
“贵妃真的是不容人。”
谢无章放下筷子,语气平和的说道:“其实我回到长安后,自有令人信服的说辞。”
老板说:“大人说的什么贵妃我可没听到,这种话怎么能乱听呢,外边的那群人可真的是不知道什么贵妃,我知道但我也不能认不能听。”
他招了招手,外边一大群刀客围拢过来。
老板说:“大人还需要什么吗?”
谢无章说:“需要你了解我。”
老板一愣。
谢无章擦了擦嘴,把手帕放在桌子上。
“有人告诉过你,我其实也是从通崃县出来的人吗?”
老板又一愣。
“应该仔细查查的,做事真粗糙。”
谢无章起身:“下辈子注意些。”
小半个时辰之后,换了一身衣服的谢无章牵着一匹马从镇子里出来。
镇子内,横七竖八的倒着数不清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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