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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迷颜看向高清澄,似乎对高清澄的问题早有预料。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迷颜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那不如问问你,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这句话反问的似乎没有一点儿道理。
就在此时,许钧涯上前:“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也不是难回答的问题,你和他其实很像,但你们得到的却天差地别。”
“二十几年前,大楚最后一位帝王就在西蜀道殒命。”
许钧涯道:“那些还想以他为旗帜的人不敢对外宣布他已经死了,只说大宁张贴的告示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是故意误导依然效忠大楚的人尽快向大宁投降。”
“大楚虽然残暴,数代大楚君王昏聩无能,楚臣丧尽天良,以致民不聊生,可依然有许多人忠于大楚,许多人愿意追随楚皇。”
“为了安抚这些人,为了重新聚集力量对抗大宁战兵,为了能在西蜀一地建立伪楚政权,那些世家之人将楚皇身边两个亲近之人拉出来,让他们在各地游走,并且假称是奉旨巡游。”
“这两个人,一个是楚皇杨竞到了西蜀之后招纳的江湖义士,因念其忠贞,所以留在身边为贴身护卫,一个是楚皇身边侍女。”
“两个人一开始在蜀中各地游走,劝说蜀中富户大豪捐款捐物用以再建楚军对抗宁军,他们两个最初尽心尽力,因为他们心怀仇恨,都想为楚皇报仇。”
“然而大概半年之后他们才就发现事情远非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他们以为与他们一样忠心的那些叛军将领和蜀中大豪,不过是想利用楚皇的名号为己争利罢了。”
“他们费尽心机拼尽全力求来的大量银款全都被那些人私吞,他们去理论,却被这些人痛骂,还被威胁,若不继续去募捐款项,便将他们两个也都杀了。”
“他们两个愤怒之下,转而向大宁军队投降,将蜀中藏匿叛军之地尽数告知,宁军随即发起最后攻势,一举将叛军歼灭。”
“他们两个后来便远离尘嚣寻了个隐秘的小城定居,他们甚至没有想过去做什么大宁的功臣,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
“他们两个生性坦荡,对过往也并未隐瞒,以至于当地官府对他们两人严加看管,哪怕是离开本县也要向官府报备。”
“这也就罢了,他们逆来顺受,觉得自己原本楚臣能在大宁安居便已知足,朝廷对他们的许诺,也是不会追究他们过往,让他们安心生活。”
“可是有一天,当他们两个的孩子长大成人也学业有成准备参加科举的时候,报上去的名单,却被地方官府解列,他们孩子的名字被官府直接拿掉。”
“与他们一同读书一同长大的那些人不服气,便相约去府衙寻一个公道,他们带着虔诚谦卑之心到了郡府衙门,却连府堂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他们更不服气于是在府治衙门外大声喊冤,郡府衙门一怒之下,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从报考名单之中剔除,这尚未结束。”
“之后,这座名为通崃的小县城内,所有的读书人都不敢提及自己是通崃县人,他们为了能够参加科举,往往想尽办法迁移户籍到外地去。”
“我不知道这是一位不过正五品府堂大人的能力还是朝廷授意,自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通崃县的人,无一人能以科举入仕。”
许钧涯走到高清澄对面,看着高清澄的眼睛。
“你问我晏青禾为何如此?这就是答案。”
“如果你认为的天下不公,你认为的惩恶扬善,都只存在于民间,那朝廷之内的文武大员,地方官府的各级官员,他们真的能得到惩处?”
“以晏青禾之才,你觉得他能考不中吗?以他之才,你觉得他考中之后能不是一位好官?以他之才,将来未必不能位居中堂主理朝政,你能觉得他不为生民尽心为江山尽力?”
“可他呢?”
许钧涯依然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何止是他呢?通崃县之内那么多读书人他们的不公要向谁讨回来?!”
“如果这个天下,真的是有抱负之人皆能施展抱负,有壮志之人皆能一展壮志,那何人不忠君爱国?”
“从晏青禾的名字被剔除之后算起到现在已有多年,他被迫离开家乡亦有多年,那位将我们前程都毁了的府治大人,现在是否高居庙堂之上?”
“晏青禾若能有施展才华之处他为何要以双脚去丈量天下?!”
许钧涯抬起手指向天空:“默认的秩序未必是对的秩序,粉饰的天道不是真的天道!”
他再次看向高清澄:“现在你要的答案有了,可以给我们答案了吗?”
高清澄没有回答的时候,束休再次举了举手。
他问:“这位兄台,你刚才慷慨陈词了这么久,大概我也听明白了,我只是好奇,你说的那位毁掉了你们前程的府治大人现在真的还活着?”
许钧涯看向束休,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束休道:“我在来这里之前先去了一趟府治城,悄悄去了一趟府治衙门,在府治案牍库里连着看了三夜的卷宗,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几件事。”
“第一,通崃县已有十年没出现过一起命案,为此府治衙门还曾上报户部刑部,请求朝廷对通崃县如此纯良朴素之民风予以嘉奖。”
“第二,府衙卷宗记载,十年前一场大火将通崃县衙烧成灰烬,所有卷宗记录全都付之一炬,所以登记造册的百姓名录也被烧了,通崃县不得不重新普查登记。”
“第三,通崃县每一任县令大人都不得善终,但没有一任是死在任内,都是在通崃县任满离开之后才死的,有的是半路遇到劫匪,有的是沉船,还有是到异地赴任之后不就死了。”
“第四,根据十年后前通崃县重新普查登记的人口,本县之内居住的百姓有九千人,可是半年多之前府衙派人来过这,发现通崃县本地居民已经少至六千。”
“通崃县衙向府衙的解释是,许多成材的年轻人都在外地定居,将家中人口迁出,这个解释府衙接受了,因为十年来一直有一个故事在流传。”
“一个劝学的故事。”
束休看向许钧涯:“在夫子庙对面住着一个看不见的妇人,每个在夫子庙留宿的人都会感受到她的善意,她总是说,出门在外不易,当互相关照。”
“通崃县太小了不假,可小到连一家客栈一家大通铺都没有就奇怪了些,这些外地人要想在此留宿就只能住到夫子庙去,只要住到夫子庙去就一定会听到那个劝学的故事。”
“所有人都会很感动,这里的孩子们成长起来后竟是如此的仁爱孝顺,非但将自己的父母亲人接去大的城市享福,甚至每年都还惦记着这个瞎眼的村妇。”
“如此一来,通崃县连年得到府衙表彰......”
束休问:“所以十年少了三千人的事,就这么被遮掩过去了。”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十年,三千多人被杀,竟然靠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就遮掩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你说的那个不得不靠一双腿去丈量天下的奇才。”
说到这他看向叶迷颜:“你们的那个精神领袖......他走遍了蜀西南,走过了很多地方,于是就有很多各地官府的迁籍公文送到通崃县。”
“你看你,刚才还很气愤,现在为什么脸色有些变了?”
束休笑道:“你们一边说着除恶务尽一边自己恶事做尽,但凡是不配合你们的县衙官吏都被你们杀了,就算是配合你们的,离任之后你们害怕暴露也被你们杀了。”
“这个县城变成了你们培养新人的历练场,历练的方式就是杀人,你们把这变成了一个恶人窝,却还在宣扬什么正义什么仁爱......唔呼,了不起。”
他问叶迷颜:“在县学之内习武的那些孩童,他们也在不久之后就会开始杀人训练吧?整座县城,都被你们变成了测试忠诚的地方。”
“你们所杀的那三千多人真的都是心有恶念的该死之人?还是不愿和你们成为同伙的无辜百姓?”
叶迷颜的眼神已经逐渐冰冷起来,杀气在这双目之中逐渐四溢。
十几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束休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位做尽坏事毁了你们前程却高居庙堂之上的府治大人,在很多年前就死了,一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九口人一个不剩。”
“那应该就是在你们去过府衙之后不久做的吧?为了纪念你们第一次杀人灭口,是不是现在你们小组的配置,都以第一次杀掉的九人为准?以九人为一小组?”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先去了一趟府衙看了三夜的卷宗,不是也去了其他各地调查,刚才听你慷慨陈词我就真的信了,甚至觉得你们真的就是迫不得已,你们代表了正义。”
“这个世上确实有很多人犯错,但不是每一个犯错的人都该死,你刚才说恶念没有大小之分?若真如此你们自己就该先把自己干掉。”
“你刚才还说,善该有大小之分而恶不该有?善才不该有大小之分,给路边流浪的猫狗一口饭吃和救人一命都是大善,扫地不伤蝼蚁和救济万千百姓也都是大善,再细微处的善念都该被宣扬出去,都该以大善称赞。”
“恶就该有大小之分,小有小戒大有大惩......”
束休道:“你们用善有善报和恶有恶报这么大的旗帜来遮掩的,不过是你们的野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也逐渐凌厉起来。
“刚才你们也说过,你们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唐安臣的儿子......晏青禾也在不断的接近叶无坷,如果不是在仰夜他提前暴露你们不得已动用备用计划,那他会一直努力更接近叶无坷,因为叶无坷也是唐安臣的儿子。”
他注视着许钧涯的眼睛:“唐安臣被定罪叛国而处死之前,廷尉府查到他曾参与邪教......”
束休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更为森寒。
“我也没那么正义,我这么多年来做的是也不是只为了其他人,那些遭受不公待遇的我愿意帮忙,但我一心想做的,始终都是查出当年的真相。”
“那个曾经封锁了你们入仕之路的府治大人出身军武对不对?他曾是唐安臣旧部对不对?你们杀了他全家之后还不解恨对不对?”
“你们在听闻唐安臣家里出事之后顿时兴奋了,你们马上就开始了计划,你们费尽周章的将唐安臣与谋逆邪教勾连起来,硬生生的捏造出一个证据确凿。”
“唐安臣被杀之后你们一定欢呼雀跃了吧,你们一定觉得你们又做了一件替天行道的好事?”
束休的手缓缓的握住了一直没有抽出来的软剑剑柄:“你们接近叶无坷,也只是因为他是唐安臣的孩子,你们想杀他,但杀他之前你们想让他身败名裂,想让他背负一身骂名。”
“你们这些人啊......真的不该说这么多话,如果你们不说,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把前因后果都牵连起来。”
软剑出鞘。
束休看着那些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突然间不想走了,你们也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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