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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大宁的皇帝陛下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皇后娘娘一起散步,每次散步他们两个都会在花园那座土山上一同眺望远方。
他们一直都说这是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有加,不管多忙多累刮风下雨,陛下都会抽空与皇后独处。
是的,这是他们的恩爱。
也是他们的陪伴。
还是他们的无奈。
这世上大概没有多少人相信,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独处的时候也不能在任何地方畅所欲言。
在御书房,在皇后寝宫,都不能。
山不高,甚至只能算是一座高坡。
可这里是未央宫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宫城。
当然,站在这里也就能看到任何人靠近。
有些话,连皇帝和皇后都要选择在这里交流。
世人都说当今陛下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王,不管是对朝权还是对江山都有着绝对的掌控。
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
前朝楚时候,六位皇帝死于服药,一位皇帝险些被宫女勒死,还有一位皇帝竟是被御前侍卫在殿前刺杀。
最有名的莫过于楚晋原帝,即位第一年改年号晋原,在位十个月就在游湖的时候沉船淹死了。
那年号都未满一年。
只因为这位有着雄才大略的年轻君主,即位之后不久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启用贤臣,重建吏治。
还下令调查历年户部的亏空,追查地方官府的欠债,楚晋原帝也启用了一大批年轻有为的志士,只用了半年就把之前十几年都查不清楚的户部亏空查的明明白白。
可在明白后不到四个月晋原帝沉船淹死,他所启用的这批年轻有为的志士陆续被判有罪,七成斩首,三成流放也死于流放。
百姓们都以为皇帝是大权独揽,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有人敢质疑。
以为在皇宫内院必然全都是皇帝的人,不可能有人把手伸到皇帝身边。
楚时候还算好的。
看看周时候,周中期天子就没了天子权威,最落魄的时候天子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派人到大臣家里借粮。
在大宁立国之前天下混战,谁能得天下都不该是宁帝李叱得天下。
大宁皇帝是在不可能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让天下诸多大势力不得不认可大宁认可陛下。
可斗争从未结束。
温家敢造反,真的就是温家自己的鱼死网破?
温家只不过是诸多世家势力挑出来的试验品,用温家出来试试陛下的态度。
我进一步,你退,我再进一步,你再退,则我疾冲猛进。
温家实在是太合适了,有一位温贵妃在宫里,有一位二皇子。
温家想鱼死网破,最后的一招就是在西北举起反旗起兵谋逆,可温家底蕴再深厚,能拼凑出多少人马来?
所以有些话,皇帝和皇后也要到高处说,所以有些话,皇帝是把张汤和叶无坷叫到了这高处说。
所以除了他们之外也就没有谁知道那天皇帝说了些什么,叶无坷这个即将南下的少年新贵又从皇帝那领来了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九月末,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奉旨南下。
只是这次南下,与上一次大不相同。
陛下从禁军之中拨了五百人,兵部精锐五百人,廷尉两百四十,缇骑一千二百。
廷尉府重建的缇骑,张汤直接分了一半儿给他。
这支队伍出城的时候,浩浩荡荡,引起了长安城百姓的夹道围观。
跟在叶无坷身边的除了一名廷尉府的百办之外,还有兵部调拨的校尉一人,禁军校尉一人。
但这不是最惹眼的,最惹眼的是大奎和二奎。
这两人穿上了量身打造的甲胄,廷尉府专门锻造兵器的部门也给他俩升级了原来的武器。
原本这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都用猎叉,不过到了战场上猎叉确实实用性稍显低了些。
按照大奎的意愿,廷尉府给他打造了一把陌刀,寻常的陌刀已经足够沉重,大奎的陌刀比寻常陌刀大一号。
二奎喜欢更暴力些的东西,廷尉府为他打造了两根狼牙棒,他这狼牙棒的分量,寻常汉子双手都不能端平。
一身甲胄步行走在叶无坷身边,那少年将军被衬托着都神武了几分。
而这两位,则如同是南天门的神将下凡了一样。
人群之中,有教书先生对自己的弟子们说:“看,那是大宁立国之后第一位未满二十岁的紫袍,你们记住他的样子,将来有一天,你们读书习武,也会是这个样子。”
有卖菜的小贩放下摊位不管跑到路边踮脚引颈的看着,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叶千办是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土里土气没什么前程,谁能想到山村里出来的孩子也能如此威风。”
他旁边的卖货郎说:“咱们也是村里出来的,也比叶千办大不了几岁,可是你看看,咱们差了多少。”
“咱们怎么能和叶千办比?不过.....把日子过好,让孩子们好好读书,没准下一代也能做这样的大官。”
“咱们是不行了,可谁说咱们的孩子就不行?”
“下次谁再说村子里的孩子就当不了大官,我就用叶千办来抽他的脸。”
少年白马,意气风发。
十月初一,大宁宰相徐绩的队伍离开长安远赴西蜀。
奇怪的是,上次徐相代陛下巡视江南归来,长安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可这次离开,送行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也不知道徐相看没看过那天叶无坷离开长安时候是什么景象,若看到了他此时心中又是什么景象。
相对于叶无坷带着两千多骑兵浩荡离开长安,徐相的车队显得低调不少。
也就是在徐绩离开长安城的那天,神威门的城楼上,皇帝站在高处看着那支队伍渐行渐远,在他身边陪着看的却不是朝中高官。
一身布衣的曌蕤手扶着城墙站在那,脸色平静。
直到再也看不见徐绩的车队,两人的视线才从远方收回来。
曌蕤似乎是有些好奇:“叶无坷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未曾想过看他,徐相离开长安陛下倒是来了。”
皇帝说:“叶无坷有什么好看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明亮锦绣。”
曌蕤笑:“那徐相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说:“看一眼少一眼的人,能看就看看。”
他在曌蕤面前说话,似乎也没那么多顾忌。
“你最后一次见先生是什么时候?”
皇帝问他。
曌蕤回答说:“已有十年,先生从来都不会在一个地方住超过五年,陛下应该也是知道的。”
皇帝点头。
当年教过皇帝的那位李先生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人间地仙一样缥缈无定。
曌蕤说:“先生离开之前说,若我自觉学成可去长安寻陛下,先生算过时间,他说那时候陛下正缺人用。”
皇帝笑了笑:“天下事,尽在先生一眼万年。”
他看向曌蕤:“可你没来。”
曌蕤也笑:“我不来,是因为臣我是个自负过头的家伙,先生想让我来长安是给陛下帮忙的,不是来给陛下添乱的。”
“我若在朝廷做事,十之七八是下一个徐绩......想来想去,还是保自己的命重要些。”
“不是怕陛下容不得两个徐绩,臣这身子不操劳还能活二十年,操劳......十年大限。”
皇帝说:“可你还是来了长安。”
曌蕤说:“不来也行,只是想着若在死之前连师兄的面都没见过一次,人生遗憾也就太大了些。”
“身子不好不想连累谁家的姑娘所以就断了娶妻生子的念想,这是一大遗憾,还是因为身子不好不能在陛下朝中一展抱负是一大遗憾,人生啊,有两大遗憾就够了,再多......死都比不上眼。”
皇帝说:“只这两个遗憾就已是死都比不上眼了。”
他伸手,曌蕤没有丝毫防范之心的也把手伸过去。
皇帝诊脉片刻,摇头:“堆十万两银子的药也未见得能让你这身子强壮多少,不过堆十万两银子的药终究是能给你续命。”
他松开手:“朕有一份准备好的束脩。”
曌蕤笑起来:“为太子准备的?”
皇帝点头。
他说:“东宫开内阁之举,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一样是阻力重重,朕已经把推行改制的难度降到最低了,没有直接放在朝堂上来做。”
“你可以看的到,现在有多少人想钻进东宫,想提前在内阁里占个位置,朕可以改制,他们就可以钻改制的空子。”
说到这皇帝看向曌蕤:“你不想做官,不想操劳,那就帮朕这个忙,做太子的先生,改制的事太子自会推行,可迷雾重重得有个人帮他看一看。”
曌蕤:“还是想累死我。”
皇帝说:“累不死你,不来找朕靠你自己这清贫的活着倒是真快死了,吹牛皮都不敢吹大些,还说什么不操劳活二十年操劳十年大限......”
“你再晚来两年,就是被人抬着来,你再晚来五年......也就是临死之前托人给朕带个口信,让朕知道还有个同门师弟。”
曌蕤问:“陛下不疑臣?”
皇帝说:“先生不会挑错人。”
曌蕤看着面前这位人间帝王,笑着回答:“是。”
皇帝道:“只是你心思也太细窄,还想借用长安城这场刺杀的局来看看朕是什么心胸。”
“如果朕不对那个叫姜虹的少年说一声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朕的胸襟不足以容忍你在眼前施展才学?”
皇帝看了一眼曌蕤:“你这性子,若非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先生必不喜你。”
曌蕤:“先生本来也不喜我,他说我的话和陛下说我的话并无二致,他说我没陛下磊落,也不如陛下开阔,说我凡事都想太多而做的又少。”
皇帝道:“一无是处先生怎会收你。”
片刻后皇帝脸色微变。
他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曌蕤笑道:“没什么可隐瞒的,若非是自己骨血,他哪会这么操心,他总是要走,唯一一次在一个人身边陪伴超过五年就是我了。”
“他当然也不只是我一个孩子,可大概,只有我一个病殃殃的,思来想去,唯有把我托付给陛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远方:“不必事事处处都操心,你见过持念后就知道他也不是需要让人操心的孩子,他解不开的地方不多,你指点就好。”
“朕让人在东宫修一个暖房,徐绩家里有个现成的朕让人看看是怎么修的,你需在温热的地方多待些......”
皇帝停顿片刻后说道:“朕今夜带你去见见老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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