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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张怀柔,卫凌羽兴致寡然,再无心赏玩。回到小院,尚未进门,就听到院里两人起了口角,其中一人正是秀念。
只听一人道:“秀念,你诚心要拦我么?”
秀念语气恭敬,道:“夜师叔,非是弟子故意与你为难,那小貔貅是卫师叔祖的,如给你带走了,卫师叔祖回来问起,我怎么答复?这不是教秀念难做么?你还是再耐心等等,等卫师叔祖回来了,你亲自对他说,是要他赔偿,还是要抓了小貔貅去,都由得你。”
那人勃然怒斥道:“赔?你可知炼那一炉丹药耗费了我多少心血?光凑那二十一味灵根,就花费了我近一年的时间,他怎么赔?”
秀念道:“秀念明白。夜师叔,这些话你还是亲自对卫师叔祖说,别教弟子难做,可好?”
卫凌羽才知道是毛团闯下了祸,不知怎的毁了那道人一炉丹药,被人家寻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当即推门而入。
那寻上门来的道人身材偏瘦,约摸二十来岁,生得好大一张圆脸,两只眼睛大得出奇,正如市井泼皮般揪着秀念的衣领问责。
秀念满腹苦水,无可宣泄,见卫凌羽进院,像是见到了救星,道:“师叔祖快来,你那只小貔貅闯下大祸啦!”
大脸道人将秀念推得一个踉跄,转身向卫凌羽走近,怒容未消,道:“好哇,可算见着正主儿了!快赔我固本丸来!”
卫凌羽适才听秀念称此人为师叔,知他比自己矮上一辈,没先行礼,道:“有话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大脸道人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怒道:“贫道辛辛苦苦搜集灵根,为门下弟子炼了一炉固本丸,全教你养的畜生偷吃了,这笔账要怎么算?”
卫凌羽扭头看向秀念。秀念会意,当下详说原委。原来自到了碧游宫,毛团便耐不住寂寞,趁秀念不备,偷偷溜出院去,四处捣乱。它与人类顽童一般,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在岛上追逐仙鹤、挑弄松鼠也就罢了,也不知怎的就跑到了这大脸道人夜枭子的丹房。
夜枭子炼了一炉筑基灵丹固本丸,正好今日火候足具,全功成丹。他本人日前不在碧游宫,临行前叮嘱门下道童看守丹炉,那道童连日看顾炉火,精神萎靡,实在打熬不住,今早打了个盹儿。毛团馋嘴好吃,溜进丹房闻见丹香,把一炉固本丸全摸出来吃了。
因它偷吃固本丸时打翻了丹炉,惊醒了看守丹炉的道童。那道童又惊又怒,去捉毛团,毛团受惊跑回小院,那道童也追了来,被秀念阻住,闹了半晌,终是没能捉了毛团,只好怏怏而返。
那道童回去后,恰逢夜枭子回返,恐夜枭子问他看管不利之罪,便把毛团偷丹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又说秀念从中作梗。夜枭子听了这话,当即勃然大怒,这才找上门来,本是要问责卫凌羽管教不严,且要索赔偿。只是卫凌羽不在,他怒气塞胸之下,便想捉了毛团回去,趁着药效还未完全化开,将它投进丹炉,把固本丸重炼出来。
卫凌羽道:“是在下管教不严,实在是对不住了。那只是个未得开化的畜生,足下何必与它一般见识?还请饶它这一回罢。在下另有赔偿奉上,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夜枭子勃然大怒,撸起袖子,指着他詈骂起来:“狗厮鸟,你瞧不起异类么?”
秀念忙挡下夜枭子,向卫凌羽附耳低语:“师叔祖,我这位师叔是异类,您可千万注意措辞!”
卫凌羽还在想夜枭子这火发得好没来由,听秀念解释,才知道自己适才话里的“畜生”犯了夜枭子的忌讳,忙道:“你误会了,在下并无他意。在下身无长物,要如数奉还固本丸是做不到的,所修有一套掌法,有三十六路式子;一套剑法,有七十二路式子,都是上乘武学,你若不嫌弃,在下可将其一奉上,作为赔偿。”
固本丸,顾名思义是固本培元的丹药,虽然价值不菲,但只要有心炼制,算上采集药材到炼丹,一年总能炼上一两炉。拨云见日掌、碧海潮生剑是胡升泰花费了数十年心血,集上清武学之大成,无论哪一样,总能抵得上一炉固本丸。
夜枭子闻言冷笑,道:“碧游宫什么样的武功没有?你说拿什么掌法、剑法当成赔偿,是觉得你观中武功胜过了祖庭武功么?”
卫凌羽见它咄咄逼人,不禁有气,道:“那足下是什么意思?”
夜枭子道:“什么都不要说,咱们来比上一比,你若胜过了我,那一炉固本丸权当送你。”
卫凌羽眉头大皱,且不论夜枭子内外功是否高深,自己与他打起来,输了不能息事宁人,赢了匪惟夜枭子脸上无光,还教祖庭蒙羞,传扬出去,只怕人人要说碧游宫徒具上清祖庭的虚名,宫中武艺倒不及下属的玄阴观武学精妙,玄阴观还要背负僭越犯上之嫌。
夜枭子此时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他解释,一心要跟他一较高下。他此刻骑虎难下,一时间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处置。
夜枭子又道:“你要是不敢比,还是尽早把那只貔貅交出来。”
秀念觉得夜枭子未免欺人太甚,道:“夜师叔,卫师叔祖毕竟长你一辈,这事……”一语未毕,夜枭子叫道:“怎么着?”秀念见它听不出好赖话,只得默不作声。
卫凌羽直视夜枭子,暗忖:“毛团落到它手里,还有活路么?说不得,只好动粗了。”见左近院落房舍鳞次栉比,住满了人,本着为夜枭子和碧游宫声誉着想,不将事情闹大的原则,道:“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切磋切磋。”
夜枭子道:“去紫芝崖。”向外走去。
卫凌羽嘱咐秀念看管毛团,跟它同往紫芝崖去。
到了崖下,寂静无人。夜枭子冷笑道:“紫芝崖对岸是悬空山,只以一条铁索维系,平时少有人来,僻静得很。你把心放肚子里,没人看到你出丑,贫道也不会四处声张。”言下颇有傲意。这还没放对,它倒像是已经得胜了。
卫凌羽道:“多谢了。请赐教罢。”
夜枭子道:“看好了!”脚下一纵,窜高丈许,如苍鹰搏兔,两手变爪形下抓。
武家如非避人杀招,最忌讳全身悬空,不能着力变动,破绽百出,为敌所乘。但碧游宫武学是上清武学渊源,不同凡响,不可以常理揣度。卫凌羽不敢大意,使开三尸怪招里的解数,身子倒跌,双手支地,“乌龙绞柱”踢向夜枭子胸口。
夜枭子“咦”一声,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应对。身子一缩一蜷,以不可思议地方式变招,翻到卫凌羽背后,“虎尾脚”向他后心踢到。
卫凌羽如车轮转动,向侧翻直身子,右脚使“横打腿”踢击它太阳穴。夜枭子急忙住势,仰身去躲。不意卫凌羽不等招式用老,坐胯拧腰,“横打腿”陡变“斧劈太华”,脚掌向下劈去。
夜枭子起初见他不过十七八岁,未免轻视,这时见他变招迅速,足底生风,如一扇大石压到,迫得它肺气滞止,才知他内外功造诣远胜同龄人,吃惊不小。两足向后滑出,仿佛凭空有一股大力将它拖出,险之又险地避下了这招。
不等它直身站定,卫凌羽已猱身扑上,使开三十六路拨云见日掌,掌影密如雨点,势如风火。夜枭子匆忙招架,哪里尽数化解得开?肩头中了两掌,羞怒交加,塞满胸臆,放开门户不顾,两条手臂如铁鞭挥抡挑砸,誓要打还回去。
拳谚中说“打人如亲嘴”,是形容与人过招如少年男女接吻,男子往往主动凑唇去亲,少女未经人事,心下害羞,自然要躲,男子则穷追猛打,拳理亦复如是。武家要懂得抢占先机,见缝插针,不给对手出招的机会。
夜枭子攻势虽猛,然则置中门于不顾,犯了武学大忌。拨云见日掌要旨在一味抢攻,卫凌羽对它一双铁臂路数视若无睹,进步疾冲,一招“直捣黄龙”直奔夜枭子胸膛击到,更兼“五丁开山劲”加持,势如奔雷。
夜枭子感到他掌风凛冽,真气威猛无二,心中惊骇,想后退已来不及了,胸膛中了一掌,踉踉跄跄地跌出。总算它内功不浅,没摔个四脚朝天。
它内息紊乱,见卫凌羽神色如常,情知他未尽全功,又羞又愧,侧过脸去,低着头把手一拱,道:“贫道输了,那一炉固本丸不要你赔了。”
卫凌羽自入世以来,长了不少见识,知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当留余地与人,道:“道长客气了。蒙道长相让,在下才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礼记》中说:‘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道长既以灵丹相赠,在下岂能厚颜白白收下?在下适才所使的是敝业师所创拨云见日掌,将此掌法回赠道长,道长万勿推却,否则便很不光棍了。”
夜枭子焉能不知卫凌羽留颜面与它?它虽脾气暴躁了点,倒也明白什么是见好就收,稽首道:“不知师叔在本教哪一所宫观修行?”言语固然客气,然则言不由衷,这一声“师叔”叫来尤其勉强。
夜枭子较他年长,卫凌羽不敢以师叔自居,道:“在下卫凌羽,师出玄阴观。”
夜枭子愕然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令师胡大真人与贫道太师父玄阳真人乃是至交友人!夜枭子无礼,冲撞了师叔,请师叔降罪。”
卫凌羽笑了笑,道:“道长说哪里话?这套拨云见日掌变化繁多,道长看仔细了。”起势就要演练掌法。
夜枭子言辞恳切,道:“不忙,不忙。请师叔先到舍下用些茶水点心,掌法的事容后再议。”
卫凌羽想了想,道:“也好。但不知玄阳真人现在何处,在下理当先去拜望他老人家才是。”心想玄阳真人与恩师胡升泰既是挚友,自己作为晚辈,理应前去拜见。
夜枭子叹了口气,道:“师叔有所不知,我太师父已于五年前羽化归真了。”
卫凌羽道声:“抱歉。”跟它离开紫芝崖,径自来到一处五进院落。
夜枭子请他到丹房叙话,吩咐道童端上茶水点心。那道童正是替它看守丹炉的。夜枭子出门前气势汹汹,回来后满面春风,教他很是不解。
夜枭子对玄阴观绝技推崇备至,尤其对三阴戮妖刀赞不绝口,只道单论杀伐威力,普天下无有出其右者。
卫凌羽听了颇为开心,谦逊了几句,将拨云见日掌演示了几趟,讲述其中变化。夜枭子是飞禽化人,以本体为号,它内外功均并不算弱,这得益于苦修不辍,但天赋着实不高,一时半刻也难领会其中奥妙。
好在卫凌羽极具耐心,指点它修炼。由于忙着传授掌法,午晚两餐均是在夜枭子院里吃的。日落时分,夜枭子倒也摸到了一点儿门径。
辞别了夜枭子,回到小院,一进屋就见毛团四肢舒展躺着榻上,双目紧闭。叫来秀念一问,才知这小东西自偷吃了一炉固本丸,回来后就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时光飞逝,转瞬到了十月十五下元水官解之日,授箓大典如期举行。
今年来参加授箓大典的有三四百人,异类为多,占了七成,人类反而只占三成。人类门人稀少,无非是因为上清教曾助商御周,朝廷虽无明令禁止百姓信奉上清教派,却也不怎么待见,因此并不推广。
授箓大典由掌教正阳真人亲自主持,左右两班司仪道人奏起道乐,正阳子同高功法师赵桐、都讲法师郑经、监斋法师许攸三大法师,以及护经师班兆、护法师徐大千、护坛师陆泰同、护箓师秦成刚、护道师段友德六大护法师,引导所有箓生稳步迈入上清大殿,上香参拜上清祖师。众箓生跟随礼拜。
上清大殿内祥雾飘渺,云香沁人。正阳子率众出殿,稳步坛中,拈香洒净,拜忏上表,随后端坐法坛之上,庄严肃穆,为众箓生讲释本教经典。
讲经结束,礼成。再至授箓院,向众箓生颁发箓牒,附法印、令旗、笏板、桃木剑、拷鬼杖、天蓬尺、铜钱剑等敕符设坛、捉鬼降妖的法器。至此,众箓生名录天曹,可开坛设做醮、飞章谒帝。
卫凌羽展开箓牒来看,内录自己的道名、道号、籍贯生辰、从道宫观、授箓品级与所任天职。道号是正阳子赐下,号静虚,取“致虚极,守静笃”之意。
而后由三大法师引着众箓生来到敕书院。敕书院主事吩咐弟子奉上符纸、符笔、朱砂若干。
高功法师赵桐执笔书符一道,示于众箓生,道:“所有箓生照此书符,加盖法印。”众箓生依言画符,加盖了法印。早有道人上前,将众箓生所画之符收起,带去封存。
赵桐见众箓生皆有疑色,解释道:“贫道教你们所画的乃是定位符。本教所有箓生受箓当日均得画写此符,交祖庭留存。异日如祖庭逢变,会焚烧这些定位符,你们即能心生感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扫视众箓生一眼,续道:“若非遇上生死存亡,甚至危及众生的重大变故,祖庭绝不会焚符相召。你们须得铭记在心,一旦收到召唤,无论手头上有多么要紧的事,都要抽身急赴祖庭!”众箓生齐声应是。
授箓大典圆满收官,已是黄昏日落。蒙祖师福泽荫护,异类弟子妖气尽得掩盖。
卫凌羽回到院中,除下了往日所着海青,换上蓝布道袍。即日起,乃成上清道士。此次下山,主要是奉师命受箓,而今业已了却,归心似箭,恨不得即刻回到太华山侍奉恩师。
但恩师有命,非石子碎裂不得回山。大凡人不做指望,倒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时刻牵挂。卫凌羽只为念着恩师临别之语,一心想着师父出关,捻着那粒子,真想它立即粉碎。
思潮起伏,夜不能寐,胸中郁闷,悄然出了院子。一步步走上紫芝崖来,耳闻海风呼啸,眼见惊涛席卷,心中空明,展开七十二路碧海潮生剑法,击刺点崩,一招一式,节奏跌宕,融入起起落落的海浪中。
圆月高悬,剑光炫目。一套剑法使尽,不改思归心切,望着深邃幽暗的大海怔怔出神。
忽然有人说话:“道友好雅兴,好剑法。”音色清脆悦耳,是个女子。
卫凌羽转身看向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坤道,着一袭白纱道袍,身材高挑,肤如凝脂,樱唇欲滴,眉心有一道半寸长的细微疤痕,但瑕不掩瑜,丽质脱俗。步履稳健从容,落足寂然无声。既是美人,也是高手。
偷窥旁人练武是江湖大忌,他心底生出些许不满,抬了抬手,道:“静虚子见过道友。未请教道友尊号。”
那女子道:“我叫佘静姝。夤夜难眠,随便走走,不觉到了这紫芝崖,无意间看到道友在此练剑。担心道友发觉怪罪,本想离去,叵耐道友剑招精妙之至,静姝见猎心喜,忍不住看道友使尽,实在抱歉。”
对方直承其事,表述又十分婉转,他倒不好发作,道:“‘静女其姝’,果真是人如其名。”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是讽她窥视自己练剑,而自己竟未察觉。话中并无深谈之意,好教她知趣离开。
佘静姝笑了笑,道:“我真是无心观看,更没有偷学。道友如还不放心,我也演一套剑法,教道友看还便了。”不等回话,足下一点,身子轻飘飘跃出几丈。
她长相颇为秀美,这一跃之间,不仅展示出了极高明的轻功,衣袂随风而舞,鬓角青丝乱扬,衬得娇媚十足。
落下地来,朱唇轻启,吐出一团白气,氤氲若雾,绵密似锦,右手捏个剑诀,那白气拉成箭矢之状,绕身数周,窜上高空,忽而向下射向崖上一块大石。只听得一声轰响,巨石四分五裂。手指回勾,将白气吞入腹中。
这等玄门剑术,虽不及三阴戮妖刀凛冽迅捷,亦有几分神异之处。
卫凌羽不禁好奇心起,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佘静姝道:“这叫烟雨剑。雕虫小技,不比三阴戮妖刀这等剑仙绝学,只怕不入道友法眼。”
卫凌羽戒心陡起,道:“佘道友有话直说。”寻思自己自到碧游宫以后,从未施展过三阴戮妖刀,但听佘静姝言下之意,分明对他来历了如指掌,恐怕不是无心中撞见他练剑这么简单。
虽说彼此均是上清门下,同根而生,但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佘静姝怔了一怔,道:“我只是想与道友交个朋友。道友怎么这么看着我?”
卫凌羽冷笑一声。佘静姝讨了个没趣,歉然一笑,下了紫芝崖。
被佘静姝这一搅扰,再也没了心思练剑,走下紫芝崖来。随意散步,不知不觉到了岛北海滩,见岸边泊着一艘艘小舟。是夜月明星稀,四下里寂无一人,唯余浪声阵阵。远眺东北,远处一片天空上浓云密布,电光交加,正是雷霆狱山。
突闻身后窸窸窣窣的作响,回头空无一人,唯见一巨岩后露出一角道袍,情知后面藏着一人。也不点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来路走去。
走得远了,才悄然藏匿身形,偷觑岩石背后,见躲着一个中年道人。那道人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鬼头鬼脑地张望了一阵,见附近无人,这才从巨岩后走出,到岸边解下一艘小船乘上,划向雷霆狱山。
卫凌羽看得心头起疑,雷霆狱山又不是什么禁地,上清道人可自由出入,这道人鬼鬼祟祟,定是图谋不轨。
他素无窥人阴私之癖,但那人行为可疑,担心对碧游宫不利,便即奔到岸边。上了一艘船,胡乱拨浆,船只在海面上只打转,却是不走。划了半晌,终于摸出点划船的门道,将船驶离了岸,远远地吊在那人座船之后。
雷霆狱山潜修的道士各有草庐居住,并不露天行功。但那道人做贼心虚,登岛之后走走停停,时不时地扭头四顾,生怕给人发现。
见他是往山顶镇妖殿去的,卫凌羽更加犯疑。这山岛上空的闪电均给镇妖殿摄了去,活物靠镇妖殿太近,易为殃及,这人冒险靠近镇妖殿,自然不是为了修行雷法,那么他是为了做什么?什是纳罕。
那道人已近山顶,距镇妖殿约两百步时驻足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冒白光的珠子,含进嘴里,复又上山去。
卫凌羽这时担心被闪电击中,不敢再跟太近,只远远地蹲伏下来,向镇妖殿观望。那道人到镇妖殿外,跪地叩首,唇齿闭合,对殿内说话。山岛上风吼雷鸣,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未几,又见一人从金殿中走出。借着闪耀的电光,看清那是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妪,一张锥形脸上布满褶子,两只吊丧眼里凶光毕射,模样畏葸吓人。
那老妪与那道人说了几句话,那道人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谦卑已极。云层中时时降下闪电,劈得金殿上火球纷乱,那两人却安然无恙,不被伤及分毫。
卫凌羽万没想到镇妖殿中竟还有人,觉得古怪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突然,那老妪向他藏身之处扫了一眼,他顿时遍体生寒,莫名地打个激灵。知道情况不妙,小心翼翼地退下山去,到了岛边,乘船返程。
适才所见实在蹊跷,或有重大干系,打定主意,要去禀知掌教决断。船只靠岸,正要去悬空山,又想空口无凭,捉贼拿赃,还是捉了那道人同去对质,才为妥当。便即躲到了那道人先前藏身的巨岩后。
过了约一炷香时间,那道人划船回来,上岸后快步赶路。刚经过巨岩,卫凌羽倏地自其身后窜出,先点他长强穴,再点他大椎穴。
那道人两大气穴被封,立时瘫软倒地,慌乱叫道:“你是谁,干么偷袭贫道!”
卫凌羽沉默不答,将他抓起,夹于腋下,往紫芝崖奔去。
那道人见不是路,放声大叫:“救命,救命!”
卫凌羽怕他引来其他同门,反而给他当众反咬一口,将他哑门穴也点了。那道人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哼、哼、哼”这样沉重的鼻音。
及至紫芝崖,见佘静姝竟在崖下徘徊,便想绕路避开。
佘静姝早见着了他,纵身驰近,大惊道:“你捉了本宗同门干什么?”
卫凌羽本不欲向她解释,但恐她阻碍自己,便道:“此人可能是奸细,我带他去见掌教。”真气运转起来,足下加劲,几个纵跃,登上崖顶。
但紫芝崖到悬空山只以一条铁索作为连接彼此的桥梁,得双手扯住铁索才能通过,带着一个累赘绝无通过可能。
正为此犯难,佘静姝追上崖来,看出他窘迫,扯下外袍,就中撕成两半,将两片残袍结成索递上,道:“快去。”
卫凌羽伸手接过,道:“多谢,多谢。”背了那道人,拦腰捆绑结实。气运双手,扯住湿滑生锈的铁索,荡开了身子。
穿过迷雾,到了悬空山,奔到正阳子清修的大青石前。见正阳子盘膝行功,解开绳索,将那道人抛在地上,道:“掌教师伯,弟子有要事禀告。”将这道人前往镇妖殿见那老妪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正阳子本来正襟危坐,听了此语,神色立变,从大青石上跃下,厉声喝问那道人:“你是什么人?到碧游宫来是何居心?”
卫凌羽解开那道人哑门穴,那道人连忙叫屈:“弟子是三星观成蟜,这次来祖庭参加授箓大典,听祖庭各位师兄说雷霆狱山能助九四、六四修为圆满,弟子修为已达九四青正顶峰,因此想去撞撞机缘。掌教真人明鉴,那镇妖殿百步之内活物不存,弟子如真上镇妖殿去,焉有生还之理?”
卫凌羽听他狡辩,斥道:“我亲眼见你含了一颗放光的珠子上山,还有假么?那珠子被你放到了何处?”知掌教身份尊崇,自不能像狱卒那样搜身,便将那成蟜翻了身,在他怀中一摸,摸出一颗鸽卵大小、放着白光的圆润珠子,向正阳子递上。
正阳子只瞧了那珠子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凝视着成蟜,道:“避雷珠。有这个宝贝护持,难怪你能登上镇妖殿。说,你到底为什么去见那妖王钦原!”
末了一句响如炸雷,惊得成蟜浑身抖如筛糠,冷汗直冒。卫凌羽更是心头大骇,才知那个相貌畏葸的老妪,竟然就是被压在镇妖殿下的古妖钦原。
正阳子目光如电,端详了成蟜半晌,见他矢口否认,不肯说实话,闭上了眼睛。
少顷,西方破风声起,一高一矮两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先后穿过岛外迷雾,从天而降,向正阳子行礼毕,道:“掌教师兄,出了何事?”
正阳子向卫凌羽道:“这两位是我师弟,赤阳子和真阳子,你把事情再跟他们说一遍。”
卫凌羽道:“静虚子见过两位师叔。”又将成蟜上镇妖殿的事复述一遍。
两个老道听得面色泛忧,道:“掌教师兄,这事恐怕是聚窟洲群妖在背后捣鬼。”
正阳子轻轻颔首,道:“烦劳二位师弟,把这成蟜带下去,派专人看守,除持我手书之人,其余任何人不许见他。避雷珠是四海龙宫特产——再派本教海族门人,赴四海探听消息。另外,焚符急召三星观观主彭山,我要见他!”
两个老道应诺,抓起成蟜,提气纵上高空,向回掠去。
卫凌羽道:“掌教师伯,那古妖钦原既被压在镇妖殿下,怎么还能出得来?”
正阳子道:“那是它的元神。这老妖修为超凡,可以元神出壳,在镇妖殿外百步之内活动。”转身望向东南,续道:“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么?”
卫凌羽远眺东南,所见海洋幽暗,浪花汹涌,涛声如旧。摇了摇头,道:“弟子不知。”
正阳子道:“那边是聚窟洲。聚窟洲本与大陆相接,数千年前,三界不分,人妖大战,妖族败走聚窟洲。我道家不愿赶紧杀绝,又恐妖族恢复了元气,卷土重来,因此合力将聚窟洲与大陆斩断,放逐大洋中,距碧游宫有六千里。咱们上清祖庭设在这金鳌岛,一来是此地灵气充盈,远离尘嚣,利于修真悟道;二来是为了便于监察聚窟洲妖族动向。”卫凌羽不明他话中之意,便不接话。
正阳子自顾自地往下说:“人妖大战过后,才定三界,天庭初立,幽冥乃设,超凡异类或遭诛杀,或受天庭招安。聚窟洲再无媲美仙人的凶顽大妖,这些年来倒也安分。不过现在看来,妖族兴许要有大动作。你修为已达九四青正顶峰,再进一步,就是人仙。你先别急着走,去雷霆狱山修行些日子,雷灾到来时,我自会替你护法,保你万无一失。”
卫凌羽忙道:“不敢劳动掌教师伯。弟子想暂借避雷珠一用,渡了雷灾,便交奉祖庭。”修行长生本就是夺天造化,渡劫是否成功,全凭个人气数,岂有掌教亲自帮忙抵御的?
正阳子破天荒地说出这番话来,一来是瞧胡升泰的面子;二来是因他无意中撞破成蟜图谋不轨,对他的嘉奖。
正阳子见他推辞,道:“雷灾是雷部降下,非自然界雷电,雷部正神会管你什么避雷珠?避雷珠你不必上交了,带着它,镇妖殿周遭的闪电伤不了你,你到镇妖殿近前,更好感应雷气,早日突破。今晚的事,暂时不要泄露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卫凌羽道:“是。”见正阳子别无吩咐,正欲退下,忽然想起恩师胡升泰年轻时杀废许多玉清道人,玉清教下人人恨他入骨,道:“请教掌教师伯:我师父年轻时为什么杀废许多玉清同道?”
正阳子怔了一怔,道:“你师父曾与一名玉清坤道两情相悦。”
卫凌羽闻言愕然瞠目,就算是广开方便之门的上清宗,也严禁人与异类通婚,何况教规森严的玉清宗?正阳子没再往下说,但他能猜到,那名玉清坤道后来受到了玉清宗严惩,恩师兴许因此暴怒,杀伤了许多玉清道人。
此事涉及恩师年轻时的阴私,不便再往下追问,向正阳子告退。
顺着铁索回到紫芝崖,见佘静姝还立在崖上。
卫凌羽之前得她赠袍,才能顺利带了成蟜去见正阳子,对她的厌嫌烟消云散,稽首行礼,道:“多谢道友适才赠袍。”
佘静姝向对岸张望了一眼,道:“出什么事了?”
卫凌羽不敢漏了口风,道:“没事。贫道要往雷霆狱山静修,告辞。”下了紫芝崖,乘船到了雷霆狱山,含了那避雷珠,向山腰走去。
越靠近镇妖殿,雷气益发充盈。将至镇妖殿时,稍一行功,便感觉真气运转之快远胜从前,无与伦比,入体天地灵气中蕴含无上阳刚之气。
离镇妖殿不足百步,寻了一方平坦处坐下,凝神运功,体内气蒸如云,奔腾似马,宛如大坝开闸,一泻千里,畅快之感遍袭周身,心神渐渐空冥,入物我两忘之境。
不知过去多久,心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全身剧震,惊醒过来。抬头上望,见上空早已凝聚了一朵黑压压的乌云,电火交迸。心头震惊,真气运动起来,凝神以待,却见那雷云忽然散了。
以为是正阳子暗中相助,朝着悬空山的方向躬身稽首,刚一弯腰,一双道靴映入眼帘,抬头一看,见是正阳子,暗暗感叹掌教真人修为高深莫测,竟来得无声无息,忙道:“多谢掌教师伯。”
正阳子端详着他,道:“我毕竟是一介凡人,修为再高,高不过雷部正神,可没本事趁着雷灾还未降下,就打散雷云。”言下之意是劫云消散与他无关。
卫凌羽奇道:“不是掌教师伯出手么?”
正阳子摇了摇头,道:“你感觉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同?”
卫凌羽道:“弟子现在可以暗夜视物,真气较之前更加雄浑,脚下隐隐有飞腾之兆。”
正阳子道:“你提气纵跃试试。”
卫凌羽道了声:“遵命。”吸了口气,向前纵跃。
一跃之下,只觉得大地不住地向身后倒退,自己腾空竟高逾三十丈。跃出五里,真气下行任脉,归于气海,才堪堪落下地来。
不禁心头惊骇,转身再试。还跃出五里,高过三十丈,到了正阳子面前。
正阳子眼中一亮,道:“恭喜你,孩子,你已入九五紫初之境,称得上是人仙了。”
卫凌羽尚在迷茫之中,闻言更是惊喜交集,日前见张怀柔渡劫,本以为那已经够轻松写意了,没想到自己这九五之境得来如此容易,可谓是稀里糊涂,三道天雷连一道也没见着。
正阳子道:“把你箓牒给我,去悬空山等我。”卫凌羽从怀里掏出箓牒,双手奉上。
正阳子接了箓牒,指尖腾地窜起一道火苗,把箓牒焚成灰烬。纵身离开雷霆狱山。
人仙者,八邪之疫不能为害,能够凌空飞渡,踏浪而行。卫凌羽乍入九五紫初,有心试验本领,不再乘船,走到岸边,气冲足底涌泉穴,左脚先踩上水面。落足之后,果然不沉。心头大喜,又将右脚踩上,一步步向海中走去,踩出一圈圈涟漪,海水浸润鞋帮,打湿了脚背。越走越快,后来改为疾驰,展开御风追电,凌波踏浪如履平地。
那日在烂桃崖背熟了乘风诀跟拘神遣将,这时有心再试乘风诀。左手小指绕过无名指背,由中指勾住,拇指指尖掐无名指根节子文,中指、无名指弯曲,指尖含于掌心,食指伸直,口中急诵真言:“驭气乘风,赶月追星,玉宸道君急急如律令!”顿时足下生风,身子轻盈盈的,如行云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竟跨过了十里水路,登上了主岛。
继续掐着乘风诀,凌空飞渡,这次竟高百余丈,一去最远可达十里。到了紫芝崖顶,也不去攀那铁索,亦只轻轻一跃,耳畔风声呼啸,只数息功夫,径直穿过云雾,到悬空山降下。
见岛上怪岩竦峙,相隔十步,照准一块巨石放发出一掌。那巨石少说也有四五百斤分量,真气自掌心劳宫穴泄出,竟击得那巨石打晃。心头震惊,方知渡过天劫可称人仙之由。
心想当初的敌人天一道人,也是九五紫初,其所修邪法有缺,误交误会,能力有限,远不及修行三清正法所得人仙境界。
在岛上等了一阵,西方破风声传来,衣袍猎猎作响,正阳子从云雾中穿过,到他身前落下,递来一本新的箓牒。
接过箓牒展开,见所录基本信息不变,只是原授最低的三五都功箓加升为最高的上清大洞经箓,原领正七品天职上清司命南宫左卿主管雷霆都司事,升任为正一品至真无上辅天元尊平章代判神霄上宫事。
上清大洞经箓,只授历任掌教,正阳子破格授予,自是要指定他为碧游宫下任掌教,统领上清玄门。
卫凌羽慌忙拜倒,道:“弟子少不更事,才疏学浅,如何能担此重任?还请掌教师伯收回成命!”
正阳子扶他起来,道:“天意难违呀!我也不是教你现在就挑起这副担子。你在碧游宫多待些日子,等成蟜的事问清楚了再走。”
卫凌羽见他心意已决,再难更改,只得应是。离开悬空山,回到别院。
秀念听到动静,迎出门来,道:“卫师叔祖,您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可教秀念好找!您要再不回来,那两位姑娘就该疑心是我给您老人家藏起来了!”
卫凌羽不禁奇怪,自己不过在雷霆狱山修行了片刻,他怎么说的如此严重?一谈话,才知道今日已是十月二十,自己在雷霆狱山竟然待了整整五日,竟然毫未感到时光流逝,也不觉得饥饿。
这五日里,吕凌烟跟卫怜钗来找过他几次。
进到房间,毛团还躺着榻上沉睡,不禁皱眉问道:“它怎么还没醒?”
秀念道:“常人吃上一粒固本丸,就能体魄强健,它把一炉都吃了,药效吸收不尽,恐怕是睡不醒的。师叔祖你放心,那固本丸神妙得很,绝不会饿到了它。”
次日吃了早饭,去见了二女,说明归期延。又在岛上待了十天,巩固九五修为。
亥时刚过,子时当值,已是十一月初一。正在静坐养气,忽听破风声动,一人跃进院里,靴声橐橐,径直走到滴水檐前,道:“卫师弟在里面么?贫道尘同子郑经,奉师命来请师弟往上清大殿叙话。”
卫凌羽开门迎出,见来人五十来岁年纪,道:“见过师兄。”此人他在授箓当日见过,是正阳子亲传开山大弟子,碧游宫三大法师之一的都讲法师。
郑经和善一笑,道:“师弟快随我走。”在前引路。
卫凌羽随他来到上清大殿,见正阳子正向上清祖师上香,左右是那天夜里带了成蟜去的矮老道赤阳子和高老道真阳子。两班恭立着八名道人,分别是碧游宫高功法师赵桐、监斋法师许攸,以及班兆、徐大千、陆泰同、秦成刚、段友德、范海生六大护法师,这八人或是正阳子亲传弟子,或是那高矮二道的亲传弟子,地位崇高,很有威望。
下首还有一长一幼两个道人,年长的五十岁出头,面色赤如丹火,虬髯戟张,生得虎背熊腰,甚是魁梧。年幼的是个坤道,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生就一副鹅蛋脸庞,睫毛弯弯,两眼泛碧,水灵灵的,煞是好看。
郑经向正阳子道:“师父,卫师弟已经带到。”言罢,主动入列,站到了高功法师赵桐旁边。
正阳子上完了香,转过身来,向殿内众人道:“成蟜夜上镇妖殿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老道也不赘述。这厮嘴硬得很,我亲自审问,也没问出一句实话。”看向那满脸虬髯的魁梧道人,道:“彭观主,成蟜是你门下,你有什么话说?”原来那魁梧道人就是三星观观主彭山。
彭山惶恐稽首,道:“掌教容禀:成蟜本是一条修成人形的青花大蟒,十年前为求我收录,在三星观山门前跪了七天七夜,直至晕厥。我见它心诚志坚,不忍拒绝,便录入门墙,亲自教导。这次也是我教它来祖庭的,本意只是为了请祖庭授箓,并没有指派它上镇妖殿,更不知它从哪里得来的避雷珠。”
正阳子道:“青花大蟒?嘶,它不是一只花豹么?”
彭山愕然道:“花豹?怎么会是花豹?啊,那定不是成蟜!”情知掌教道法通天,练就一双鉴真法眼,任何异类本体均瞒他不过,因此并不质疑正阳子看错。
正阳子眉头一皱,向郑经道:“速去提成蟜来见!”郑经领命去了。
正阳子又问那年轻坤道:“海灵儿,你这几天走访四海,可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那名为海灵儿的坤道恭敬应答:“回禀掌教师伯:弟子走遍四海,最后贿那西海龙宫守门虾兵,套出点话来,得知西海龙宫半年前招了贼,十几样宝物失窃,其中就有一颗避雷珠。”正阳子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郑经提了成蟜来见。成蟜一瞅殿内伫立着十来个道人,个个神情肃穆,好大阵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彭山一见成蟜,气不打一处来,噔噔上前,一脚便它踢翻,怒道:“孽畜,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来碧游宫是何居心?成蟜呢?”
正阳子道:“彭观主稍安勿躁。”使了个眼色。郑经与赵桐会意,一同上前,拉住了失态发怒的彭山。
正阳子续道:“老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再不肯说,老道只好将你毙于掌下了。”
成蟜颤巍巍地爬起来跪直了,道:“掌教真人明鉴,弟子所言句句属实。那避雷珠确是弟子机缘巧合得来,这次也是奉师命来祖庭受箓,去镇妖殿只为早日渡度雷灾。”
正阳子道:“你师父今在何处?”
成蟜道:“弟子下山是师父正要闭关,此时想来,应当还未出关。”
此语一出,殿内众道立即明了,这个成蟜是假冒的。
正阳子一指彭山,问道:“你可识得此人?”
假成蟜略微抬头,见彭山双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唯恐他再来给自己踹上几脚,忙别过了头,道:“弟子不识。”
彭山鼻翼微抖,道:“贫道正是三星观观主彭山!”
假成蟜谎言败露,骇然大惊,眼珠转动,还想撒诈捣虚。但事到如今,任它穷极心智,也想不出一个主意。
正阳子道:“冥顽不灵。”隔空击出一掌。
真气到处,砰然响动,卷起假成蟜倒飞出殿,重重落地,胸口凹陷,七窍流血,已然气绝。现了原形,果然是一只花豹。
正阳子突然痛下杀手,众道都未能反应过来。
彭山愕然道:“掌教真人,何必忙着杀它?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的下落还没问出来呢!”
众道无不叹气摇头,彭山真是关心则乱,假成蟜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祖庭,得受箓牒,真成蟜自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沉默良久,正阳子缓缓地道:“成蟜已经死了。镇妖殿有本教前辈仙人刻写的镇妖符,只要毁掉灵符,钦原即能脱困。”凝视着殿外花豹尸体,道:“这假成蟜十九是受聚窟洲妖族指派而来,意在助钦原脱困。妖族先去西海龙宫盗取避雷珠,交于假成蟜,在本教今年授箓科仪临近时,半路截杀真成蟜,教假成蟜到碧游宫受箓。假成蟜入了天庭玉籍,妖气隐退,无论它离镇妖殿多近,雷霆狱山上的同道感知不到妖气,它自然可以放心施为。”
话音甫歇,旁边的赤阳子疑道:“掌教师兄,假成蟜既然到了镇妖殿,何不破坏殿内镇妖灵符?”赤阳子的疑惑,亦是众道的疑惑,闻言纷纷看向正阳子,等他解惑。
正阳子摇头叹气,道:“老道也为此犯疑啊!”
卫凌羽上前一步,道:“掌教师伯,弟子有话说:弟子那晚在远处窥伺,似乎给钦原发觉,它当时向弟子藏身之处看了一眼。弟子斗胆猜测,钦原受数千年雷击,本体萎靡,即便毁掉殿内灵符,它也不能从容逃脱。它兴许担心弟子上报,反而泄露机密,以致本教派专人前去看守,届时所图更难实现。它因此改了主意,不教假成蟜毁掉灵符,等过些日子,碧游宫上下戒心全消,假成蟜再去放它脱困。”
见众道尽皆颔首,续道:“弟子提议,即日起加派人手看守镇妖殿,防止聚窟洲妖族故技重施。”说着,走上前去,双手奉上避雷珠。
不等正阳子接话,赤阳子已拿过避雷珠,向高个的真阳子道:“兹事体大,不可轻忽。师弟,看守镇妖殿一事,就由咱哥儿俩轮替好了。”真阳子点头应下。
正阳子道:“也好。只是避雷珠毕竟是贼赃,如给失主知道了,找上门来,不好应对。你们都记着,避雷珠的事,绝不可泄露半个字出去。”众道齐声应是。
正阳子遣退彭山、海灵儿,着郑经关上殿门,道:“还有一件要事向你们大家伙儿宣布,这件事仅限你们知晓。”话到此处,看向卫凌羽,续道:“这是胡升泰的弟子,现任玄阴观观主,俗家姓卫,道名凌羽,号静虚。我已授予他一品上清大洞经箓。”众道齐齐讶然。
三大法师、六大护法师均是“凌”字辈弟子,未先说话,赤阳子、真阳子急忙开口,道:“掌教师兄,三思!”
正阳子摆了摆手,道:“静虚子现年十八,已入人仙之境。”
一言甫毕,殿内一片哗然。三教传世数千年,历代能人辈出,不乏奇才,可十八岁的人仙,不能说后无来者,但一定是前无古人。
正阳子见众人倒抽凉气,神色震撼,续道:“他渡雷灾时,雷云只一凝聚,便即自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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