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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盘点资产的关口——无论是耕田也好,草场也罢,亦或者丁口,乃至库银,反正都大差不差——有人惊慌之下行差踏错,不慎坠亡,是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就像孝宗时期李广案一样,在太监李广本人服毒自尽,都察院抄家时不小心牵扯出来一干吏部尚书屠滽、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白昂、通政使沈禄等人之后,便有数名牵扯其中的青绿官吏先后忧惧而死。
但是忧惧而死,以及坠楼坠崖这些,还算较为常见,也不失优雅,但平地摔就比较粗糙了。
更何况还是同时粗糙了两人。
这就明显是失了官场体面,显得仓促而敷衍。
委管草场郎中是户部在草场的管账官,一般由清吏司郎中领职。
就像陜西清吏司管百官之廪禄,山东清吏司领天下之盐课,贵州清吏司兼四方之关税,云南清吏司督漕运及临、德诸仓一样。
这样专管一方面的骨干,决计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尤其在草场之事上。
而苑马寺,则是听于兵部,掌苑、牧地、牧人、马驹,是草场的直接主管部门——草场是三类牧地之一。
堂官苑马寺卿乃是从三品,着绯袍的大员,哪怕在常朝上,也是勉强有一席之地的廷臣。
如今双双猝亡,谁来都明白其中蹊跷。
而能够横跨两部,勾结营卫,朝草场伸手,又在这时候紧急熔断从三品大员,范围其实很小。
如此又显得这般举止极其不明智。
毕竟只是贪腐的话,又没有性命之忧,哪怕坐以待毙,也比如今这样张狂暗杀的下场好——自然是暗杀,党争的时候,怀疑即是事实。
除非……侵占草场的背后,还有什么更加要命的事情。
就在张宏退下去请另外二人的空档,朱翊钧在远处来回踱步,时而停下拧踩着脚下的土块,心中默默思忖。
群臣见皇帝入神,也没有跟上去打扰,只守在一旁各有思绪。
许国凑到一脸看戏模样的徐阶身旁,不经意地试图勾起后者谈性:“好一个不慎摔死,这般胆大,也不知为了哪般。”
他余光撇着徐阶,却见其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接话的模样。
许国无奈之下,只好转过脸,朝徐阶当面道:“徐少师,你以为何人这般丧心病狂?”
在朝为官,把事情看透彻,是很关键的本事。
许国才步入六部侍郎的位置,自忖差点火候,自然不介意听听这位南直隶同乡前辈的看法。
徐阶看着皇帝的身影,漫不经心轻声回道:“或许是王崇古?”
许国闻言一惊,连忙看了看不远处同僚们的反应。
见一干同僚下意识挪步走到远处,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干笑道:“徐少师莫要玩笑,王阁老中流砥柱,国朝基石,岂会做出这等事。”
王崇古或许有这么坏,但他绝对没这么蠢。
毕竟王阁老家里是有正经生意的。
复行开中法以后,其弟王崇德背靠山东盐政衙门吃得盆满钵满。
王崇义当初在朵颜卫一事上立了大功,为皇帝特授了南直隶到蓟州、宽河互市的海运丝绸生意。
儿子王谦在万历五年中进士之后,直接被送到了崇明港,等着摘崇明市舶司的桃子。
单是合法生意就能富甲天下,又何必沾染区区草场的污泥浊水?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王崇古真的人心不足,对草场伸手了,那也不可能会玩什么杀人灭口,毕竟,皇帝也至多让其退赃而已。
说不得皇帝还要费心宽慰王崇古,希望其不要多想,好好地继续为国效力。
所以,有可能是王崇古,但许国只能说是王崇古不可能。
徐阶似乎没没发现许国的尴尬,反而来劲了一般,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不可能?他可本就是贪财的性子。”
“再者说,有能耐指使苑马寺,暗中控制户部委管草场郎中,还要有足够威望勾连诸营卫,他这个咨知兵事的内阁大学士,不是正合适嘛?”
许国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色驳道:“徐少师此言差矣,有能为者,未必为之,此乃莫须有之言。”
“再者,有能为者,也非止王阁老,往低了说,苑马寺顶头上司太仆寺、兵部,多半也脱不了干系,同样有此之能。”
苑马寺置于洪武三十年,本是单独的衙门,但在永乐十八年裁撤冗官时,革北京苑马寺,并入太仆,并管地方苑马寺。
无论是兵部的几位堂官,还是作为兵部钱袋子的太仆寺卿,同样有这个本事侵占草场,杀人灭口。
所以,徐阶往王崇古身上猜,是很没道理的事情,莫须有的事情。
徐阶哦了一声,捻着白透了的长寿眉,意味深长道:“你也知道兵部脱不了干系啊……”
“太仆寺卿既然来了,待会一问就能看出端倪。”
“倒是兵部的堂官,那兵部侍郎罗凤翔,区区举人能做到六部堂官,不就是因为他与王崇古一般,都是山西蒲州人么?”
“无论兵部也好,晋党也罢,终究还是绕不过王崇古。”
许国闻言,眉头越皱越紧:“徐少师慎言。”
“罗凤翔乃是杨襄毅提拔,当初他从举人到四品大理寺少卿之时,王阁老甚至都还未入京。”
“之后杨襄毅致仕,罗凤翔从大理寺少卿升任太仆寺卿,乃至如今的兵部侍郎,都并非王阁老的授意,而是兵部尚……”
话说到一半,许国突然愣住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面色惊疑不定起来。
犹豫半晌后,许国看着徐阶,小声征询道:“徐少师是说……”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徐阶这是在循循善诱,提醒自己。
徐阶摆了摆手,打断了许国,理直气壮道:“我不是说了就怀疑王崇古?许侍郎莫要多想。”
见许国一噎,徐阶自觉有趣地开怀一笑,而后将手背在了身后,摇头晃脑地走到一边了。
许国只是闲聊,游刃有余;徐阶也事不关己,插科打诨。
只因两人都是置身事外。
但协理戎政兵部侍郎陈经邦,这时候的心情,就沉重多了。
他将何洛文拉到一旁,凝重道:“这事我看,恐怕不止于草场,否则断不至于连从三品的大员也摔死了。”
无论兵部侍郎的位格,还是协理京营戎政的本职,都是陈经邦份内之事,由不得他此刻轻松。
何洛文为同科的神情感染,肃然道:“多半还是跟营卫有关。”
“去年初,礼科左给事中秦耀便条陈过草场之事,草场每年应发放三个月的草料给兵丁,但实际上,各营卫领了草料之后,多数便将其变卖给了商贩,根本没有喂养马匹的打算。”
陈经邦皱了皱眉,这事他当然也记得,虽然是礼科上的奏,但彼时好歹上常朝议过。
他回忆了片刻,喃喃道:“我记得,彼时遣兵部、御史查过,说是各军住居窎远,每遇支草不能搬运,便将其变卖之后,回驻地再行购入。”
这是一个情理之中的原因,当时也就没再追究下去——毕竟牵扯的营卫也不少,法不责众。
何洛文摇了摇头:“说得通,但是有疑点。”
“这事除了兵科与御史外,锦衣卫也去查过,说是市价每束草料价值三分二厘银子,结果兵丁往往每草十束卖不过一钱四五分。”
“折了一半还不止,哪怕回驻地回购马草,马匹也根本吃不够,还得忍饥挨饿。”
打了对折,马匹吃差点,倒也不是不能养,但想膘肥体壮肯定没指望了。
这事是他那做中书舍人的弟弟何洛书回家说的,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皇帝向来也懒得避着中书舍人,也算是皇帝选择性地给外朝透露自己的日常。
陈经邦闻言,神色越发惊疑:“你是说,可能牵扯马政?”
兵马兵马,牵扯到马政就不是小事。
尤其是鞑靼兵临京城才不过二十九年,石州之变甚至才十余年,这些年马政一直是兵部这些年的关键之处。
何洛文摇了摇头,叹息道:“草场出了问题的情形下,想要马政通和,才是痴人说梦吧。”
“再者,苑马寺卿主管马政,如今却仓促摔死,不就是佐证此番猜忌么?”
陈经邦面色一阵变幻。
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当真不愿意往这边想。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一上任兵部,就有一个天大的窟窿等着他!?
陈经邦心事重重,与何洛文相顾无言。
便在这时。
张宏领着两人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群臣见状,默默围去皇帝身周。
“万岁爷,人到了。”张宏行了一礼,便退到了一旁。
朱翊钧闻言,终于停下了拧踩土壤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两名中年官员局促地碎步走近,一者着绯袍,一丝不苟,官相俨然;一者着青袍,身形瘦削,一副日晒雨淋的沧桑模样。
这两人他都有印象。
赵焞也是苑马寺出身,被兵部举荐,升任了正三品的山西按察使。
但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因为在山西干得不好,考成下等,再度降为苑马寺卿。
后来以违禁骚扰驿递——也就是公共设施承接私人生意——被降为苑马寺少卿。
这几年在兵部系统内堪磨,又一步步升回了正三品的位置上,掌太仆寺事,可谓沉沉浮浮。
任铠微末小吏,印象就少很多了。
三年前上疏条陈草场四事,曰清查旷土以杜隐占;曰考核委官以惩旷惰;曰责成监督亲自收放;曰酌钱粮多寡以定商人名数——能够喊出清丈这话的,显然有看出端倪的能耐,也有做好官的志向。
去年上疏,说户部买草作弊多端,商贩将鲜明草束堆放在上,其浥烂轻小尽堆下面,来卖出高价,甚至沙土包褁图重斤两等等。
这些都是上过廷议的事,尚且有些印象,至于履历,朱翊钧倒是没那个功夫去记。
两人走到跟前,连忙朝皇帝下拜行礼。
“臣太仆寺卿赵焞,拜见陛下。”
“罪臣户部委管草场主事任铠,拜见陛下。”
若是抛开脖颈与额头的细汗的话,两人面上都还算沉着镇静,养气功夫也算是极好的一档。
而两人的自称不同,则是六品小官与三品大员的天然差距。
至于到底有没有罪,还不好说。
皇帝并未立刻叫两人起身,而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二人。
时间缓缓流逝。
朝臣们冷眼旁观。
直到两人在压力之下,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下巴,皇帝才终于有了动静。
任由两人保持着下拜的姿势,朱翊钧嘴唇轻轻碰了碰,悠悠开口道:“你们,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
声音除了一丝冷以外,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但这话语,却让两人压力陡增。
赵焞低着头,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缓解心中的惶恐。
他似乎早已在心中预演无数遍一般,再度下拜,沉声开口:“陛下,草场之弊甚矣,太仆寺责无旁贷!”
“然则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清丈草场,退耕还草,还请陛下开恩,容臣戴罪视事!”
语气坚定而真诚,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
朱翊钧摇了摇头:“你在苑马寺、太仆寺沉浮多年,如今却说半点不知情,要么是推脱,要么是无能。”
“朕再是开恩,也至多允你告老还乡。”
他摆了摆手:“说点别的罢。”
赵焞闻言,心中一寒。
开恩才能致仕,那么不开恩该当如何,皇帝的话里话外,已经不言自明了。
果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偏偏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当初在苑马寺的时候,没有根基,寺事根本不是他说了算,常常为太仆寺所插手。
还是后来跟着同流合污,用驿站做了点生意,带寺里上下赚钱了点,给上面交了投名状,才有所改善。
后来他升任太仆寺,又因为心气已消,对业务失了兴趣,便放权给了苑马寺卿。
如今出了事,他两眼一抹黑就罢了,还要被皇帝追责,心中当真郁愤难平。
赵焞心中苦郁,正要说话。
一旁的户部委管草场主事任铠突然开口抢过话头:“陛下,臣有话说!”
朱翊钧对这位小主事印象还算不差,便沉静地点了点头,允他越过与三品大员之间的尊卑,开口答话。
任铠得了允准,朗声开口道:“陛下,今年在京五草场,拟发马草九十四万束,实发不过二十九万束!”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骤然向其人汇聚。
赵焞愕然偏过头,看向一同面圣的任铠,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陈经邦皱紧眉头,拽着何洛文的肩膀,将后者捏得生疼。
朱翊钧与户部侍郎范应期对视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闪过惊讶之色。
后者忍不住不顾礼数,上前一步追问道:“多少?”
人在惊讶的时候,往往会问一句废话,让自己好反应一下。
任铠神情坦然,认真重复道:“今年六月发的马草,经我之手,却止实发二十九万三千七百三十四束!”
赵焞连忙高声道:“苑马寺与你户部送来的行文,分明都说九十四万束发足了!”
任铠自然有话说,他摇了摇头:“剩下的六十四万束,并未经我手,而是由高世接了过去。”
高世是郎中,是他这个副手的主官,文书上自然找不出错处。
而且言外之意便是,写文书的主官,苑马寺卿跟户部郎中,双双猝亡,更佐证了他的话。
赵焞勉强扯了扯嘴角,涩声宽慰道:“那也不能说只有任主事发的,才是实发。”
任铠抿了抿嘴:“他肯定没发,从出库时压出来的车辙看,定然是空包。”
“此事,召来当时的库吏一问便知!”
赵焞闻言终于沉默了下去。
只有阴晴不定的面色,才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朱翊钧凝神静听了半晌,也明白赵焞这幅模样的原因所在。
区区六十四万束草料,也没几个钱,二万两左右罢了,在贪腐案里,都排不上号。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此。
朱翊钧沉吟片刻,并未立刻让人去追查云云,而是朝范应期确认道:“朕记得,今年秋,户部才召买过草束。”
为秋防计,在京五草场,按惯例应该贮藏马草,少则召买,多则变卖。
当然,还是熟悉的趋势,最初每年会有一些溢出,贴补太仆寺,到了弘治往后,便开始持平,嘉靖以后,每年就要召买补充了。
范应期虽然并非彼时的户部侍郎,但光禄寺卿好歹也是户部衙门内的堂官之一,对本部事,哪怕没经手至少也过了眼。
他凝重地朝皇帝拱手回道:“陛下,确有此事。”
“正月二十七,户部部议,在京五草场,除已放外,例贮一百五十万束。今秋宜照数买足,递自十二年以后,隔年一放一召买,三年一次出陈易新,不必另立台名,积之门外。”
“报于文华殿常朝,曰可。”
“户部二月划款,四月便购入了九十七万束草料,补仓至一百五十万。”
范侍郎的状元之身虽然有幸进的嫌疑,但进士的底子还是实打实的,记忆力极好。
朱翊钧点了点头,转过头,眼神在任铠与赵焞身上来回打量:“所以,草场是不缺草料发的,而是当真只需要这么些草料交到各营卫手中。”
“若是这事是真的……”
朱翊钧顿了顿,目光落在太仆寺卿赵焞身上:“赵卿,你来告诉朕,如今我朝各军,究竟养了多少马?”
赵焞闻言,面色骤然煞白!
这就是方才他非要与任铠纠缠的缘故。
这不是贪了多少的问题!而是大明朝的养的马,究竟多少水分的问题!
吃九十四万束马草的养马规模,与吃二十九万束的规模,那就是天壤之别!
总不可能是兵丁自费养马!
那么,这些年的马都去了哪里?
以及,大明朝纸面上的骑兵,有多少水分?
赵焞嗫嚅半晌,实在接不下皇帝这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凄声道:“陛下,臣方上任半年,实不知情。”
侵占草场算他个失职,他接了也就接了。
马政这种国朝根基,扣他头上是真要死人的。
一旁全程观望的礼部尚书汪宗伊突然低下头,见这场景,不由喟然一叹。
难怪敢这样肆无忌惮侵占草场,丝毫不惧草束之用。
难怪区区侵占草场这等小事,就有青紫官员连夜摔死。
原来根本没有这么多马匹需要喂养……
汪宗伊看了赵焞一眼,深吸一口气,按下胸膛的燥意。
这就是为什么起初皇帝杀性过重,他还极力劝谏,而不过十余日之间,他便悄然转变了态度。
这些人,当真是国之蛀虫!
难道不知道马政是国朝根基么?难道真的不介意边军不堪一击,随时会让鞑靼长驱直入么?难道真的寄希望于北方蛮子们的善意,入关后会善待汉人么?
别说是皇帝,就连他汪宗伊,此刻都忍不住烦躁难耐,杀心难抑!
说什么不知情,简直令人齿冷!
这时候,兵部侍郎陈经邦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勃然大怒,喝道:“你这厮从苑马寺到太仆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岂是一问三不知便能脱罪!”
这当真是留下了好大一个窟窿给他。
如何能忍住不怒!
赵焞也没去看陈经邦,只是朝皇帝连连叩头,慌忙解释:“陛下!臣在苑马寺时,多受太仆寺节制。升任太仆寺时,顶头上司又升任了兵部侍郎,臣从未实掌过马政草场!还望陛下明鉴!”
陈经邦再度大怒欲言。
却见王锡爵抢先一步,突然开口呵斥:“死到临头还在胡乱攀咬!说你自己的问题!”
推过是所有罪官的本能。
这种没证据的事,胡乱拉人下水,听都不用听。
总不能因为是主官,便要推出来抵罪,谁还没个上官了。
王锡爵作为吏部尚书,有义务替皇帝控制事态的影响。
尤其赵焞口中所攀咬的,分明就是晋党的罗凤翔。
这位晋党是杨博提携起来的,往上还有兵部尚书石茂华,阁臣王崇古,乃至致仕的前阁臣马自强,谁知道到哪里为止?
真要放任这样一层层攀咬,事情就收不住了。
尤其还在度田清户的关口,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能做。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响起。
“朕知道你说的是罗凤翔。”
众人转头看去。
只见皇帝神情感慨,兀自摇着头。
汪宗伊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出言劝道:“陛下,当还是让都察院查过之后才好定论,不可偏听偏信。”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群臣纷纷点头。
总不能以后下属渎职,便说上官管着,自己一概不知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知道,罗侍郎是否牵涉其中还未定位,甚至马政是不是有弊,尚在两可之间。”
“都得查了才知道。”
汪宗伊拱了拱手,正要口呼圣明。
却听皇帝再度开口:“但这事都察院查不了,不把兵部翻个底朝天,哪里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些年吏部、户部,一个人事,一个钱袋,他都是抓着不放的。
而礼部跟兵部,都在晋党手里捏着,朱翊钧给予了充分尊重。
礼部马自强回应了这份尊重,历来都很配合。
而兵部石茂华,就一言难尽了。
水泼不进,都察院去查估计罪行都得堆在眼前这位太仆寺卿头上。
王锡爵闻言,突然上前一步:“陛下,臣可回京佐之。”
朱翊钧一时没有答话。
半晌之后,皇帝终于终于作出了回应。
只见朱翊钧突然毫无征兆抽出蒋克谦腰间长刀,寒光凌冽。
刀光映照在赵焞脸上,其人身子骤然一软。
他瘫倒倒地,神色惊恐,两腿略有些抽搐地蹬着地往后缩——皇帝莫不是憎恶自己牵扯出了晋党,要杀人灭口!?
群臣见皇帝持刀,纷纷动容。
汪宗伊眼皮一跳,连忙上前一步:“陛下……”
朱翊钧摇了摇头,突然刀口一转,折住袖袍,轻轻一挥。
一片破布飘在半空中时,被一只手掌一把拽住。
朱翊钧转头看向张宏,缓缓吩咐道:“张大伴,将这两人带回京交给王崇古,顺便替朕将这片袖袍也赐给他,就说……”
“就说,朕不管是兵部的问题,还是晋党的问题,亦或者他王崇古问题,朕都要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这一片袖袍,是断袖还是割袍,就看他一念之间了。”
说罢,便挥了挥手。
群臣默然。
张宏躬身应命,弯着腰捧着布,缓缓退了下去。
太仆寺卿赵焞、户部委管草场主事任铠,一走一抬,紧随张宏身后。
等张宏离去,朱翊钧思绪万千,便要转身离去。
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
朱翊钧回过神,将手中的长刀还给蒋克谦,吩咐道:“玉田伯也回京去,寻上顾寰与徐文璧。”
蒋克谦应声而退。
直到这时候,朱翊钧才朝群臣感慨道:“这趟出巡也算是给朕开了眼界,仿佛取经一般,历经七十二时弊。”
“这才走一半。”
他摆了摆手,率先转身:“道阻且长,继续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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