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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璧听了皇帝的虎狼之言,怔然当场,一时忘了回话。
他回过神来后,身子才后知后觉地一抖:“陛下……”
朱翊钧将方才写好的东西吹了一口,抬手打断了徐文璧:“奏告郊庙社稷,谢咎自责的祭文,朕已经写好了。”
“到时候卿顺带一起烧给列祖列宗,记得提一句是朕亲自写的,也好将朕一番无可奈何的诚恳心意带到。”
说罢,便让蒋克谦将祭文交给徐文璧。
徐文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踌躇不安。
低着头怆然道:“陛下何故如此?”
起初他还以为皇帝是敲打他,不要觊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他正要自辩,自己从未对锦衣卫动过心。
话还没出口的功夫,才知道皇帝竟然是玩真的,连给祖宗认错的祭文都写好了!
哪有火烧自己家的!
朱翊钧抬头看向徐文璧,认真说道:“朕既然让你掌锦衣卫,你就应该在投名状交了之后,再向朕发问。”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文璧神情一滞,默默收敛了方才夸张的神情。
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帝,没想到这位君上说话,竟然这般直来直往,跟私下传的完全不一样。
一旁的蒋克谦看着这一幕,心中却不由感慨万分。
他是自皇帝登基前就一路跟着的。
从当初召见臣下时,特有的拿腔作势,到如今的从容不迫。
变化实在明显。
徐文璧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陛下,臣区区无能庸人,恐难执掌锦衣卫。”
锦衣卫这门差事,别说觊觎了,送上门都嫌烫手。
历任干得好的,难免遭人仇恨,身死破家不过寻常。
没存在感的,往往又被坐实无能,遭皇帝厌弃。
徐文璧祖上开国元勋的出身,使他更懂得富贵闲人是多么难得,是当真不想接锦衣卫这个摊子。
朱翊钧活动着手腕,摇了摇头,随意道:“徐卿,当初成国公先封三公,后掌锦衣卫,数辞不能。”
“直到去岁才被朕许了他们安然休憩,得以功成身退。”
“如今该你接班了,岂能偏偏让你辞得?”
文臣动辄什么辞官不就也就算了,勋贵哪来这个权利?
本来勋贵有能耐的人就不多,你徐文璧既然有些才能,不来执掌锦衣卫扬名立万,难道让你窝在国公府玩鹰遛鸟?
想不干就能不干,做梦呢?
徐文璧被皇帝堵得哑然失语,突然想把以前那些传颂皇帝仁德的人脑袋拧下来。
这哪里是仁德?他只看到霸道!
简直一点道理也不讲啊!
只是他实在有些纳闷,怎么就找上他了。
徐文璧露出苦笑:“陛下钦定臣来接这个班,实让臣惶恐不已。”
好端端一个富贵闲人,怎么就钦定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朱翊钧摇了摇头:“因为朕有意扶持勋贵,让汝等活得像样点。”
“自嘉靖中以来,诏裁恩泽世封,天下仅五公存。”
“作奸犯科恶了朕的南京魏国公、云南黔国公且不论,在京的也只成、英、定。”
“如今成国公功成身退,英国公寿数无多,朕不让你接锦衣卫的班,还能找谁呢?朕可没有什么王府发小。”
总不能说你小子历史上表现不错,上坟兢兢业业吧?
不过朱翊钧口中这个理由,确实也出于真心。
徐文璧听罢,只好认命,皇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实在没理由再推脱。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缓缓下拜:“臣愿为社稷,为陛下,肝脑涂地。”
朱翊钧笑了笑:“登基前后束手束脚,不得已才有朱希忠捐躯,往后的局面总归会越来越好,卿就不要挖苦朕了。”
“会让你寿终正寝的。”
徐文璧今年才四十多,不想步了朱希忠的后尘倒是情有可原。
但话还是得说清楚,自己又不是干一件事就献祭一名大臣的邪君。
徐文璧连忙解释:“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朱翊钧摆了摆手,不甚在意:“你是个本分人,朕也没什么要嘱咐你的,得势后当先要约束家人便是。”
“去寻朱希孝吧,办完差朕再给你走流程。”
徐文璧抬眼看了皇帝一瞬,心中陡然跳出一个念头。
自己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恐怕是要开始了。
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尽量露出感恩的神色,恭谨行了一礼。
而后才缓缓退了出去。
等徐文璧离开后,朱翊钧仰倒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你说,滔天的权势送上门,怎么个个都不情不愿呢?”
此时殿内只有蒋克谦侍卫左右,却是不明白皇帝是在与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蒋克谦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陛下英明神武。”
朱翊钧看着蒋克谦,意味深长道:“要是朕亲政后,不复你玉田伯的爵位,你恐怕就不是这般言语了,说不得也来勒我脖颈。”
蒋克谦毕竟侍卫皇帝日久,对皇帝性格很是熟悉。
他听了皇帝这番耸人听闻的话后,并未惶恐请罪,反而低声缓道:“陛下,此时四下无人,臣作为外戚之身,斗胆宽慰陛下一句。”
“陛下今日受影响后,略有些沉闷了。”
“实际上,此事未必是有人暗中算计陛下。哪怕退一步说,即便有人算计陛下,也还有如臣等这般,身家性命都系于陛下一身者,正因为我辈占据绝大多数,彼辈才只能在暗黑之中阴暗爬行。”
“方才陛下说到臣身上,那陛下当是明知,臣爵位降序之后,是何等受人冷眼;作为陛下近臣后,又是何等扬眉吐气。”
“陛下复不复臣的爵位,臣都是一样地受尽皇恩,哪里还会怨恨陛下呢?”
“陛下,人心难测虽然不假,但总归还有一份赤子之心的。”
皇帝今日显然是因为起了疑心的缘故,行事多与往常不同。
无论是白日面见陈太后、李选侍时让近卫内臣留在门外,还是今夜接见徐文璧私下奏对,甚至张宏也不在殿内。
都显示出皇帝内心绝不平静。
正因如此,蒋克谦才难得搬出亲戚的身份,宽慰了一句。
朱翊钧仰着的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他静静看着蒋克谦,突然摇头失笑:“果然是自家亲戚,表叔教训得对。”
“朕今日确实情绪不大好,被你这么一说,倒是好多了。”
蒋克谦见皇帝拿辈分打趣,显然是情绪有所开霁。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陛下折煞臣了。”
朱翊钧双手捂在脸上搓了搓,好奇道:“蒋卿这两年看来是读了不少书,言辞谈吐可是大有进步。”
“朕记得当初德平伯李铭去世,张宏一个太监都知道说是故了,你偏偏来句死了,可让朕笑话了好久。”
蒋克谦露出一丝尴尬,解释道:“往年厮混的场所没有读书的用武之地,这两年侍奉陛下,地位水涨船高,好歹要窥探一下门径。”
“再者,这两年编写收录琴谱,与文人雅士多有来往,也算是耳濡目染。”
他以前一个因为作奸犯科而降格的外戚,少有人愿意来往,说话没点场面也就罢了。
可侍奉皇帝左右后,要是还不学无术,那就真是天予不受了。
朱翊钧欣慰点了点头:“记得琴谱编好后,将底稿留给国史馆。”
蒋克谦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而后他又突然提议道:“陛下,臣最近收录了一份失传的古琴曲,曲调婉转细腻,有静心凝神之效,陛下可要听听?”
朱翊钧欣然颔首:“表叔速速取琴,为朕洗耳。”
半晌后。
万寿宫中传出悠扬琴声,如丝如缕,弦歌不绝,令人心旷神怡。
……
正月悄然过去,时间来到了二月初一。
讲官沈鲤以病给假,赐路费表里,命驰驿去。
增补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编修王家屏,值文华殿。
命大学士高仪,礼部尚书马自强,充会试考官;命左春坊左中允范应期,右春坊右赞善许国,充武举考试官。
是日,皇帝、两宫传谕内阁、礼部。
咨有李氏,秉性柔嘉,禔身敬慎,蚤以绮质,简侍帝居,鸣佩无违仪,已彰于燕婉。封选侍,锡之诰命,移居万寿宫。
科道、御史,或以不合祖制谏诤。
不出半日,皇帝御批,以“朕喜欢”驳回。
又命通政司不再收此类谏疏。
同日,礼部尚书马自强、吏部侍郎温纯、大理寺卿陈栋等,奏请皇帝,为皇帝选妃。
留中不发。
是夜一更,乾清宫火,大学士张居正、大学士高仪,夜值内阁。
翌日,百官探慰。
礼部查照嘉靖三十六年四月内三殿灾事例,上请善后。
上召礼部等官至会极门。
司礼监张宏等传奉圣谕,奏告郊庙社稷,谢咎自责,并择吉遣公徐文璧、侯郭大诚、驸马许从诚、伯王学礼恭代秩祀神祗,开具来行,自二月初二为始,著文武百官痛加修省七日。
……
二月初三。
承光殿内,爆发了一场争吵——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一方责备,一方坦然受之。
朱翊钧本该端坐在御案后,居高临下与臣下奏对,此时却避席走下了一半御阶,站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张居正站在殿内,本是恭敬的姿态,脸色却说不上好看。
他语气僵硬,朝皇帝回道:“陛下既是天命之主,何必鬼祟行事?既鬼祟行事,又何必复告知臣?”
朱翊钧面对首辅先生的责备,尽数受下,还行了半个弟子礼,以示受训。
“先生教训得是,这确是鬼祟行事。”
“不过朕还是告诉了先生,自然是因为隆庆六年六月十八那日,朕答应过先生,君臣之间,坦诚相见,共襄盛世。”
“朕岂能因行了坏事,便为此食言?”
张居正犹然为皇帝烧了乾清宫的事生气。
闻言不由冷脸相对:“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唯仁乎?唯义乎?唯良知乎?”
“陛下不如同样瞒着臣,才是对臣的仁,也好过让臣失魂落魄。”
说话一定要守信用,做事一定要有结果,这种态度只是固执的小人行为。
比起强调表面的言行,更重要是考虑仁义良知这种更深层次的道德修养。
张居正这是拿论语挤兑皇帝,显然是对皇帝的作为极其不满——正因为皇帝说坦诚相对,他才会如此这般跟皇帝计较。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是不应该告诉张居正的。
但就像他所说,政治互信是很难得的事情,不好轻易坏了。
同时,他基于对张居正的了解,也不惮于让张居正知道。
但随之而来的,自然避免不了一场批评进谏。
此时张居正不再抢白,朱翊钧终于有机会解释原由:“先生,朕非是眷恋西苑风光,才如此行事。”
“个中始末情由,朕实不得已而为之。”
朱翊钧恳切相对,耐心解释。
而后便将朱砂之事给张居正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末了,他还补了一句:“朱砂、水银之毒,乃是皇祖父与朕口耳相传,决计错不了。”
一番话说完,张居正终于恢复了一些冷静。
却是从对皇帝的不满,转为低头皱眉思索。
好半晌后,张居正才抬起头,又朝皇帝问了些细节。
两人又是一番交谈,张居正终于彻底明白,皇帝为何如此作为。
先前他来承光殿劝慰皇帝乾清宫火灾之事,孰料皇帝却一口说出,此事乃是他授意所为,直让张居正五雷轰顶。
还以为皇帝只是贪图西苑风光,便做下这等事。
现在明白过来后再看此事,总算在人之常情能理解的范畴中了。
只是张居正犹然有些芥蒂:“即便如此,陛下何不与臣等商议。”
“陛下若是想彻查,臣等难道会阻着陛下吗?”
虽然是事出有因,但让张居正介怀的地方仍然在。
阴谋之辈之所以只能玩弄阴谋,就是因为无势。
可皇帝占据着天下最大的势,又何必也玩弄起阴谋,平白落了下乘?
这不就是失了堂皇气度?
朱翊钧缓缓走下御阶,摇头道:“正因为朕不愿行阴谋之事,才会除此下策。否则,朕就会给文华殿、六部衙署统统换上朱砂,看看谁有异动了。”
张居正闻言,心中莫名恶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不就是世宗炼丹赐药给臣下的路数吗?
皇帝那位皇祖父,到底口耳相传了些什么东西!
朱翊钧解释道:“若是知会外朝一同商议,朕落个多疑的名头也就罢了,就怕有人逢迎,借此掀起大案。”
“迁绵百年的路数,过去也就过去了,这是朕的宽宏大量。”
“但只牵涉到朕也就罢了,这次朕的选侍,朕的母后,都险些受难……”
“先生,朕心有余悸啊!”
张居正默然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宽慰道:“臣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宫殿火灾不下十场。”
“依臣愚见,未必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就嘉靖三十六年那一场大火来说。
三大殿同时烧毁,外朝廷议正是因为此事,才被迫借用太子臣属议会的文华殿。
此后三大殿复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修完了就搬回去,彼时不也是用的朱砂涂墙吗?
张居正有些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
别因此事被吓成惊弓之鸟,那就坏事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知道,不过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罢了。”
“既然遇到了,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也请先生为我一家孤儿寡母的性命担待一二。”
话说道这个份上,张居正也不好再拿出训斥的态度。
只好朝皇帝行了一礼,以示回应。
两人一番交心,总算化开芥蒂,将这事揭了过去。
等安抚完首辅,朱翊钧这才展颜一笑,状若不经意道:“先生一听此事,便劈头盖脸训了学生一顿。”
“那朕点李白泱为选侍,也未与外朝商议,先生怎么只字不提?”
张居正看了皇帝一眼:“皇后正位,天下之母,先是国事,才是家事,那才是外朝商讨的余地,选侍本就是陛下的家事,两宫自可决之。”
说到此处,张居正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复杂:“臣从裕王府就看着陛下成长,眼见陛下到了开后宫的时候。”
“这是长大成人之兆,臣心中只有替君上欣喜,却是没有别的半点不满。”
说句僭越的话,皇帝在裕王府的时候,他张居正跟陈以勤给三四岁的朱翊钧启蒙,陪皇帝的时间可比穆宗多多了。
而皇帝开经筵以后,张居正亲自教授的时日,也比照顾自家孩子多多了。
除了在衙署值班外,整日最多的时候,就是在给皇帝上课了。
哪怕回家都在给皇帝写教材。
隆庆六年朱翊钧刚出阁读书那段时间,高拱被曹大埜弹劾,身为太子学业的提督官之一,却难得能在日讲上看到高拱。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都是他张居正在过问皇帝的学业?
其中倾注的心血,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也是他方才听闻皇帝做了坏事,便心急如焚的缘故。
这般心态,听到皇帝点了选侍,他只有着一些说不明的欣慰和满足在其中,恍如饮了一杯好酒一般,五味杂陈,后劲十足。
至于不满?当初李春芳想将孙女送进宫,还是张居正劝皇帝收下的。
只要皇帝知道节制,那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此处,张居正心里突然又有些别扭。
外起居注是要内阁审核的,想看也就看了,但内起居注,就不是他们能随便看的了。
还是能找机会委婉劝皇帝注意节制才是,免得被先帝遗留的秉性影响了。
朱翊钧不知道张居正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笑了笑,揭过了这事:“御皇极门午朝之仪等等再随先生过去,朕还有一事要与先生商量。”
戚继光来了归来了,自己也没必要太过热切,反而地沉着布置好正事才对。
张居正朝皇帝看来。
朱翊钧沉吟片刻,斟酌道:“先生,朝廷今年既然决意对朵颜卫用兵,戚继光也在皇极门外候着了。”
“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将丧事过了百日的官吏,酌情起复,委派一些相关的差遣?”
张居正一怔,立刻跟上皇帝的思路:“金革无避?”
朱翊钧点了点头,确定道:“金革无避。”
丧期到了,官员是要是乖乖致仕给父母守孝的,张四维就是因此回了三晋。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譬如皇帝夺情。
马自强母亲去世,按理就应该回家守孝,不过皇帝说国家朝局需要你,留下吧,于是他百般推辞而不能,只回家守了二十一天的孝,便匆匆回京。
但夺情终究是特例,影响也不太好。
更容易成为臣子的道德漏洞——皇帝夺情你就不守孝了?没读过陈情表吗?说到底还是不孝顺。
所以没有人找马自强麻烦,不代表别人被夺情,都可以这样举重若轻。
尤其是对于某些得罪人多的官吏来说,夺情往往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没关系,还有儒家道德观内部认同的特例,金革无避,军旅从权。
春秋大夫,卒哭从戎,也就是丧期从军打仗。
这显然不合周礼嘛。
于是子夏问孔子,三年之丧卒哭,金革之事无辟也者,礼与?初有司与?
卒哭(百日祭)之后,国家因为战争征召复起,是不可以拒绝的,这合乎周礼吗?还是单纯的权宜之计?
孔子就说了,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
早有先例嘛,为了国事,可以折中一下的,只要不是为了个人前途、官运之类的私利,就不算违反礼制。
这是礼记说的,自然是很有说服的——“金革无避古有训,起应徵辟从驰驱。”
这时候守丧,就不需要三年了,一百天,过了卒哭,就可以复起了。
这就叫金革无避,军旅从权。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直言不讳:“朕去年给先生老家装了暖屋,可先生的父亲今年还是不幸病倒了。”
“朕哪怕加遣了御医前去探望,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
“虽说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
“但总归是要未雨绸缪的。”
他看向张居正,认真道:“先生,你也不想朕失了你这臂膀,使新政戛然而止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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