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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颁奖典礼的正式开幕,新本格派和社会推理派不得不结束争吵,罢兵休战。
如此闹剧,才暂时地告一段落。
方言本来以为接下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万万没想到,不出意外地还是出了意外。
东野圭吾的《魔球》遗憾地落选了第30届江户川乱步奖,输给了鸟井加南子的《巫女的后裔》。
内容大概是某个神鬼作祟的偏远山村,时隔23年再次发生不可思议的坠落致死事件,幸存下来的一对男女,一边在生死线上挣扎,一边迫近“鬼怪”的真相。
听上去像是变格派的诡异,但事实上,却是社会推理派。
又一次,社会推理派击败了入围的新本格派,乃至本格派的作品!
吃相未免也太丑陋了吧!
这种颁奖结果,不单单岛田庄司觉得不满,本格派的作家们同样是满腹牢骚,脸色难看。
东野圭吾失魂落魄地坐着,眼神空洞洞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和不甘心。
一直呆愣愣地坐到颁奖典礼结束,就见获奖的作者犹如众星捧月般,被记者和编辑团团包围。
突然间,颤抖的肩膀被方言轻拍了一下。
“东野君。”
铃木洋子语气里透着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可惜,明明就差获奖只有一步之遥……”
东野圭吾强挤出笑容,“也许是我的还不到拿到江户川乱步奖的火候吧。”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能不能获奖这件事,不光取决于你的作品水准,也要看你的符不符合这届评委的胃口和喜好。”方言道,“其实你入围了决赛,就已经有获得江户川乱步奖的实力了。”
东野圭吾一愣,“真的吗?”
“嗖嗖。”铃木洋子点头安慰说,“东野君,你只是少了些运气。”
方言一言不发,再次拍了下东野圭吾的肩。
别说江户川乱步奖,就是诺贝尔奖,有时候甚至也是胡闹和儿戏。
毕竟,诺贝尔物理学奖都能颁给气象学家,颁给人工智能,咋滴,物理学不存在了?
还是说物理学的尽头是计算机?又或者,诺贝尔奖的评委也买了几手人工智能概念股的股票?
在两人的安慰之下,东野圭吾渐渐调整好心态,精神随之振作:
“方言桑,真的是你说的这么样?”
“方言君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就在此时,岛田庄司横插一脚,笑着走到他们的身边。
“岛田桑!”东野圭吾规规矩矩地敬了一个礼。
“东野君,不要气馁,我觉得你的绝对够资格拿到江户川乱步奖。”
岛田庄司瞥了眼,“只不过因为一些场外因素,才很可惜地落选罢了。”
方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所见之处,全都是此次担任评委的社会推理派作家们。
“想想我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当年不也没获奖吗?”
岛田庄司冷冷一笑,“看来,不光是新本格派,就连本格派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评委。”
“咳咳!”
方言假装咳嗽了声,自己可不像卷入到新本格派和社会推理派的纷争当中。
岛田庄司也很识趣地没有再提,而是洋溢热情地邀请他们到京都大学。
“京都大学?!”
方言和铃木洋子互看一眼,桥本结衣如今就在京都大学任教。
岛田庄司笑道:“是啊,那里有一群热血的青年,立志要打破‘清张魔咒’。”
方言渐渐地了解到,尽管日本推理界对岛田庄司的“新本格派”没有给与应有的尊重和好评。
但是,在青少年之间,御手洗洁系列造成了不小的哄动。
各个大学的推理研究社团,都深深着迷于岛田庄司那奇拔幻想、诡异怪诞的独特风格,而京都大学的推理社团不仅是全日本建立最早的推理社之一,而且更是“新本格派”的大本营。
岛田庄司很看好这个社团的前景,不仅担任顾问,而且经常会到京都大学,对社员们指导交流。
“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京都大学?”
岛田庄司语气真挚,“我相信学生们一定会对方言君的‘法医推理流’很感兴趣的。”
“方老师!”
铃木洋子目光中充满期待。
“也好。”
方言欣然答应,“洋子就是京都人,就算岛田桑不邀请我们,我们也是要去一趟京都的。”
“竟有此事?那真的是太巧了!”岛田庄司哈哈大笑,“东野君,你呢?”
东野圭吾摇了摇头,深感遗憾,自己并非专职写作,得老老实实地回去上班,养家糊口。
而且在跟方言的交谈中,有所顿悟,隐隐琢磨出下一部作品的思路。
“还是校园推理的本格?”
方言挑了挑眉。
东野圭吾点头说:“我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暂时叫《放学后》。”
“干吧类!”方言和铃木洋子勉励着。
“嗨!”
东野圭吾情绪激动,脱口而出。
岛田庄司皱了皱眉,“没有劲,重来。”
方言憋住笑意,很想随口来一句,这么小声,还想写推理?
“嗨!!”东野圭吾抬高嗓门,“岛田桑,方言桑,洋子小姐,我一定会努力,继续朝着江户川乱步奖进发!”
岛田庄司道:“好!很有精神!”
…………
京都大学,推理社团。
法月纶太郎手里拿着《读卖日报》,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可恶!实在是太过分了!”
“怎么了,纶太郎?”
我孙子武丸、小野不由美等社员,纷纷把目光聚焦于他。
“今年江户川乱步奖的结果公布了!我们新本格派的作品又落选了!”
法月纶太郎展开报纸,“获奖的依然是社会推理派的!”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破口大骂,发泄着不满。
“我们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吗?”
“不错,只要社会推理派这帮老学究把持着评委会一天,新本格派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帮老家伙固执保守,根本不会接受新鲜事物!”
“果然就像行人说的,不把社会推理派打倒,就不可能改变推理界现有的格局!”
“………”
众人口中的“行人”,就是京都大学推理社团的社长,也是新本格派的创始人之一,绫辻行人。
法月纶太郎环顾四周,“话说回来,行人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小野不由美解释说,刚刚岛田庄司打来电话,指名道姓地要找绫辻行人。
不一会儿,就听到屋外响起一阵零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绫辻行人一推开门,脸上写满了兴奋:“好消息!好消息!”
我孙子武丸、小野不由美等人面面相觑,“是不是岛田老师要来我们这里吗?”
绫辻行人也不打哑谜,振臂高呼:“还有方言桑!”
“方言桑?那个来自华夏的方言桑?”
“就是他!就是那个写《恶意》、《午夜凶铃》、《山村邮递员》的方言桑!!”
顷刻间,全场沸腾,方才冷冰冰的氛围立刻变得火热喧嚣起来。
法月纶太郎冷不丁来一句,“等等,等等,方言桑算是社会推理派吧?”
犹如往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泼上一盆冷水,欢呼“万岁”的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明明是死敌,为什么岛田老师会邀请方言桑呢?”法月纶太郎诧异不已。
“笨蛋!”
小野不由美白了眼,“当然是方言桑就不是社会推理派,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绫辻行人点头附和,“不错,不能因为《恶意》,就把方言桑归到社会推理派当中,别忘了,他所写的《午夜凶铃》,可是有变格派的影子。”然后环顾四周,“而且岛田老师在电话里说,方言桑自创了一种名为‘法医推理流’的流派,其中的理念和技法非常适合我们新本格派……”
“斯国一!”
“不愧是方言桑,竟然能自创出推理流派。”
“法医推理流?听上去是以法医为主体和核心的推理,真的是令人期待啊。”
“………”
没有了门户之见,众人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透露出热烈欢迎方言之意。
小野不由美满怀期待道:“行人,岛田老师在电话里有没有讲,方言桑何时来京都?”
“就在这两天。”绫辻行人拍了拍手,“我们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招待为好。”
…………
两天后,天阴沉沉的,飞雪像漫天的柳絮一样飘落下来。
冷风呼啸而来,迎面吹在站在校门口的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等人。
好在没有挨冻多久,一辆出租车载着方言、岛田庄司和铃木洋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位是我孙子武丸,文学部哲学系的学生。”
“这位是小野不由美……”
“这位是绫辻行人,是京都大学推理社的社长,也是新本格派的创始人。”
岛田庄司逐个介绍,颇为得意道:“同样是我的弟子!”
“幸会,幸会。”
方言一一握手,当跟绫辻行人握手的时候,面带微笑道:“路上的时候,就听岛田君说,新本格派真正的创办人其实是你。”
绫辻行人愣了下,然后又是弯腰,又是摇头,连连表示,“我不是,我没有”。
“行人!”
岛田庄司板着张严肃的脸,说正是他的《十角馆事件》正式出版,新本格推理才真正确立。
也就是这本出版的1987年,被视作是“新本格元年”。
“不不不,要是没有岛田老师的指导,光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十角馆事件》的。”
绫辻行人摆手说:“书里的主角‘岛田洁’,便是取自岛田老师和他笔下的‘御手洗洁’,以此向启发我新本格思想的岛田老师致敬!”接着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又来了,又来了。”
岛田庄司伸出手,替弟子打去肩膀上的雪花。
“阿诺,恕我冒昧,我还是想不明白。”
铃木洋子疑惑道:“跟本格派相比,新本格派到底‘新’在哪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
岛田庄司咧嘴发笑,“恐怕全日本,也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够回答了。”
绫辻行人、小野不由美等人引以为豪,一边领着方言他们往校园里走,一边认真地开始解释。
“这个我们要不得不回到推理的历史来谈。”
岛田庄司说:“爱伦坡的‘坡’,可以被称作‘本格’……”
“爱伦·坡的推理里,有指纹、血液的采集,也一定有头发、狗毛、昆虫残骸的碎片、鞋子带来的石块和泥土等物遗落在现场,收集这些东西作为材料分析,以此查明犯人。1841年的《莫格街凶杀案》里已经有这些了,坡在作品中引入了最新的科学理论,给现场的奇异现象以合理的解释。”
“柯南道尔继承了这一点,他笔下的福尔摩斯是个科学家,在现场采集指纹、血液等进行科学检验,这与现代的现场调查做法是相同的。”
“后来,出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位天才作家,接着是范·达因,本格推理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态。舞台是列车、轮船等设定的场所,场所中存在既定的人,而侦探是从外部进入的。”
“在读者完全掌握材料的基础上展开推理,然后先读者一步指出令人意外的犯人。”
“所以,范达因的本格与爱伦坡的本格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区别。”
“这是种框架既定的游戏,是游戏形式的杀人推理,封闭空间、公平的材料提供、在初始阶段向读者介绍现场人物、侦探从外部而来、只使用读者了解的材料,这就是范达因的新本格做法。”
“但是,这种做法也没有传入日本,就像爱伦坡的本格没有传入日本一样。”
“直到近10年之后,我、行人、武丸他们终于在日本推理里实现了这种做法。”
“我是不是可以为,新本格派在借鉴了‘范达因的本格理念’基础上,对本格派做出的修正?”
铃木洋子眨了眨眼。
岛田庄司道:“可以这么说,所谓的‘新本格’,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新范·达因主义’……”
“岛田老师,我不这么认为!”
绫辻行人突然插话道:“我还是那个看法,新本格既不是对爱伦·坡的推理理念的‘修正’,也不是完全照搬范达因的本格理念,而是一种全方位超越爱伦坡、超越范达因的新派本格推理。”
岛田庄司摇头失笑:“行人啊,你还是那么偏激。”
眼见众人各持己见,铃木洋子压低声音道:“方老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您听懂了吗?”
方言笑道:“或许没那么复杂,本格推理是先造一间密室,再把人杀死在里面,而新本格是先把人杀死,然后在尸体的四周造一间密室,谜团诡计、杀人手法、犯罪凶手,也是按这种顺序设计。”
本来还在争论孰是孰非的两拨人,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
岛田庄司称赞道:“精辟!”
“真不愧是方言桑,仅仅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本格派和新本格派本质的不同。”
绫辻行人炽热的眼神里透着敬佩。
“哪里哪里。”方言摆了摆手。
绫辻行人追问道:“不知道方言桑对本格派的推理原则,比如‘推理十诫’有什么看法?”
“这也是我和行人之间另一个有分歧的地方。”岛田庄司道,“谁也说服不了谁。”
方言笑眯眯说:“站在下雪的天里聊天,可不讲究,要不等我们进屋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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