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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人那狗》,距离发表过去了5天。
因为主角是比地下工作者还少见的邮递员的题材,不仅仅是《文艺报》、《文学报》等文艺报刊不遗余力地宣传,《劳动报》、《工人日报》、《光明报》等主流大报,纷纷参与其中。
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经过这些天的发酵,邮递员和邮政系统伴随着《那山那人那狗》的火热,得到了大众的广泛关注。
特别是,乡邮员。
越来越多的报纸高度评价,但也有的文学理论期刊,关注点始终放在《那山那人那狗》。
从理论角度出发,对散文体裁、乡土温情题材、湘西风情人文等,逐一分析点评。
甚至,把《边城》和《那山》相互比较。
“如果说沈丛文的《边城》是一副湘西韵味的水墨画,那么,方言写的就是湘西风情的山水画,其中浪漫的诗性散文特点、传统的家庭情感、深刻哲理内涵构成的独特味道。”
“这是继《边城》之后,最美的湘西乡土,充满着对乡土的人文关怀……”
白若雪站在未名湖畔,捧着杂志朗读。
四周,既坐着苏雅、骆一鹤等五四文学社的成员,也坐着英答、唐胜男等戏剧社的社员,还有铃木洋子、迈克这些留学生。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通点:
都是方老师的书迷和拥趸。
“《那山》写的确实好,但这些报纸杂志拿来跟《边城》比,会不会有点太捧杀了?”
骆一鹤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会捧杀呢,沈老都在《文艺报》上点评方老师的《那山》,高度评价!”
唐胜男直接拿出那一期的报纸。
随着沈丛文、汪曾其先后的两篇文学评论,对方言的质疑批评,立刻就烟消云散。
“啪啪。”
白若雪轻轻拍了下手,把众人的注意力给引回来,“我觉得沈老说得很对,方老师在《那山》里面融入很多东西,看似是传统的华夏家庭,传统的父子关系,沉重如山的父爱,懂事话少的儿子,温柔坚强的母亲……”
“这些平凡无奇的物件,却拼凑出了不可思议的美,我觉得我们要好好解剖这只麻雀。”
“可是!”
围坐的人群中,有人反映了不同看法。
《那山》不错归不错,但相较于方言以往的作品,没有《大秦之裂变》的气势和格局,没有《潜伏》、《暗战》的立意和巧妙,虽然有着和《牧马人》、《山楂树之恋》一样的共情和细腻,但不能说是“江郎才尽”,也至少是“平平无奇”,失去了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平淡了。”
“我觉得是因为矛盾冲突不够剧烈。”
“如果换我来写,就多写写妻儿的怨和恨,父亲的冤和难,邮路的苦和闷,这样的话,父子、夫妻之间的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
持相反意见的人,纷纷发言。
“八嘎!”
铃木洋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顷刻间,白若雪、唐胜男等人把目光投了过来,她毫不怯场,一脸严肃道:“照你们这个改法,方老师的杰作就被你们给毁了!”
“没错!”
桥本结衣跟着站起来:“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觉得方老师的这部作品不好。”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好奇不已。
“如果把方老师的作品全部翻译,传入日本,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卖得最好、评价最高的,不是你们说的《大秦之裂变》、《潜伏》、《山楂树之恋》,而是这本。”
铃木洋子眼神坚定道。
一下子,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白若雪解释说,铃木洋子家里从事的就是出版行业,她本人也是为了学习中文,以便中日文学翻译,才来到华夏留学。
紧接着,转头看向她,“洋子,你这么笃定,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里有着能感动我们的东西,都是日本社会正在流失,甚至已经失去的东西。”
铃木洋子一本正经地说。
白若雪、苏雅她们听着,渐渐才了解到如今的日本,人情淡薄,家庭关系紧张,父母不管孩子,亲戚不照顾亲戚,而且整个社会,对弱者、对失败者没有同情心,甚至落井下石。
“方老师这篇里的邮递员父亲,给七婆、给山里的村民,以及给儿子的爱,非常动人!”
铃木洋子语气认真。
“原来是这样啊。”
苏雅和白若雪互看一眼,不禁感慨。
“所以我十分想见到方老师,和他当面长谈这本杰作。”铃木洋子目光炙热,“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们,让我见上方老师一面?”
………………
“方老师!”
编辑部里,王硕递上稿子,“《海鸥的故事》,我已经改好了,您再给掌掌眼。”
“这么多天,总算改得能见人了。”
方言接过一瞧。
“真哒?!”
王硕如死灰般的眼里燃起光,欲哭无泪。
长达半个多月的改稿,让他这個高中都没毕业的,感觉比这辈子上的语文课时间还长,稿子改得比写的作文还多,都快要改吐了。
这种堪比坐牢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初稿在我这里算是过关了,你去把稿子交给张仲锷张老师,接下来由他来复审。”
方言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什么,复审?还要改啊?”
王硕眼睛瞪大。
“嚷嚷什么。”
方言白了眼,解释了“复审”跟“初审”的区别,就在此时,楼下的董大爷高喊了声:
“方老师,有人找!”
“马上来。
方言交代了王硕几句,就下了楼。
只见胡师傅站在冷风里,露出灿烂笑容:
“方老师,打扰您工作了。”
“没事没事,您这是……”
方言一看他的邮包,里面全是读者来信。
“我这次是专程替我、替大家伙谢谢您。”
“您那篇发表以后,大家的热情可高了,积极性全被调动了,而且都给您写了信。”
胡师傅郑重地拿了出来。
“大家抬爱了。”
方言笑道:“他们的都在这里边是吗?”
胡师傅点头,“都在里面,我们领导还希望有机会请您到局里,给我们开讲座呢。”
“有机会一定。”
方言说:“小胡怎么样了,想通了吗?”
“这小子,刚到手的时候没上心,等您的火了,才想起了要好好看看。”
胡师傅无奈道:“您瞧瞧这叫什么事!”
“早看晚看都不打紧,关键是愿不愿意看,看了能不能理解您的一片良苦用心……”
“就是这个理儿,嘶~”
“您这老寒腿又犯了?”
方言请他到办公室坐坐。
胡师傅摆手说:“我已经让家里人送狗皮膏药到单位,等忙完回去,敷一敷就好了。”
…………
前往邮局的路上,小胡拿着装狗皮膏药的包,东张西望,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
邮递员一出现,胡同里的孩子立刻跑出家门,一个个追着,闹着,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叔叔,叔叔,怎么才能当邮递员?”
“伱为什么想当?”
“我妈说,邮递员是金饭碗,吃公粮,骑凤凰,娶娇娘,捧这个饭碗真的香……”
“哈哈哈,只想着这些,可当不好邮递员,认不认得叔叔背包上写的是什么字?”
邮递员指了指邮包上印有五个熠熠生辉的大字,认字的孩子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为人民服务。”
看着这群小孩,小胡目光异样,加快脚步,来到邮局,就见胡师傅双腿不住地打颤。
老友道:“你爸这老毛病这些天没少犯。”
“等退了休,我爸就可以去治病。”
小胡听闻,安慰父亲。
“治不好了。”
胡师傅摇头叹气,默默敷药。
小胡一声不吭,静静地呆着,好奇地打量邮局的一切,感受整个邮局忙碌的氛围。
“送完药,赶紧回去吧,天越来越冷了。”
胡师傅轻轻推了一把。
“我还是呆会儿跟您一块回吧。”小胡看着来来往往的邮递员,脑海里不禁想起了《那山那人那狗》,“我好久没来您单位了。”
“从你插队回来到现在,今儿是头一遭。”
胡师傅鼻子里冷哼一声。
老友左看看胡师傅,右看看小胡,父子之间闹得并不愉快,两人再也不跟对方说一句。
一直到下班了,胡师傅艰难站起来:
“走吧。”
小胡沉默不语,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甩开胡师傅一大截。
胡师傅看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钥匙,“上后座坐着,我载你回去。”
“爸,还是我来吧,我载您回去。”
小胡一把夺过钥匙,解开车锁。
“你载我?”
“对啊,您别忘了腿上还贴着膏药呢。”
“我腿好着呢!”
胡师傅嘴上是这么说,但坐在了后座。
“您可抓紧了,咱回家了。”
小胡骑着墨绿色的邮政自行车,慢悠悠地带着胡师傅往家骑,偶尔在路上能碰到熟人。
“哎呦,老胡,这你儿子吧?”
“瞧这样子,儿子要接老子班了对吗?”
“恭喜你啊老胡,终于等到儿子接班了。”
看到一个个误以为他要退休,胡师傅正准备澄清,没想到背对自己的小胡,突然开口:
“叔叔,以后您家的信就归我送了!”
“……”
胡师傅如触电般,脑袋嗡嗡作响,侧目望着和人打招呼的儿子,眼睛不停地眨动。
“我才刚上路,送慢了,您多担待。”
小胡越来越找到邮递员的感觉。
“不会不会,我们可不会为难老胡的小孩。”巷子里的男女老少仿佛约好似的,不是走到门口,就是把头探出窗外,一双双目光注视着胡师傅,脸上带着笑,还有挥着手的。
“胡师傅,再见。”
“再见。”
胡师傅挥了挥手,似笑非笑。
等拐进胡同口,才控制着情绪地问: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倒是您,不会舍不得退休,要临时变卦吧?”小胡开玩笑说。
“胡说!”
胡师傅板着张脸:“你小子刚才在局里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呢?”
“您又没问。”小胡撇撇嘴。
胡师傅沉默了会儿,轻拍了下他的背。
随后,每穿过一条巷子,就大大方方地向送了很多年信的人家,介绍起来,“这是我儿子,以后他接我的班,大家有什么要寄的就找他,找他跟找我一样。”
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小胡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微微转头,注意到父亲有些异样:“爸,您怎么了?”
“冷风吹得眼、腿疼。”
胡师傅揉着泛红的眼睛。
“爸,那我骑快点,咱们早点回去。”
小胡心里不免担忧。
“慢点骑,慢点骑,就这么点路。”
胡师傅眼眶微湿,似哭非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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