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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暮色渐沉,光影交界之处,贺恂半边身子溺在昏黄天色里,他躬身垂首道:“儿子都听母后的。”
“崔家姑娘如何?”太后拿起案几上的灯簪,漫不经心地拨动烛火,“就是你皇嫂的娘家妹妹。”
贺恂眸光稍暗,指腹微微用力扣住拇指上的暖玉扳指,如常道:“能让母后记住,自有她的长处,母后满意,儿子便满意。”
“你就不问是哪一个?”
贺恂稍怔,旋即道:“自有母后为儿子掌眼。”
豆灯暖融的橘色光晕里,太后心头倏然涌起一股倦意,她阖眸道:“你去吧。”
素心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将烧热的掐丝珐琅手炉捂到太后掌心,劝道:“娘娘今日累了,不若早些安寝吧。”
“你说他终日待在佛堂,究竟在求什么?”太后突然笑了声,声音轻若呢喃。
素心听得心惊,却很快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要自己作答,她低下头,默默替太后揉起额角。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若是慎哥儿……”太后阖着眸,神情怅惘,“若我的慎哥儿尚在,何至如此!”
她念着孝惠太子的乳名,先帝朝时那悲惨的一幕仿若重新在太后面前上演,长子温热的血就那样喷溅在自己身上,他说:“母后,儿臣冤枉,您告诉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可他的父皇溺在陶氏的温柔乡,连最后一面也不愿相见。
就连她这个母后,就连她这个母后……
太后的手指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她目光陡然变得凄厉狠辣,隔着阙宇琼楼,直直望向诏狱的方向,“那贱妇留下的孽种如何了?”
“娘娘放心,戾王伙同陶庶人谋害先太子,死罪虽免活罪难逃,锦衣卫会尽职监察,使他日夜赎罪的。”
“叮嘱他们看牢些,别让他有机会寻死。”太后声线冰冷。
“娘娘放心吧。”
素心觑着太后神色应声,她顾虑太后凤体,小心地试着岔开话题,“奴婢许久未见娘娘如今日这般夸赞哪家的姑娘了,说起来,还是靖阳侯府的姑娘有福气,竟先后都入了娘娘的眼,投了您的缘。”
“瑛姐儿啊……”太后收住话头,语气却隐有松动,又道:“日后她召崔家四姑娘叙话的时候,你也多去瞧瞧。”
“娘娘这是挑中她了?奴婢也觉得崔四姑娘生得出众,果然是个有福缘的。”
太后闻言稍顿,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今日一见,崔瑜跟她先前所闻所想的不同。
甚至,她隐约觉得这个姑娘今日的表现有些矛盾,可真要说矛盾在哪,太后一时竟也想不出来。
刻意守拙?
这念头一出来,太后都差点被自己逗笑了,看来今日真是累糊涂了。
这天下,就没有不想做皇后的女子!
她摇头失笑,缓缓道:“今日瞧着是有些意思,且仔细看看吧。”
另一头,崔珍和崔瑜挽着手,躲开数个妄图攀谈结交的贵女,朝着宫门的方向碎步疾行。
“站住!”
褚妙清阴沉着脸,终于赶在崔瑜上车前将人拦住,冷冷道:“请崔四姑娘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崔瑜拉着崔珍绕过褚妙清便走。
“你什么意思?!”褚妙清脸色更沉。
她向前几步,继续挡住崔瑜去路,不屑道:“你以为太后娘娘夸赞你几句,你便能受封入宫了?我告诉你,娘娘不过是看在你家长姐的份儿上垂问你几句,又看你穿戴得可怜,不忍斥责,就你这副落魄样子,趁早回你的冬州去,少留在京城丢人现眼!”
“褚姑娘,”崔瑜紧紧拽住气得面色发青的崔珍,淡淡道,“我是何身份,用不着褚姑娘界定,冬州边陲重镇,更轮不到褚姑娘置喙。反倒是褚姑娘你,若是不想被太后娘娘厌弃,还是快些回府的好。”
她伸手示意褚妙清看看四周的宫人,便再不多言,趁着对方愣神的空档,拉着崔珍登上马车。
“她是疯了不成?”崔珍掀帘冲褚妙清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永成侯夫妇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女儿,还敢放出府来咬人,你方才便不该拦我,看我不骂她个狗血淋头!”
“永成侯夫人还是常年病在府里吗?”
“好像是吧,反正这些年里,各府的宴会诗会她是从不参与的,”崔珍愣了下才道,“不过她这个女儿也够叫人头疼了,这还不是娘娘呢,若真让她进了宫,会不会欺负你呀?”
崔珍越想越担心,“说起来,从冯大姑娘不再露面,不少人都觉得她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子了。”
“她不会的。”
崔瑜有些疲倦地靠在软绸引枕上。
天子大婚,后妃人选最要紧的还是家世,冯姝月之所以能成为大热人选,是因为她的祖父是先皇钦定的辅政之臣。
可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不会想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冯家再出一位皇后,所以她们要从世家大族里再择一位同冯姝月分庭抗礼。
前世,便是崔瑜顶着靖阳侯孙女,都指挥使嫡女的名衔,与冯姝月同日入宫,双双被册封为贵妃。
可今生冯姝月出了意外,冯家又没有其他适龄闺秀参选。
在这个时间,永成侯府尚未重新得势,平心而论,相较父亲手握重兵的崔瑜,空有显赫出身的褚妙清甚至更加适合那个位子,太后大可以直接钦定她为皇后,正位中宫,那即便日后冯姝月病愈,也不可能再入后宫,屈居褚妙清之下,这才是对皇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但崔瑜就是知道,褚妙清不可能进宫的。
因为太后厌憎她,更准确的说,是厌憎整个永成侯府。
崔瑜清楚地记得,前世在太后人生最后的岁月里,连与她半生针锋相对的政敌冯家、伙同自己将她架空的亲子贺恂,太后都有种千帆过尽的释然。
唯有褚家,仍能得她仿若全无理由,却超脱理智的憎恶,这对半生身处皇权之巅的太后来而言,太不寻常了。
可惜背后的缘由随着太后的薨逝彻底埋藏,褚家也自那时起逐日淡出崔瑜的生活,直到多年之后,永成侯再度起复,天子嫁妹,永成侯世子娶妻,再后来,贺恂北伐重伤,崔瑜便也死了。
马车缓缓驶入松溪巷时,天色已完全暗了。
侯府掌起了灯烛,仆从们上前打帘扶崔瑜姐妹下车换乘软轿。
两人先到松鹤斋给老夫人问安,用了膳,沈氏便留崔瑜在身边说话,芙蕖将小风炉上煮得软糯的银耳莲子羹端过来,便引着丫环们退下了。
老夫人半搂过崔瑜,抚着她的发梢问:“见过大姐姐了?”
崔瑜点点头。
老夫人神色认真了些,“瑜姐儿,祖母还未曾问过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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