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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卒见四下无人,才小心道:“人心隔肚皮,谁能知他们心中所想呢?不过我看那两人,乃是读书人,可能是得知了您也是读书人后,对您腥腥相吃了吧?”
“什么腥腥相吃。你是想说惺惺相惜吧?”
夜无眠摇头道,“这驿站中读书人也不少,我并非唯一的一个,这个理由说不太通。”
驿卒尴尬地搔了搔头,自言自语道:“奇怪了,猫儿喜欢吃腥,方才有了腥腥相吃这个成语,怎么会是腥腥相吸呢?也对,腥味是用鼻子来吸的,相吸倒也对……”
看着他这副痴傻蠢绝的模样,夜无眠摇了摇头。
正打算一口回绝,把他支走。
这时,一个秀气文士的声音,从楼下传了过来。
“李后主的词,写得真好哇:‘人间没个安排处!’我二人今夜来得晚了,这客栈中,也是没个安排处!”
这声音,有如一泓泉水,清澈好听,夜无眠听着,便有三分好感。
驿卒如释重负,陪着表情道:“秀才老爷,来了来了,就是这两个人要找你行个方便,要跟你搭一个晚上,要不你们自行沟通?小的就先下去了。”
手指指向处,两个青色襕衫的文士,相携手,踩着楼梯,“咯哒”、“咯哒”上了楼。
到了夜无眠跟前,十分恭敬地,都朝夜无眠作揖行礼,礼数上十分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趁着他二人行礼间隙,驿卒偷偷溜走了,走时还摸了摸口袋,一副舒服的模样。
客栈廊道的灯火下,夜无眠也看清了两个文士的面容。
一人约十六七岁,身体短矮,眉毛又凝又厚,长相一般;一人则二十一二岁,已过冠龄,体态修长匀称,丰神俊朗,像是俗世中不沾市井气息的翩翩文士。
两人身上,都有湿痕,想必是外面天气状况不佳,不免栉风沐雨了一番。
夜无眠回过礼后,那短矮的文士笑道:“是罗自在兄吧?在下尹台,江西吉安人。这位是文嘉、文休承兄,南直隶长洲人,祖籍湖广衡山县,乃是湘中南武林巨宗——衡山派的弟子。我二人今夜冒昧打扰,心中实乃不安。”
夜无眠奇道:“余者且暂时不谈,你先说说,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字的?”
尹台露出歉意微笑,道:“愚弟乃是花了点小小的阿堵物,从那位驿卒手里,要了住客账册,才看到了罗兄登记在册上的名字。”
原来如此。
难怪那位驿卒,对夜无眠前倨而后恭,竟是因为收了尹台的钱,帮他来办事。
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
夜无眠尚未说话,尹台又道:“罗兄,方才那位驿卒,想必已跟你简要说明了情况。唉,天公不作美,因傍晚时分的风雪耽搁,我二人路途不畅,来得晚了,没有房间可住了。这外面天寒地冻,又不敢瞎在野地里对付,只好来蹭一晚你的房间。我们也不会让你难做,愿另附二两……不,三两银子与你,不知如何?”
夜无眠看着二人,见二人呼吸平稳,便知都是有内力的高手。
尤其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文嘉,更有可能是逆通境界。
夜无眠头脑之中,警铃大作。
沐浴了江湖的风雨,他如今的警惕心,已并非江湖小白。
尤其是此二人,还是有内力傍身的武者,更是不能轻与之。
“那账册之上,登记了满册的人,你二人为何就偏偏找到了我呢?”
他狐疑地看着二人,又抛出了一个疑问。
尹台倒是实诚道:“原因有二,一是地字号房,有三只床,罗兄只有二人,想必能空出一床,借我二人同卧;二是我问询了那驿卒,驿卒说罗兄也是读书人,且风姿不凡,我二人,便起了倾慕结识之心。此两者皆具备,我二人这才只好厚着脸皮,来求罗兄。”
夜无眠观其说话不似作假,犹豫徘徊了一阵。
心中暗道:“左右无非只是一晚,让他二人来住,也不是不可以。我夜晚本来就觉浅,如若他们有什么坏心思、坏想法,怎么瞒得过我的耳朵!”
正准备同意,肖干云已是骂骂咧咧走出来:“什么人,大晚上不睡觉,来我门口闹事!”
之前一进房间,肖干云脱了鞋子,和衣就睡。
他这彪形大汉,每日排汗甚多,又加之连番赶路,一双脚汗臭不可闻。夜无眠是个嗅觉敏锐之人,闻不得他这脚臭,是以准备下楼吃面,好躲这熏人的味道。
现在被惊扰了睡眠,肖干云甚是不悦,揉着睡眼,提着九环大砍刀就出来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干的气势。
谁知,才见到他,那个一直不说话的文嘉突然欣喜道:“肖世叔,是你?”
肖干云沉默了一下,等把眼睛擦得清了,看了文嘉的模样,又惊又喜,把大砍刀扔在一边,叫道:“文二侄儿,是我的文二侄儿来了吗?”
“三年不见,肖世叔风采依旧啊!”
文嘉似是个洒脱之人,也没有矜持文士的身份,与肖干云相拥而笑。
夜无眠看着肖干云,问道:“你们认识?”
肖干云笑道:“岂止认识。他是我好兄弟文徵明的二儿子。”
“文……文徵明是?”
肖干云哈哈大笑:“文徵明,是和唐伯虎齐名的吴中四才子之一!也是唐伯虎的好友。”
夜无眠点了点头。
记得肖干云曾说起过,他与弘治朝的唐解元是旧交。
夜无眠由此对肖干云刮目相看:如此粗犷的一位汉子,竟然认识文徵明、唐伯虎这两位舞文弄墨的文士。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夜无眠笑道:“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老肖,你今夜也算遇到喜事了啊。”
肖干云拍着文嘉的肩膀,道:“可不就是,今夜逢见了我这文二侄儿,比洞房了还要欣喜!对了,说到洞房,文二侄儿,你可一定要跟我睡一床啊!”
在肖干云面前,文嘉丝毫不敢摆逆通高手的谱儿,恭恭敬敬听命道:“是,侄儿谨遵肖世叔之命。”
既然肖干云都要文嘉与他同睡了,夜无眠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把门打开,道:“两位,请进吧。”
尹台、文嘉进门,放好了东西。
夜无眠站立在门外廊道里,考虑要不要去吃碗面。
却听得一墙之隔,那尹台清如泉水的声音,偷偷对文嘉道:
“休承兄,那位罗自在,长相太过俊美了,天下男子,我未见过出其右者,就连你也要自惭形秽。这尘世间真有此等人儿乎?我想,她恐怕是个女儿身,易钗而弁,扮做男子呢!”
他声音微弱,以为夜无眠听不到。
但逆通了经脉之后,听觉十分灵敏,加之夜无眠又是逆通境界中的佼佼者,这点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
夜无眠忍俊不禁,看着隔壁房间的楚烟,开门走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似有事要与他相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听得文嘉压低了声音道:“倘是女子,你待如何?”
尹台窸窸窣窣道:“文兄,在下也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龄了。如是女子,那我必然免不了要在她面前展露才情,吸引她,好让她喜欢上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能否帮我问问你这位肖世叔,帮我确认一下,他是否当真是女子?”
文嘉淡淡说道:“是不是女子,我不知道,也懒得帮你去问,不过我观其修为,乃是逆通境界,且要胜过我许多。他修的可能是儒家内力,又是逆通高手,你觉得他能看得上你的才情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夜无眠准确听到尹台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竟已是逆通修为?恐怖如斯!那我还是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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