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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患者术后的情况。”
说着王主任便是将患者术后的片子和血项指标给放了出来。
众人这才是明白,原来患者已经完成了手术,只不过,这个!
嗯!感染了!
而且,还是毛霉菌!
如果有人从后面高处看的话,就会发现,此时会场内的所有医生,都是坐直了身体,下意识的向前倾斜,这是他们保持绝对专注思考时候的动作,也是他们绝对认真的时候。
术后感染,是外科医生永远的痛。
术后的患者,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术后没有感染的,皆大欢喜,这是现代医学一直都在致力于的研究,无菌手术、无菌操作等等,都是为此服务的,为的就是避免一切的术后感染,因为一旦术后感染,那般后果是医生和患者都无法承担的。
也就是第二种,术后出现感染的。
术后一旦出现感染,最轻的,可能就是切口感染了,结果会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就是切口皮肤红肿,这也是最早的感染提示,这个时候,要从开始的隔两日换药,隔三日换药,直接变成隔日换药,甚至是一日两换,因为随着红肿产生的,还有渗出。
这些渗出物如果不及时处理,那么就会让感染进一步的加重。
伤口溃烂、发脓,这些都是进一步会发生的事情,术后发生皮肤感染的患者,需要将周围皮肤切除,进行植皮的比比皆是,而这还是术后皮肤感染比较好的结果了,感染向内延伸,发生骨感染,发生脏器感染,需要进行截止等等结果的,那也不是个例。
所以,对于外科医生来说,无菌永远是刻在脑袋最深处的东西,每一次进行操作,每日进行查房,都必须防范感染的发生。
而眼前这个患者,显然不是这个轻的情况,而是感染发生后相对严重的一种情况。
毛霉菌引起的严重机会性感染,发病率其实并不高,诊断起来更是困难。
毛霉菌感染的患者大多都合并有糖尿病、营养不良、大面积严重烧伤、外伤手术、白血病、淋巴瘤、艾滋病或其他严重消耗性疾病,或者应用免疫抑制剂及细胞毒药物和肾上腺皮质激素等药物,大多术前病情就比较凶险,而术后一旦出现毛霉菌感染,那就病情更加凶险,死亡率更高了。
武小富至今为止,手底下经手的患者,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感染,他也希望以后都不会有。
每次带组查房,无菌观念,武小富都会普及一遍,普及到别人不胜其烦。
外科病房,有一个经常要做的操作,那就是换药。
现在外科换药都是用的一次性换药包,绝对无菌的换药包,还配备了一次性手套,外科医生换药的时候,更是要严格遵循无菌原则,换药前进行外科洗手,戴手套、戴帽子、戴口罩,操作更是要严格规范。
而且,按照规定,换药是应该在操作室换的,因为这里每日都要做无菌处理,紫外线杀毒,细菌存活率最低。
但是外科患者,术后行动大多不便,外科医生工作也多,大多就省略了这个流程,基本都是床旁换药。
这样换药,其实就无形中增加了感染的风险,更何况,很多外科医生为了更有效率,很多步骤都省略了。
换药前不洗手、不戴手套、换药流程不规范,这基本在每个外科医生手中都存在。
至于说帽子什么的,预感科不查,谁会戴啊。
大部分病人的身体免疫力其实还可以的,所以,即使是这么不规范,他们也不会出现感染,但不是所有病人都有这么强的抵抗力,就比如现在病人中的一大群体,糖尿病患者,他们就算是严格执行无菌规则,感染的几率都比其他人要高很多,更何况是不严格遵守无菌规则了。
所以,在外科病房,总是能够不时看到那么几个感染患者。
武小富就看过不少这样的病例,一台完美的手术,好不容易成功了,就因为感染,一切都功亏一篑。
现在王主任放的这个病例,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菌感染是肝移植术后见并发症之一,本来就发生率和病死率高,更何况这个患者乙肝、肝衰、糖尿病、术后,这易感因素都叠满了。
本身对于感染的抵抗力,微乎其微,一旦出现感染,就只能全凭抗生素覆盖性治疗。
嗯,也就是说,对于这类病人,在发现毛霉菌之后,就要运用全火力打击了,就像是打仗,毛霉菌不是普通感染菌,算是一支为数数十的特种兵部队,一般为了保险,应该派出一个团去进行打击的,这样才有获胜的可能。
但这是正常的情况,正常情况下,这个团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可这个团现在的战斗力不行,不,是整支部队现在的战斗力都不行,所以想赢,就不能吝啬兵力和火力,直接出动一个师,一个军,用数万人去打击这数十人,直接围杀,以绝对把握赢下这场战役。
王主任明显就是这么做的。
看看,泰能、斯沃、科赛斯、更昔洛韦、丙球,除此之外,还有术后的气道保护,但就算是这样,患者的肺脏还是受到了毛霉菌的感染,一个军,被一支数十人的特种兵部队给杀穿了,你就说可不可怕。
屏幕继续滚动着,发热、咳嗽、咳痰、胸闷、气促,症状越发的严重。
这个时候,只能增肌连续肾脏替代治疗,以防感染进一步扩散。
接下来就是长达数月的抗菌治疗了。
数次调整抗菌方案,最后也不知道是前面的治疗方案都一起发挥作用了,还是使用泊沙康唑为主的治疗,确实对真菌感染有效。
历经数月,感染终于控制住了。
超过半年的治疗啊,要知道,这是一个刚刚经历肝移植手术的患者,还有着那么多的基础病,身体其实本身就已经在极限虚弱的状态了,这么多的药物灌入,是药三分毒,可不是说说而已,打仗的时候,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能够扛得住他们的炮弹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感染控制后,最终的结果便是患者在生存期再一次缩短,不久后离世。
这就是感染的可怕。
若是没有这次感染,这个患者,按照预估,最起码还是能够有三年到五年甚至是更多的生存期的。
“如果我们在座的碰到一个同样的患者,我们该怎么做?能否保证将感染在萌芽状态,将其掐灭?”
“通过这件事情,我们是否能够学到什么?在感染发生之前,就将这种可能性破除?”
“我们是否能够制定出一套成熟的预防感染的方案,让感染从根源上杜绝,尤其是面对那些本身免疫力差的患者?”
“如果患者发生感染,我们能否针对各种可能,制定一套有效的抗感染方针?”
……
屏幕上,一连几个问题打了出来,引得众人更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预防医学,在现代医学里,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每个医生都将这个概念记在心里,而每个医院里,预防医学科,也是绝对不能少的,但是也不知道是预防工作还得继续精进,还是现在病菌的发展太迅速,层出不穷的疾病,还是让医生们疲于奔命。
现在这个观念,再次提出。
王主任前面几个问题,其实就是在问,能否将术后感染,从根本上解决,别谈什么治,就让其直接别发生。
可是包括武小富在内,此时面对这个问题,都只能沉默不语。
因为他们知道,这太难了。
而后面的问题,则是在问,能否制定一套指导方针,让人们在感染发生的那一刻,就有指导性的治疗,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才是不断尝试,而在尝试的过程中,一切就都已经晚了,真等病情蔓延,再想解决病患,难上加难。
可是这制定指导方针,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尤其是他们这些外科医生,能够提供的,其实也就是自己的经验而已,做手术他们是专业的,但是这些活计,真的不是他们擅长的东西。
所以,面对这些问题,平时能够面对复杂病人,复杂手术,侃侃而谈的他们,竟是都只能哑口无言了。
“王主任,你这哪是会诊啊,你这分明是要掀起一场变革啊。”
于仕辅忽然开口,众人这才是被打破了沉思,也跟着点起了头,是啊,王主任这哪是在问问题,在会诊啊,这分明是要掀起一场变革,但是他们心中,竟然有点期盼了,如果真的能够完成这场变革,那他们外科的未来,无疑会被重新改写。
也将拥有更加明媚的未来。
王主任闻言也是笑了起来,“如果能够通过一场变革,就给我们外科带来一些改变,带来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那一场变革,又何尝不可,当然了,这也不是我一个能够说定的事情,这次也不过就是提出一个设想,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大家一起商量着来的。”
说着王主任看向于仕辅身边的武小富。
“武主任,坐在这里的,其实大多都是一些老家伙了,真正年轻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两代人的思想,肯定是不一样的,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也希望你的言论,能够给我们这些迂腐的老家伙,一些发人深省的东西。”
武小富也没想到,王主任竟然会突然将话题引到他这里。
而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是汇集到了他的身上,这些眼神中,有怀疑,有期待,有莫名,武小富还是第一次从这么多的眼神中,看到这么多的东西。
被提到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呢,站起来之后,武小富反而心情平静了。
“各位老师都是我的前辈,我可不敢说什么变革,更不敢说什么发人深省的言论,不过,既然是会诊,那我就先就这个病例,说说我的想法。
感染是我们外科手术的一大难题,预防、治疗,一直都是我们头疼的问题,而感染之中,真菌感染更是头疼中的头疼,其实这个病例的治疗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指导,泊沙康唑对肺型毛霉菌病的治疗效果确切,毒副作用明显小于两性霉素B。
日后遇到类似的病例,我们完全可以果决一点,精准细菌培养,精准用药,如果真菌只是萌芽,这就足以将其消灭在萌芽之中。
这是治疗,在预防上,我也有一点看法,就这个病例而言,毛霉菌感染可大多都不是从切口产生的,而是呼吸道、胃肠道等等途径,所以,我们是否可以从预防途径上下手,术后,我们完全可以进行以CRRT、肠内营养为主的综合治疗,这样可以让感染的可能,大大减小。
再就是静脉制剂和口服药物的选择。
……”
众人听着武小富的话,不时点头,武小富说到后面的时候,众人已经开始了讨论,从一个病例开始做延伸,一步步延伸。
在这里坐着的,可都是专业内的顶尖专家,知识经验,其实他们都不缺的,只是之前他们一直都觉得,这个太难了,难到他们都下意识的回避这个想法。
直到现在,他们也是越讨论,越觉得难度大。
最后甚至又开始摇头了,王主任看着这个场面,也是很无奈,因为之前其实有几次,也推进到这个阶段了,但是一旦到了这个阶段,就又进行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难,可是他总想多做一点。
只是看着这个样子,恐怕这一次,也只能停留在这里了。
“其实,真的想要制定出一套预防方针、一套治疗方针,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光凭我们肝胆外科的力量是不行的,毕竟,感染不能片面考虑,因为,他是要从全身考虑的问题,从一点着眼,只会堵住这头,让其从那头跑掉。
所以,真的想要完成,怕是我们得召集所有相关科室、专家,进行分析,然后一步步的来,不过,我们今天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那就不如先从我们开始。
大家之所以觉得难,就是因为,每次我们讨论的时候,我们都发现,总会讨论到死角,讨论到我们的知识盲区,以至于越来越难,既然如此,知识盲区,我们就不要去管了,我们就把我们能考虑到的,觉得有必要的地方,整理出来。
其他部分,我们完全可以让其他科室、专家,进行填补嘛。
不过,这第一步,我们必须走出去,恐怕,滞留在这一步的,也不仅是我们,其他专业,也会召开类似的会诊会议,他们会不会也是每次都停留在这个阶段,只要我们做个表率,那么会不会这个事情,就能推进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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