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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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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营帐林立,旌旗飘扬。

    有兵士巡逻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马嘶。

    中军帐内。

    众人肃穆。

    和惠帝坐在案后,神色淡然,叫人猜不出心里所想。

    “万无白被人勒死在坡下,万卿可知晓?”,皇帝未抬眼皮,说出的话如同刀子一样,又冷又硬。

    柳嵘山交手立在皇帝右侧,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万敬,转过眼。

    万敬年逾四十,平日算得上风致洒然,今儿跪在阶下,早没了往日的气派稳重,额角的汗珠滚入鬓毛,战战兢兢不敢搭话。

    “哼!”皇帝指向传令官,“你把万无白怎么死的,念给他听。”

    传令官领了命,竹筒倒豆子似地,一刻不停说道,“万将军被人挟至落凤坡,用一指宽的麻绳勒住脖子,待其无法反抗时,又用短匕首补刀,死后,被人推下陡坡。”

    帐内众人静默无声,只有和惠帝愤怒的声音响起。

    “万家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五皇子僵立一旁,垂首不语。他与太子一进帐,就碰上父皇诘问万敬。万家为他母家,他此刻心中慌乱,早没了和太子争辩的勇气,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福顺呈上一摞奏折,和惠帝蔑了一眼,吩咐道,“把奏折给他看看,从去年夏汛修筑河堤,到江东冬季雹雨,万家干了些什么?真以为朕蒙在鼓里?”

    夏云鹤安静听着,万家为外戚,近年权势滔天,内里污秽难掩。皇帝今日做派,说明万家已是日薄西山,大厦将倾之势。

    阶下跪着万尚书,只见他抖着手接过折子,颤巍巍打开,豆大的汗珠砸到地上,忽地,伏在地上,大呼冤枉。

    皇帝不徐不疾,从容说道,“万无白朕尚未提审,如何死在狱外,在鹿山落凤坡遭人勒毙。昨夜,你既不在朕身边,亦未侍于五皇子身侧,你去了何处?”

    “陛下,臣,臣冤枉。白弟乃臣至亲,臣怎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万敬声声如泣,“臣是找过族弟不假,可是因念及夜间寒冷,给他送了几件厚衣服。这几日一直随五殿下追捕白泽,昨夜方闲,送衣后即返。趋往五殿下处,不料闻族弟噩耗。”

    和惠帝默了一会儿,摩挲着手掌,看向柳嵘山,“送衣服?定国公说说,这合规矩吗?”

    柳嵘山转头瞥向万敬,“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昨夜去送,万尚书的借口,未免太过拙劣。”

    “陛下。”,万敬满眼悲切,“族弟习武,远胜常人。传令官笃定族弟被勒死在坡下,谁会随身携带绳子?夜里那么大的风如何站得住?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做得到?”

    万敬这一番话,鞭辟入里,叫在场众人不由怀疑,万无白真正的死因。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五皇子道,“父皇,昨夜雨停,万尚书是一个人走的,走的时候,确实带了几件衣服。”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柳嵘山上前,拱手道,“陛下,何不召顺天府尹鲁兆兴前来,他是刑狱推官出身,处理这种案件手到擒来,届时真相自明。”

    柳嵘山言罢,和惠帝未发一词,仅抬眸环视众人,目光最终停在夏云鹤脸上,问道,“逸之,你对此事怎么看待?”

    夏云鹤本来站在外侧,不引人注目。被和惠帝点名后,众人的目光聚到她身上。迫于情势,她迈步上前,拱手而对曰,“陛下,此事牵涉人命,且万尚书乃二品重臣,更应谨慎处理。鹿山林密,一夜连毙二人性命,恐刺客横行,为王驾安全,宜速返宫。回宫后,再将此案移交顺天府查办,以正万将军之冤。”

    皇帝拖长调子嗯了一声,命人好生看管万敬,一切待回宫后再做打算。

    和惠帝目光又转向太子、五皇子二人,“你二人可抓到白泽了?”

    “父皇,本来是抓到了白泽,儿臣细想了想,白泽是瑞兽,既是瑞兽,自有灵性,抓不如放,五弟也同意儿臣的看法,便放了白泽归林。”太子说着,看了一眼五皇子,面不改色。

    白泽的鸣叫,不止太子、五皇子听到,未参与狩猎者亦然。太子以此言对,和惠帝眯起眼眸,略带疑问,“老五,当真?”

    五皇子正在忧虑万家今后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听见和惠帝发问,连忙道,“是是是,太子说得极是。”

    和惠帝敛起眉目,又听太子道,“儿臣还有一个建议。”

    “讲。”

    “放了白泽后,它又现身在山顶,何不在山麓建造一座白泽庙,进行祭祀?一来昭示皇恩浩荡,二来祈佑白泽庇护楚地风调雨顺。”

    太子言辞妥当,举措周详。和惠帝闻之,欣然允诺,“便依太子之策,柳卿施行。”

    ……

    今年秋猎,事态发展至此,众人无不忧心忡忡,皇帝兴致也不高,便发了令,早早回了营地。

    几位皇子,或生病的,或避嫌的,猎获寥寥。和惠帝览册,见零星记录,遂命几名将军猎了些兔、雉、鹿、獐等,以充记录。

    回营第五日后,皇帝下令翌日回宫。

    诸事忙毕,得了半日空闲,夏云鹤出帐散心。忽见陈海洲由人搀扶,自和惠帝帐中而出。她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半天眼睛,回神发现陈海洲盯着她,闲聊几句后,陈海洲被人扶下去休息。

    夏云鹤心中纳罕,兀自躲到营外思考。按理说,卫斯昭武功高强,怎么会失手?现在陈海洲还活着,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立在树下,环抱双臂沉思,一颗石子忽落在她肩头。

    回头去看,四下无人,卫斯昭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夏大人,我在树上,莫抬头望。”

    夏云鹤环顾四周,见没人注视她这面,便客气招呼,“卫小侯爷。”

    卫斯昭伏在树上,道,“夏大人,那陷阱中不知被谁拔了倒刺,陈海洲保下一命。营中守卫太多,我寻不到机会告诉你。今日幸而夏大人出营,我特意与您说一声,上都我是待不成了,待秋猎结束,陈海洲定然再次搜寻,明日,我便要离开上都城。”

    “报仇这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十年不晚。”

    知晓了陈海洲为何还活着的真相,夏云鹤沉吟道,“卫小侯爷,有一事还求你多留心。”

    “何事?”

    “郑冕先生和他家人的安全,郑先生被卷入纷争,定国公欲对其家人不利。太子一派视人命如草芥,某思前想后,此事不能不管。”夏云鹤缓了缓,继续说道,“望卫小侯爷赴鄞郡,转告傅三爷,后续自有其料理。”

    夏云鹤又道,“按理,此事不应劳烦小侯爷。只是夏家式微,近日观小侯爷的作为,是侠义之人,故冒险相求。若卫小侯爷不便,我亦不强求,权当妄言。”

    林间悄寂无声,想来卫斯昭并不愿意管这事。也是,他自身都难保,哪有功夫管这事情。她叹口气,道了声“保重”,欲举步往回走,树上突然传来一声“好”。

    “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知道言必行,行必果,我既答应夏大人这件事,自不会食言。”

    ……

    秋狝以篝火开头,自然也以篝火结束。

    是夜,营地燃起大大小小的篝火,众人一片欢声笑语,金秋野物肥美,猎来的獐肉、鹿肉,经过烹制,味美多汁,鲜嫩不柴。

    夏云鹤心事重重,食欲不振,仅举箸浅尝,即感腥膻难当,遂搁筷离席,独自前往林中透气。

    秋风送爽,林梢簌簌,似低声共诉心事。

    忽有人拍了拍她,转身回头,见七皇子谢翼,夏云鹤行了礼,问七皇子伤势如何。言未几,林影微动,复来两人。

    居然是五皇子与万敬。

    她眯起眼睛,万敬应该被羽林卫看管着,怎会来到此处?

    谢翼悄悄攥紧她的手,夏云鹤示意其噤声。

    只见五皇子道:“那药不怎么管用,顶多放倒守卫半个时辰。长话短说。孤问你,当真是你杀了万无白?”

    万敬一脸无奈,“殿下,您把臣拉出来就为问这些?”

    “不必说那么多,孤只问你,你有没有杀万无白?”

    “陛下两只眼睛都盯着万家,臣是疯了不成?”

    “不是你,那就是有人嫁祸万家了。你可知道是谁要嫁祸万家?”

    这话一出,万敬瞬间沉默。

    隔了好久,万敬举目四顾,夏云鹤与谢翼不觉收敛呼吸。万敬见无旁人,低声对五皇子道,“臣那日赠给万无白毒药,令其必要时自裁,今万无白身死,药不翼而飞。殿下务必查明药落在何处,或为人所窃,以绝后患。”

    他深吸一口气,紧握五皇子谢宣肩臂,语重心长地说,“此事关乎万家命运,殿下当慎之又慎。等殿下出宫开府,万家还得靠您。”

    五皇子推开万敬,“孤知道,要不是太子,孤早就捉住白泽了。”

    万敬叹了口气,“殿下,此事与白泽无关。唉,罢了,殿下一定要弄清楚那包药的去向。若落到陛下手里,万家危矣。”

    二人长吁短叹,离开了此处。

    ……

    夏云鹤和谢翼刚松了精神,四皇子的声音又叫两人心头揪紧。

    “增喜,过几天,孤向父皇辞行,上都这个是非地,待不下去了。万敬刚说的毒药,须在启程远州前寻得。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主子放心。”

    四皇子道:“你若如昔日监视老七般,在帐外贪睡误事,孤必不轻饶。”

    等四皇子和增喜走后,夏云鹤、谢翼沉默良久,林幽草茂,夜半密谋者数人,久待无人,夏云鹤心始宽。忽觉脚下触物,移步拾之,一小纸包,上面沾了点点血迹。

    她心中一动,拆开纸包,发现是一些白色粉末,欲嗅之,谢翼拦住她。

    “先生,这是北戎的狼毒花研磨的毒药,别闻。会致幻。”

    “殿下怎么知道?”

    谢翼道:“绑我去下河村的内侍,所用即此,我认得。”

    闻此,夏云鹤收了药包,她俯下身,借着月光,细细查看树丛,果然,在草叶上发现发黑的血迹。

    这里才是万无白真正死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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