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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通文馆,果然从根子上,风气就是歪的!”
瞧着熟练穿上一袭黑衣,然后改易身形,遮蔽气机的宁海禅、陈行,秋长天不由发出感慨。
看样子,这对师徒平时没少干打闷棍下毒药之类的脏活儿。
“刺杀鬼仙,成与不成,就看老天爷是否开眼了。”
黄衣道士小声嘀嘀咕咕,再深吸一口气,操着小舟使劲划水靠岸。
他先寻了个背风地方,里里外外撒两圈香灰。
紧接着弯腰搓了一捻土,伸出舌尖尝了尝。
这是堪舆当中辨认地气的法子。
“不涩,微润,水气足,还凑合。”
秋长天手指连动,好似掐算。
约莫耗费半小时,方才定住方位,确认吉凶。
“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气行于天,形丽于地……这艘龙牙大舰的阵法禁制,一看就是出自观星楼的手笔。
大醮分布,科仪运转,毫无新意,都是照本宣科。
啧啧,道宗门人,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秋长天摇摇头,唉声叹气,脚踏罡步,念念有词。
其人身下好似腾起一方熠熠星斗灿然生辉,彼此交织汇聚,化作庞大命盘。
“要是当初晋升道子,早把老头子那门‘天衍神算’学成了。
而今只能老老实实,用‘十二运势录’了。”
秋长天颇为惋惜,观星楼的“天衍神算”,在于灵机一动,掐指一算。
从变化莫测的虚空之内,窥探轨迹变化,进而攫取遁去的“一”。
此乃“天时之法。”
至于“十二运势录”,更偏重“人和”。
所谓“十二运”,乃阴阳五行的种种变化。
分别为“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
前四种,被称为“四旺运”。
而“沐浴”又叫“败”,与“死”、“墓”、“绝”,合为“四恶运”。
像“衰”、“病”、“胎”、“养”,则是人生常见的平淡起伏。
这十二运博大精深,囊括万物万物的诸般变易。
一旦习成,精纯圆满,便可洞彻万类玄机,排布命数运势。
堪称鬼神之道,通天之路!
“瞧你印堂亮堂堂,想必仕途通畅,让道爷给你来点霉运,去去喜气。”
秋长天衣袍飞扬,于肩膀揭下两张镇压符箓,随后咬破指尖,殷红血珠凝而不散。
他手指勾画,龙蛇般的文字一气呵成,熠熠生光!
紧接着形成符箓之状,滴溜溜旋转几圈,顺着指向的方位激射而去!
……
……
“嗯?”
正在享用素斋的风仇子,细嚼慢咽之下,忽觉喉咙异动。
轻吐出一根鱼刺。
“大人恕罪!”
旁边长宵子吓得浑身大颤,本来挨着半边的屁股立刻一滑,整个人就拜伏下去。
动作流畅,无比自然,不带丝毫的烟火气。
“本官食的是素斋,为何夹杂一根鱼刺?”
风仇子眉头微皱,面色平静。
“许是厨子,忘记刷锅了。”
长宵子不敢直言,他方才用过一桌灵鱼宴。
“粗心大意,做事毛躁。”
风仇子放下筷子:
“分内的事情都干不好,小惩大诫,贬为役户。”
长宵子听得背后冷汗直冒,郡城大酒楼的掌勺厨子,乃正儿八经登记造册的良民富户。
住得起宅子、讨得了婆娘、还能购置田地。
小日子和和美美,滋润快活。
结果道官一句话,便被勾销抹灭,贬成服刑苦力。
“下官知错!”
长宵子重重磕头,咚咚作响。
他并非同情厨子,只是油然生出莫大的恐惧。
想到自个儿拥有的这些权势,皆系于上官喜怒的一念之间。
不禁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你怕個什么,厨子做错,与你无关,起来吧。”
风仇子心下感到满足。
他本意也是杀鸡儆猴,震慑长宵子。
就如当年给干爹办差,时不时就要被敲打一番。
后面坐到干爹的位子才深有体会,御下就如熬鹰养犬。
喂得太饱,难免骄纵放肆,忘乎所以。
可不给好处,又容易滋生叛离悖逆之心。
故而,必须时时把握分寸,方能令人怀有惊畏。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话糙理不糙。
“多谢大人宽仁体察。”
长宵子悬着的那颗心稍稍落下。
他正要起身,忽地耳畔闷雷大作,好像霹雳砸进龙牙大舰。
巨大震颤席卷船体,层层光华亮起又破碎,摇晃明灭,闪烁不已。
连带着身穿大红袍的长宵子,都险些摔成滚地葫芦。
他眼里流露骇然之色:
“哪路逆贼,胆大包天到袭击皇天上使?”
“哼!”
风仇子冷冷一笑,神魂暴跳,颗颗念头如星河跃动,散发强烈的镇压之力。
被惊恐、悚然、惶然等情绪裹挟的众人,瞬间似有依靠,个个处变不惊。
一道道敬畏目光,深深注视那袭紫袍道官。
“好猖狂!”
风仇子肉身不动,双眼微闭,一条栩栩如生的神魂钻出体壳。
呼呼呼!
琉璃也似的神魂本相迎风就涨,霎时化为十几丈高的巍峨法身,撞断顶穿大舰楼宇的房梁屋脊。
屹立于滔滔江面!
轰!
那股磅礴无匹的气息弥漫,覆压周遭数里之地。
湍急的洪涛、汹涌的潮水、激荡的波动,仿佛被庞然大手硬生生按住。
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鬼仙之威,恐怖如斯!”
长宵子趴在地上,仰首瞻望。
“何方宵……”
风仇子念头碰撞灿然耀眼,如同一轮皎月高升,照见十方世界。
但还未等他抓出冲犯朝廷上使座驾的大胆狂徒,一条又粗又长的狼牙棒当头袭来!
只见条条粗如大蟒的呼啸风雷缠绕其上,宛若怒龙仰首!
咚!
这一棒来得极快,而且猝不及防!
好似突然暴起,悍然击杀!
超逾万钧的分量,几乎压塌冥冥虚空!
喀嚓!
风仇子神魂凝聚的巍峨法相,瞬间就被洞穿斗大窟窿。
仿佛精致的瓷器重重摔在坚硬地面,几乎彻底粉碎!
“区区四练!也伤得到本官?!”
风仇子脑袋一疼,巍峨法身好像鼓起大包。
他怒火中烧,心绪变化,直接引发异象!
周遭腾起熊熊烈焰,遍布寸寸虚空。
此乃心火!
可以乱神迷智,焚躯毁体!
作为神京中枢的紫箓道官,风仇子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并未被一记狼牙棒敲得昏头,对付武夫刺杀,首要在于护身,其次再行攻伐!
炽热心火形成一圈圈涟漪波纹,如同百丈之高的惊涛骇浪,又似高耸入云的坚固城墙,刹那便把宁海禅隔绝在外。
他拎着那条又粗又长的狼牙棒,眼神极为平静:
“鬼仙就是耐揍,一棒子都砸不烂!”
宁海禅嘴角勾起,足下一点,体内肉壳的气血真罡如龙吐珠。
施展“天人纵”遁进虚空,避开铺天盖地的炽热烈焰!
咚!
紧接着,那条黑沉沉的狼牙棒宛若捣衣。
朝下一杵!
好似羚羊挂角,从奇诡的方位探出,绕开层层如浪的心火浪潮。
再次将风仇子的巍峨法身,敲得崩裂!
本来十几丈高,衣带飘飘的神人之相,此时满头大包,好像生出佛陀肉髻!
显得格外滑稽!
“是谁!你究竟是谁!”
风仇子气急败坏,神魂念头大放光明,却无法照破宁海禅的行迹。
后者不断施展天人纵,时隐时现,出没无常。
压根没办法擒拿!
“分明只是四练宗师,修为这般深厚,一口气撕裂数十次虚空,都没有力竭……而且他的武功,似乎隐隐克制神魂念头的虚实变化?”
风仇子暴跳如雷的同时,内心却也作着盘算。
他大袖一抖,放出重重浊气,浓郁云雾宛若厚实帷幕,遮蔽天地四野。
旋即他运转秘法,双目明亮,洞穿虚实,白蒙蒙的浓雾并不能阻碍半分。
“这次看你怎么逃!”
风仇子狂笑如雷,粗如梁柱的根根五指陡然合拢,笼罩数尺方圆,正好盖住宁海禅的闪烁身影。
颗颗念头好似金刚钻般凝练,沛然大力抓裂虚空,封住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这厮,倒有些本事。”
白茫茫的大雾张开,宁海禅气血真罡就是一滞,仿佛大江大河被断龙石拦截。
只一瞬间的停留,就让风仇子找到机会,封禁重重空间。
“可惜了,道修,终究差点儿意思!”
感受身躯传来的可怖气力,宁海禅淡淡一笑。
那尊倾尽心力所养成的龙象法体,于气血交汇、筋骨齐鸣间,升腾而起!
一道笔直冲霄的滚滚狼烟,摇天撼地!
“嘶!”
长宵子倒吸一口冷气,义海郡啥时候冒出这么一位四练宗师。
竟能在鬼仙面前走过几招,不落下风!
“莫非,排帮的那头老龟?不对,水君宫怎么会跟龙庭作对……这帮龙种龙嗣,依靠道官大人才能过活。”
长宵子爬起身,大红袍沾上残羹冷炙的汤汤水水,让他眉头大皱。
“管伱是谁!单枪匹马刺杀道官大人,找死!”
嗡嗡嗡,剑鸣声如蝉振翅!
长宵子盘坐而起,大红袍鼓荡起伏,荡起肉眼可见的灵光涟漪。
这是道院传授斗法的基本功,护身为本,搏杀其次,顺序不可乱。
他祭出法剑,其形也如蝉翼一样几近透明,俨然专门用于刺杀。
“此人身法太快,体魄更是强横,但斗法经验太浅了,殊不知鬼仙受箓,炼就命丛!
任何法术咒言,威能皆大增,并且天人相感,神出见真,风云嘘呵,一念之间,数法并用……”
长宵子双眸如蕴神辉,锁定被封禁肉壳的宁海禅。
等待立功救驾的大好时机!
……
……
“已是瓮中之鳖,还欲顽抗?”
风仇子巍峨法身如山峦横亘,大手一合,将那刺客紧紧攥在手心。
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五指并未完全收拢,如同虚虚握圆。
宁海禅耳畔响起隆隆雷音,面对鬼仙神魂凝聚显化的巍峨法身,他渺小似尘埃芥子,随时都可能被捏得粉碎。
“老秋做事慢吞吞,难怪当不上道子!”
鬼仙神魂已经度过天劫,阴性祛除大半,颗颗念头充斥阳和之意,不惧风雷水火的摧折损伤,更别说四练武夫的气血真罡了。
所以那道笔直冲霄,声势浩大的滚滚狼烟,没能冲开风仇子的擒拿大手。
“念你修行不易,招供指使之人,本官座下还缺一力士,签下法契,可以饶你不死!”
风仇子自恃炼成命丛,法箓灵机充沛,仅靠“云遮雾罩术”与“一气大擒拿”,便足以碾压这个还算不凡的四练宗师。
“好说,好说!在下受天水府赵辟疆的指使,刺杀道官,意欲造反……”
宁海禅信口胡诌,龙象法体硬生生顶住巍峨法身的一气大擒拿,尽量给秋长天的作法拖延时间。
他对于自己并称“义海双雄”的老秋充满信心,连神通巨擘赵辟疆见到那团盖顶霉运,都得退避三舍,区区一个神京中枢的紫箓道官,又哪里挡得下。
“胆敢诋毁朝廷勋贵!该死!”
风仇子额角暴跳,巍峨法身催发全力,神魂如擂大鼓迸发轰隆音波,震得百里皆可闻!
整艘龙牙大舰陡然一跳,沛然无匹的灵机被抽取,化为源源不断地浩荡法力!
如此加持之下,一气大擒拿,威能再增数十倍!
喀嚓,喀嚓!
龙象法体好似不堪重压,显出几条细密裂纹。
宁海禅面色不变,双掌合十,宛若明王尊者降世,开辟一方婆娑净土。
“好厉害的横练!”
风仇子大为恼火,他堂堂鬼仙,竟无法干脆利落拿下四练宗师。
传扬出去,岂不沦为笑柄!
到时候,跟赵辟疆一样,成为后辈的踏脚石!
于是,法箓再转,命丛显化!
斗大如星的“鲸吞海”倏然亮起!
神魂念头衍化万千,宛若一头振水飞天的大鲸吞饮江海,堪称磅礴的团团元气灌入手掌,当即就要抓爆宁海禅!
“啧,鬼仙命丛……老秋再不发力,我只能拼命了。”
宁海禅撑开双臂,思忖着究竟要不要放出“乾阳众雷”,跟这尊鬼仙道官真个斗一斗。
念闪之际,冥冥虚空发出连绵爆响,瞬间提升战力的“鲸吞海”好像吃撑了。
风仇子巍峨法身不由晃动,好似巨岳垮塌,神魂念头充斥惊骇:
“虚空元气突然紊乱了……怎么会这样?”
五根顶梁大柱般粗重的手指一松,宁海禅右掌为阳,左手为阴,两相交融划出轨迹,如万钧重锤悍然抡起!
重重封禁的拘拿手段,顷刻被破掉!
“你……”
风仇子一时难以梳理通过“鲸吞海”命丛,倒灌入神魂念头的磅礴元气,一身本事刹那去掉大半。
“老秋这霉运,连鬼仙都遭大殃!”
宁海禅连连踏步,游刃有余,狼牙棒虚虚劈杀,打散巍峨法身,直逼龙牙大舰!
风仇子颗颗念头千变万化,或刀、或剑、或斧、或枪的猛烈攻伐,压根挨不到他衣角!
“道官大人,我来救……”
长宵子终于瞅准机会,那口像恶蟒毒龙的法剑倏地一扬,刺向宁海禅的心口!
“顾好自个儿再说吧。”
苍老沙哑的声音,好似厉鬼出现在背后,惊得长宵子寒毛直竖。
撕拉!
那袭由尚衣监所制,足以抵挡刀剑砍杀,宗师一击的大红袍,被干枯如老树皮手掌径直洞穿!
长宵子耳边如闻虎啸,旋即心口一疼。
他低头看去,胸膛呈现出拳头大的血窟窿。
“还有一个刺客!”
……
……
“本官上头有人!北书房的纣绝……”
风仇子被狼牙棒捣烂巍峨法身,神魂念头受损严重,被迫缩回肉壳体内。
噗!
他仰天喷出殷红血水,脸色惨白,险些当场倒下。
这个不知名的四练宗师,气血真罡尤为克制神魂念头,每一下都像戳在要害,难以招架。
“上头有人?”
宁海禅重重落在龙牙大舰,压得庞大船体一沉。
他歪了歪头,俯视着面如冠玉的紫袍道官,忽地发出嗤笑。
“本官与神京中枢的金箓道官纣绝大人关系匪……”
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条扛在宁海禅肩膀上的狼牙棒当头扫落!
将风仇子肉身砸个稀巴烂,糜烂的血水浸透道官紫袍!
“上头有人又如何,爷不信你下边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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