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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怎么一点也不震惊啊,当真枉费陈行煞费苦心,摆出这般架势。”
潜藏灵台的陈隐摇摇头,有些失望。
他与陈行关起门来,琢磨合计了足足两天。
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决定将三阳教真正跟脚和盘托出。
本以为可以欣赏白启知晓真相后,震骇惊悚,怔怔无言的那副模样。
却没料到,这小子愣是心如止水,纹丝不动,让白阳教主不免感到挫败。
想当年,他在祖师堂获悉三阳教的来历底细,简直热血沸腾,激昂澎湃。
还悄摸摸寻个僻静地方,长啸三声,抒发胸臆。
要知道,凡事名正则言顺!
历朝历代,无论哪家称帝自立,皆得占据一个“正统”身份。
比如,龙庭编纂的那套故事,就是太上皇得五帝庇佑,下凡辅佐,驱散浊潮,重整乾坤,救赤县神州的万民于水火间。
哪怕当牛做马的贱户、苦役,每每从说书人口中听到这些真假参半的民间传闻,大多都感恩戴德,深觉龙庭老爷的恩情还不完。
“差点忘了装一装!虽然说成王败寇,史书由胜者书写,但三阳教祖上毕竟也阔过,而且屹立千年未倒,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望着师爷陈行袖手而立,仰头望天,好似人生寂寞如大雪崩的世外风姿,白启赶忙挺胸抬头:
“幸得师爷引领,徒孙此生无悔入三阳!”
见着徒孙终于给出反应,媚眼总算没有抛给瞎子看,陈行长舒一口气,咳咳两声,继续说:
“阿七,你切莫觉得‘大道正统’是空话,没甚么用处,它比传国玉玺分量重得多。
四圣传道万天,行走寰宇,使得万灵脱离蒙昧,道种薪火由此长燃,这种存于典籍的太古神话,你应当清楚。
其中有一些,并非凭空杜撰,或者夸大。
根据教中遗留的古史记载,最初之时,万天混沌,如同鸿蒙未开,四圣显世,立大道、定纲常、传薪火,功德莫大,亘古长存。”
白启屏息凝神,默默倾听,他不由地记起那座误打误撞,所进入的内景地,守藏库。
里头史书无穷,有一大册记载详细,提及五大道纪之说。
四圣立道庭,统摄万天,统辖万界,大道薪火遍布寰宇,万族灵长莫不敬仰。
将这一阶段,命名为“太初道纪”。
自此之后,四圣隐没,其门下的十二仙首代为掌管道庭,司征伐、刑律、税入、传法等大权。
那时候,道庭辐射寰宇周天,不管是蠃、鳞、毛、羽、昆五虫,亦或者胎、卵、湿、化四生,都有入道修行,长生成仙的一线机会。
可谓万物霜天竞自由!
这是“太易道纪”!
“师爷所说的大道正统,莫非跟四圣传道有关系?”
白启暗暗思忖,陈行走在前边,他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两人来到歇脚凉亭,微风习习掠过湖面。
陈行手刚抬起,茶杯就已送到掌中:
“收个好徒孙,真是享福气。”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又吃了两颗洗干净的果子,这才开口:
“传说四圣走遍寰宇周天,他们留下的大道痕迹,与一方方天地交感,进而凝聚出所谓的‘天理’。
日月东升西落,江河向低处流,风雨至,雷声作……这些都是被最初就被定下的运行之道。
看似不起眼,实则乃阴阳交替,世界生灭的最终根本。
师爷之所以称三阳教,乃大道正统,并非给自己脸上贴金,胡吹大气。
道丧之前,天理纲常并行不悖,立着一道统,以‘劫’本源,名号三阳。
赤阳为火,白阳为风,青阳为水,三者轮转,涤荡寰宇。
教中奉着‘天理印记’,乃是代天执罚,历代教主中,甚至有得过道庭敕封,最高做到‘九天应元玉清神王’,执掌‘碧霄上梵天’的大能。
你可晓得,万天万道分为三界,陆州、寰宇、上界。
宰执一方上界,如此权势,已经是跟太古神话的仙佛平起平坐了。”
白启愣住了,师爷祖上这么阔气?
直接反了龙庭,夺了鸟位!
“若非浊潮侵袭,断绝传承,让湮灭了三阳教的诸多事迹,我等也不至于被打作反贼之流。
祖师身故坐化,那份象征着大道正统的一半天理印记,亦是遗失在道丧祸乱中。”
陈行深深叹息。
什么?
传国玉玺丢了?
那还是徐徐图之,慢慢来吧。
白启睁大眼睛,恨不得捶胸顿足。
他都想好依靠师爷拳打脚踢,推翻龙庭,到时候混個“太子爷”当一当!
“当然,即便天理印记尚在,也很难拨乱反正。
毕竟,之所以有千年道丧,便是因为浊潮侵袭,天理破碎,礼崩乐坏,纲常失序。”
陈行伸手指向头顶的万里碧空,轻声道:
“道丧之前,老天爷有灵,道丧之后,已经没有老天爷了。”
白启双手撑着下巴,抬起脑袋往上看,无端端蹦出一句话——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没有老天爷了。所以,而今的赤县神州,才成不了仙,对么?”
白启问道。
“阿七你真是聪慧,一点就透。没错,长生秘境的门户紧闭,大道绝断,便是因为老天爷没了。
气血再怎么雄浑,法力再如何深厚,无法得到天理认可,也就不能‘白日飞升,接引成仙’。”
陈行颔首。
“关于这一点,教中有过各种猜测,当中一个说法,颇得我心。
每一座天地的‘老天爷’,都受道庭敕封。就像朝廷册封那些山水神灵,什么土地、城隍、河伯。
祂们的职责,便是接引长生仙人,前往天外。
因为道丧之祸,浊潮之危,赤县神州的天理破碎,原本定下的纲常秩序崩坏了,寿数被削,灵机衰退,成仙也渺茫!
一切宛若国无君,天无日!
国若无君,朝堂争权,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天若无日,庄稼枯死,草木凋敝,牲畜死绝……”
白启低头瞧着湖面倒映的澄澈碧空,心想:
“如果说,赤县神州没有老天爷做主了,那么,龙庭太上皇所谓的,苍天授箓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他沉吟半晌,迟疑问道:
“师爷,咱们三阳教,是打算换旧天,做新天?”
通过历代教主刺王杀驾的举动来看,秉承一时气运,称孤道寡的那帮人,估摸着都得不到三阳教的认可,皆被打成“篡位宵小”。
“唉,教中对此争执不休。不少宿老觉得,应当寻觅碎片,重铸天理,但也有锐意进取者,觉着可以再造新天,始终没个确切说法。
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便是点燃那座九霄环星炬,与遥隔星河,寰宇天外的道庭取得联系。
但这么多年,始终未曾证实此物所在下落,每次奔波跋涉,仆仆风尘,皆无功而返。”
陈行心情复杂,寻找九霄环星炬跟重铸天理印记,一直都是三阳教的千年大计,可惜都没啥结果。
听师爷这口风,保准是锐意进取的激进派。
“至于历代教主,为何都要刺王杀驾,实乃这帮称帝者,或多或少都与浊潮媾和。
龙庭便是例子,那位太上皇把不知确切来历的五帝,摆在四圣之上,更暗中销毁关于四圣的典籍,隐去名讳,不筑庙宇,不立神像,有意削弱赤县神州的万民,对于四圣的了解。
换成道丧之前,已经够得上大逆不道,满门诛灭的罪行了。”
陈行横眉冷言,白启莫名感到耳熟。
这番话竟然跟他在守藏库内景地,所看的《太史公一家言》,竟是如出一辙。
“更遑论,有意取龙庭之名,欲代道庭自立的那点儿心思,实在大不敬。
不瞒你说,阿七,师爷曾经进京,除去声名赫赫的靠山王,还有举办法会的五方帝宫掌教,那个太上皇的功行,也是深不可测。
仅论底蕴,龙庭确实是远超道丧千年内,所有并起的枭杰豪雄,天底下最可能成仙的几个人,都属朝廷一方。”
陈行并未一昧拔高三阳教,毕竟祖上再怎么阔,也改变不了龙庭当家做主,宰执赤县神州的冰冷现实。
白启叉着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三阳教顶着这么个“大道正统”的身份,好比拿着传国玉玺的前朝遗老,至今都没被龙庭赶尽杀绝,也算一种本事!
足以证明,祖上多少留着点儿底蕴!
他不动声色,抬头瞅了瞅师爷:
“咱们三阳教一无兵,二无将,三无地……哪怕刺杀成功,取了太上皇的首级,又该怎么再立天理,革故鼎新?”
陈行与陈隐彼此交流片刻,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交出老底:
“教中供奉的天理印记,确是失落大半,为浊潮所侵吞。
但最早几位祖师,毕竟受过道庭敕封,执掌过一界,自然有些福泽后辈的余荫。
不过此物,阿七你现在用不上。
它是迈入神通关的一种秘法。”
神通巨擘?
白启眼睛一亮,赶忙把鲜果擦了擦,送到师爷的手上。
“伱这小子,听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师爷怕你好高骛远,不肯再脚踏实地,努力修行。”
陈行失笑,迎着徒孙期待的眼神,轻声道:
“据说,四圣门下的十二仙首,祂们乃四圣门徒,统摄万天万道,无量世界。
麾下的道兵,更是所向披靡,每个都是以一敌百,同境罕逢敌手。
依着教中古史记载,道庭有一封禁的秘法,名为“原初之体”,也叫作“原体”。
武夫四练破神通关,可以从庞杂真功绝学,提取十九种蜕变。
甚至有天资超绝者,底蕴无比雄厚,能够攫得二十一种。
三阳教,共分赤阳、白阳、青阳,每一传承,皆有七种玄妙变化。
三脉同修,便是二十一变俱全,傲视同辈,可称无敌。
哪怕,龙庭的靠山王、五方帝宫的掌教,境界比我高上一筹,也只能任由我在神京来去自如。”
原初之体?
可得神通二十一变?
白启暗暗记下。
倘若学成这等本事,还怕打不过师父?
“你且打好根基,等到跻身四练,师爷说服其他两脉,传你二十一变的法门。”
陈行许诺,眼中蕴含着莫大期望,三阳教也有很久很久,未曾出过三脉通修,执掌天理的共主了。
若非如此,他与陈隐、陈独,也不至于用“裂道分神”之法,一分为三,各自修炼。
目的就在于功行圆满,炼得三尸,最终归一,成就二十一变的高深境界,彻底掌握教中那份残缺的天理印记。
只不过这等谋算想法,而今算是半道崩殂。
陈独再入轮回,陈隐被斩肉身,就连自个儿也伤损根基。
这种重创挫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弥补回来。
“阿七这么一块浑金璞玉摆在面前,颜信再怎么当千年王八,也该露头了。”
陈行啃着汁水四溢的时令鲜果,眺望着湖外山色。
好似巨石砸落深涧,静待隆隆回音。
……
……
天水府,占地极尽宽广的府邸内,面如冠玉,两肩如山的雄伟男子,从漫长的闭关中回转而来,缓缓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收束于筋骨皮膜,寸寸血肉的熊熊气血,呈现一刹那的喷薄之势。
呼呼!
半座大城穹天皆赤,宛若云彩霞光,散发瑰丽之色,久久不散。
“功行不到家,心浮气躁了。”
赵辟疆低语一声,起身,推门,外边是足以跑马的广阔院子。
这位大将军素来不喜小桥流水的幽静风光,故而院中少有假山活水,草木花卉之物。
当中乃坚硬长条青石铺就的一方演武坪,密密麻麻的兵器架子列在四方。
闭关的精舍外,跪着明艳动人的诸明玉。
她跪伏在台阶下,已有一个日夜。
昨晚淅淅沥沥落了小雨,将女财神打湿,发丝散乱,宫装染尘,很是狼狈。
显得楚楚可怜。
“那一缕神意,本是奖赏你这些年办事得力,操持隐阁的苦劳,作为护身之用。”
赵辟疆着玄色袍服,衣袖绣金线云纹,腰带乃温润白玉,神色平和:
“你这一趟去义海郡,不仅没拿到枯朽逢春木,还折了本将军的一缕神意。
更……让一小辈折损将军府、国公府的颜面。”
诸明玉娇躯发颤,担心着即将降下的雷霆怒火。
“按理说,你罪该万死,但本将军念旧情,义父那边,我会应付。
至于斩我神意的那人,他持的是剑宗神兵,颜信忍了这么久,终究不甘寂寞了,悄摸摸栽培了一个好苗子。”
赵辟疆垂眸,静静地思量一会儿:
“义父说过,不许子午剑宗再出真传,要么抢了,要么毁了。
明玉,你再走一趟义海郡,若不能拉拢,那便让……原擎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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