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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诸明玉踏入内景地,眼前天地变得昏黑一片,阴惨惨的寒风“呜呜”吹过,意欲刮走人身的阳和血气。
“不愧是禾山道的地盘,这帮邪魔中人,也不嫌住着糟心。
整日天愁地惨,鬼哭神嚎,睡觉也不踏实。”
这位天水府的女财神蛾眉微蹙,扬起团扇一扫,轻轻拨开笼罩过来的蚀骨冷雾,再抬眼望向好似白骨堆积的低矮山坡。
“四家孤魂野鬼躲在这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确实也难熬。”
诸明玉摇头掩面,只见一团浓烟从远处喷薄而起,约莫离地四五丈高,来得飞快,瞬息落到她身前。
浓烟内里宛若蕴藏上百头凶魂厉魄,发出毛骨悚然的凄厉哀嚎,有股摄人心神的惊骇气息。
“冒大老爷道术天赋果真拔尖,禾山道排名第二的髑髅妖鬼,短短几年就叫你炼成了。”
诸明玉见多识广,自是听说过禾山道传承六十七的偌大名头。
其中“髑髅妖鬼”仅次于“七杀元神”,用横死之人的头骨为材,杀伤过百生灵,方能采集一缕凶煞戾气,足足需要三十六缕,方可小成。
这团黑漆漆的浓烟饱含尸毒,最能污秽血肉、神魂,中者几乎必死无疑,且每吞掉一头生灵的魂魄,凶威就更甚一分。
这位天水府的女财神心下暗忖,冒益昶的资质平平,道术修为缘何在陡然间突飞猛进了?
莫非偷摸得了什么大机缘?
“诸大娘子当面,不敢称一声老爷。”
颇为瘆人的漆黑浓烟兀自散开,陡然浮现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长衫宽袖,头戴发簪,俨然饱读诗书的大儒形象。
此人正是冒益昶。
“闲话少叙。妾身接到你的传信,那节枯朽逢春木在哪里?
倘若你真养出这样的奇珍,大将军定然重重有赏。”
诸明玉生性爱洁,平日衣食起居无不精细,沐浴都是用上等牛乳,甚至还以百花炼制的精华擦拭肌肤。
像禾山道这等恶浊之地,让她多待几息都觉得烦闷,尤其此座内景地早已废弃,灵机荡然无存,尽是些驳乱杂气,放在府城那帮紫箓道官眼里,简直与粪坑没啥两样。
“诸大娘子莫急,借冒某人一百个胆子,亦不敢欺瞒你与赵大将军。枯朽逢春木就在前面的迷魂窟中,它尚差一丝才能成熟,故而请诸大娘子稍安勿躁,随我前往迷魂窟亲眼一睹。”
冒益昶恭而有礼,若非架着那团髑髅妖鬼的阴惨黑云,决计想不到他会是杀害生灵祭炼法器的邪魔之流。
“禾山道应当没有养灵根的法门才对,你们冒家躲藏此地甚久,已有十年,缘何弄得到枯朽逢春木?”
诸明玉款款而行,绣鞋并未沾染半点泥泞,乘风也似,飘然如仙。
此女全身上下法器众多,隐隐闪烁的熠熠宝光,即便隔着几十丈开外都能看得清楚,让走在前面的冒益昶颇为艳羡,心想道:
“女财神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诸明玉出身于天水府望族,虽是庶出,却因为傍上一手遮天的赵辟疆,势头早已盖过长房,从事各种买卖无往不利。
以至于私下流传着一句话,府城百样营生若无诸大娘子掺和一脚,必定难以办得起来。
女财神的名号,除去指代诸明玉懂得经商,善于生财之外,也有另外一层意思。
即,打开门做生意想要顺风顺水,和气生财,就得攀附巴结诸家大娘子。
否则没有女财神的点头,纵然具备通天的关系,照样做不成事。
“回大娘子的话,禾山道偏重斗法之术,确实不曾记载有养灵根的方法。
但天无绝人之路,冒家当年由于供奉皮魔王神龛被灭门株连,延寿大老爷以及长房一脉没得干净。
冒某人行险一搏,寻到那方隐秘收藏的神龛,幸而受到皮魔王的垂青,再次取得《玄灵法种经》……”
冒益昶卖相皮囊不俗,却似天生一副奴才相,腰身微微弯着,脸上总是浮现讨好笑容,让人实在没法高看一眼。
“冒老爷这话不实诚了,皮魔王的《玄灵法种经》,妾身又不是没观过,根本乃心中敬神,得其授一法种,与龙庭授箓类似。
法种随着魂魄壮大,渐渐茁壮成长……”
诸明玉捏着团扇轻掩朱唇,两人交谈间便至迷魂窟。
里头逼仄阴暗,又有股子潮气滋生。
等到女财神行了片刻,见着那方孕育枯朽逢春木的田地,笑容便僵住不动了。
约有亩许宽的肥沃黑土,竟然长着齿缺发秃的颗颗人头。
且个个睁着眼睛,口鼻亦有呼吸,并非死物。
这一幕,委实震骇!
“人无心,断不可活;头离身,焉还有命?”
如同栽种西瓜的数十颗头颅,齐齐盯着诸明玉,呆滞双目好似窟窿眼儿。
这位大娘子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当然不会被轻易吓住。
她只惊奇于冒益昶的手段,怎么将脑袋割下,还能令其不死?
简直匪夷所思!
“大娘子且听我道来,冒某人认为,生死者,一气聚散尔。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药者,有死老者……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彼未死死者,动作昭智,止名为生,不名为死。”
冒益昶指着那些毫无知觉,嘴巴张合发出无意义音节的“人头”,仿佛念诵晦涩经文,语气渐渐激动:
“皮魔王赐下的《玄灵法种经》,敬神养心,哺育魂魄,一念不散,便可谓之‘生’。禾山道的器法合一,专炼生灵,介于‘半死’。
冒某人虔诚敬奉皮魔王,终于得到《无垢经》垂青,它助我参悟大道,两相结合,推演前所未有的养灵根之术!”
你?
诸明玉几乎怀疑自個儿听错了,美眸掠过怀疑之色。
众所周知,四逆魔教有五尊护法神,抛开神通巨擘才能供奉的血武圣不谈。
筋菩萨、骨修罗、皮魔王、肉金刚,每一尊“神灵”都有对应修持的正经法门。
分别为《筋菩萨解脱经》、《骨修罗不空经》、《皮魔王无垢经》、《肉金刚道贼经》。
每一部正经法门,皆如灵器般非凡,还会自动择主,挑选契合信众,灌输大道感悟。
这等际遇,往往被魔教中人视为莫大的恩赐与荣光。
“冒老爷真是好福气,居然能被《无垢经》相中,据说皮魔王已经十多年未曾显迹过了。”
诸明玉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感到不解,冒益昶修道资质平平,这点毋庸置疑。
十年来,靠着禾山道的邪法与敬拜皮魔王,堪堪爬到道艺三境,可能终生都无望跻身四境,而今突然博得《无垢经》青睐,当真古怪得紧!
“不晓得冒老爷究竟悟出什么?”
这位女财神目光扫过颗颗人头,发现好些面貌相像,好似父子亲族,心头浮现一个莫名猜想。
“《无垢经》教我,所谓旁门,乃损有余补不足。遭逢大难之后,冒家支系偏房不足百人,他们个个都修持皮魔王赐下的《玄灵法种经》,魂魄内结有法种。
原本冒某人的打算,是休养生息三十年,看族中能否涌现几个可造之材,好生培养,改名换姓,暗中送到府城……可这个想法,随着时日变迁,逐渐消散。”
冒益昶十分坦诚道:
“修道没有外物供养,又无法吐纳灵机,几如耄耋老者跋涉长途,慢若龟爬蜗行。
长远看,重振冒家已然没戏。
蹉跎之中,忽有一日,冒某人供奉皮魔王时,耳畔闻得一仙音,原是《无垢经》降下指点。
延续家族,何必局限整体,我亦为冒家人,我在,冒家便在,不若以全族供奉我一人,待我成道之时,冒家自当兴盛。
于是我将族人身躯炼成髑髅妖,再以血肉浇灌培育灵田,最后物尽其用,把头颅栽种其内,因其魂魄蕴含法种,一念不散,一息尚存,始终吊着半点生机。
大娘子所见,过半皆是我冒家人。”
疯了!
诸明玉面露惊色,这与她刚才的猜测一般无二。
“伱这团髑髅妖鬼,也是……杀戮同族而成?”
冒益昶神色诚恳:
“这些魂魄结有法种的冒家人,皆是珍贵无比,岂能平白损耗。
髑髅妖鬼、白骨血幡、五鬼附身……数种道术,乃以其余两家人的生魂炼制,绝没有添一条同族性命。”
诸明玉无言以对,好像不知该如何接话,分明是狠毒残虐之事,冒益昶却说得如此坦然自若。
这般左道高手的沉着气度,与那张洋溢着讨好笑容的谄媚脸皮,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去。
两三息后,诸明玉勉强颔首,言归正传道:
“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冒老爷是能成大事的人物。劳烦领妾身瞧一瞧那节枯朽逢春木。”
只要冒益昶愿意献上奇珍,哪怕他把同族屠尽,都跟自个儿无关。
“大娘子随我来。”
冒益昶微微一笑,继续带路,越过那方栽种头颅,供于食用的血肉灵田。
没走多久,便看到一具垂垂老矣的身躯。
一节莹然青翠,泛着浓郁绿意的枝条,从其体内生长出来。
“枯朽逢春,乃向死而生,返老还童之意。故而要以大限之身仔细培养,孕育一点生气。
这副皮囊乃冒某人的肉壳,通过修持皮魔王的《无垢经》,保持血肉活性,好让枯木朽树生根抽芽。
一年一寸,至今正好八寸长,足够国公爷使了。”
冒益昶轻描淡写,却让诸明玉心头冒起凉意,这位冒家旁系上位的大老爷,不仅炮制别人狠辣,对自个儿也一样。
“冒老爷,你要什么?”
女财神并非蠢笨之人,冒益昶处心积虑,又是屠光同族,又是灭掉韩、方两家,又是舍掉皮囊养一节枯朽逢春木。
定然所求不小!
“只有两件。其一,冒某人想求国公爷、赵大将军,许我一个望族身份,以及灵机充沛的福地;
其二,则是想让大娘子,为我在郡城中及早寻一庐舍,须得修道资质拔尖,年纪不可超过十五岁,生辰八字为阴年阴月,最好贴合木属命相。”
冒益昶开门见山,直接得很,并不兜圈子。
“平心而论,冒老爷这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诸明玉细细考量,国公爷统辖天水六郡,威权远胜龙庭,道官都要仰其鼻息。
赐下望族、福地,无非一封奏折上书,刚登基没几年的隋王殿下,必定卖面子。
至于庐舍……道院当中,生员众多,总能挑拣出合适的根苗。
“八寸长的枯朽逢春木,辅佐其他延寿宝药调和,足以让国公爷再续八年的阳寿。
通常而言,延寿之物,只能生效数次,少则三五,多则八九。
国公爷应当还剩下一两次,什么‘明华丹’、‘九转还阳液’、‘双生流珠花’,充其量也就十年。
哪怕让铅汞道人耗费数年开一炉,也难有半甲子之数。
这一节枯朽逢春木,让人返老还童,白发转青丝,毫无后患提升八年阳寿,大娘子应当晓得价值所在。”
冒益昶胸有成竹,似他这等于生死间打滚的道修,最懂得“寿数”之难得。
龙庭的那位太上皇,威加赤县神州万方疆域的当世至尊,照旧为求延寿殚精竭虑,更何况隐居洞天多年的尔朱国公。
这些已经接近绝巅的神通巨擘,都想博一世,成长生仙!
寿数,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冒老爷这节枯朽逢春木还欠些火候,容妾身传信大将军,请他定夺。”
诸明玉眼睛眨了眨,并未贸然答应。
“大娘子自便,枯朽逢春木还差半日功夫,死气蜕尽,生气凝结,届时必须立刻采摘,由不得半点差池。”
冒益昶仍旧微微弯腰,恭送诸明玉离开。
……
……
“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像座庞大的乱葬岗。”
白启肉壳肌体泛起刺骨冷意,若不时刻运转气血劲力,飞快经行四肢百骸,不出半个时辰,手脚就要僵硬,这还是换血十次,二练大成的自个儿,换成寻常武夫恐怕更难坚持。
“禾山道,道丧时期也是凶名赫赫,六十七种邪法,没有一样用不到生魂血肉。礼崩乐坏的千年动荡间,动辄屠城池筑京观炼术。
阿七,你可晓得芒阳山?号称万径人踪绝的死地,便是禾山道一尊鬼仙,炼七杀元神而形成。”
陈行进到内景地后,又撒了一把香灰,小心遮掩他与徒孙的活人气息,免得招来凶恶厉鬼,打草惊蛇。
“芒阳山竟是这样来的,难怪每每书上提及道丧,都是痛心疾首,哀切沉郁的字句。
动不动屠城杀人,只为修炼道术,可见黎庶百姓过得是啥日子。”
白启咂舌,旋即他又想到什么,看向师爷:
“据说芒阳山至今炽烈火气极重,凝聚大大小小的熔岩洞窟十几座,已成修炼火行道术,采气的去所,全然不见往日阴云密布,白骨成山之景状。”
陈行语气淡淡道:
“那尊鬼仙修成七杀元神没过多久,就被另一人打杀了,不仅本命元神崩碎,连同周遭百里之地也随之沉陷,方才有芒阳山万焰岛之说。”
嘶,这么生猛?
以白启目前的眼界,暂时难以想象啥样的道术,随手一击可叫百里方圆地势改变?
毕竟他还没有亲眼见过神通秘境的存在,更遑论两尊巨擘斗法了。
“好重的死气。”
白启运转从齐琰那里学来的观气术,发现这座内景地宛若墨云盘踞,层层叠叠,无比厚实,毫无生机。
他把南明离火收入眉心,这口神兵宛若火炬般腾腾明亮,太过瞩目。
既然师爷偷摸着跨过虚空门户,必定怀揣打闷棍的念头。
不然,早就带着自个儿堂堂正正碾过去了。
“师父喜欢抽冷子偷袭,原来是跟师爷学的,果真一脉相承啊。”
白启若有所思,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浓重如云团的沉沉死气一波接着一波,朝着某处汇聚:
“师爷,可要徒孙上前探探路?”
陈行摆摆手,他再次请陈隐上身,让这厮仔细掐算一番,随后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冒家人偷偷摸摸养出延寿奇珍,死极生极,故而还阳,有点意思。
这等宝贝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偏偏等咱们到来,方才成熟。阿七,这是天意啊,说明此物与你我有缘!”
白启听得眼角一抽,虽然他不清楚师爷所言的奇珍究竟是啥,但这番话委实太有通文馆的特色了。
于是赶忙点头:
“师爷高见!”
陈行抚掌而笑,他也未曾想到这一趟,竟还有意外收获,当即摩拳擦掌,欲要一步跨过去,两拳打散那个已是道艺四境的神魂,顺势拔掉那节枯朽逢春木。
“你这莽夫,急什么劲。”
潜伏在灵台的陈隐出声喝止,手指再次掐算,眉头随即紧皱:
“不对,不对,那节枯朽逢春木有些古怪,它从一具寿元耗尽的皮囊中长出,为何蕴着一点细微的香火气?这是神灵的味道……有些像四逆魔教那帮家伙。
你跟他们打交道多,你好生瞧瞧。”
陈行略微诧异,运转气血真罡,沉下心思暗中窥伺,:
“冒家人供奉四逆当中的皮魔王,除去那门养灵根的《玄灵法种经》,兴许还修持了《无垢经》。
前者不必多说,内心敬神,摒弃自我的旁门,后者嘛,尸解的路数,讲究个皮囊如衣,一心清净,常换常新。
我懂了,好深的布局,四逆魔教吃了熊心豹子胆,谋算一尊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神通巨擘!”
作为赤阳教主,陈行自称一句博闻多识毫无问题,通过陈隐的提醒,很快就想明白冒益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如此,费尽心机,养这么一节枯朽逢春节,好比给一头饿虎嘴里喂肥肉,图的,自然是老虎本身。”
陈隐也瞬间了然于胸,那副皮囊生前修持《玄灵法种经》,早已被皮魔王内外侵染,好比量身打造的庐舍容器,再用血肉培养枯朽逢春木,让延寿奇珍沾染一丝微不可查的香火气。
兜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夺了服用枯朽逢春木那人的肉壳。
“皮魔王,无垢经,人皮就是衣服,换庐舍如换衣袍。还是四逆魔教玩的大,都盯上尔朱隆那个老鬼了,专门给他下套。”
陈隐忍不住赞了一声,这个暗中布局,纵然神通巨擘法眼如炬,洞隐烛微,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也容易着道。
况且,八载阳寿唾手可得,对大限将至只能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诱惑力堪比珍馐之于老饕,美人之于淫虫。
“中间还差了一环。尔朱老鬼虽是急躁无谋,同时多疑多虑,要算计他,没这么简单。”
陈行耐着性子,再捋了一遍,目光逐渐明亮:
“换作是我,须得再勾结内应,确保尔朱老鬼服用这节枯朽逢春木,奇珍宝药蕴含的澎湃生机冲刷衰败肉壳,也让那一缕香火气渗透血肉,等同成为庐舍。
老陈,你说,整个天水府,谁最想尔朱老鬼死,谁又是好取信他的人?”
陈隐神魂巨震,半是迟疑,轻吐一个名字:
“赵辟疆?”
陈行语带讥讽:
“只能是他了。从古至今,越大的家业,儿子越盼着老子归西,好自己当家做主。
赵辟疆是义子,却最成器,尔朱老鬼一边提防,一边重用,无奈得很。
他若蹬腿升天,儿孙镇得住已经是神通巨擘,麾下悍卒如云的赵辟疆?
赵辟疆又会因着那点‘父子情分’,心甘情愿辅佐小国公?
最舒服的结果,便是尔朱老鬼嗝屁,他赵辟疆代掌天水府,让小国公当摆设。”
陈隐深以为然,国公勋贵,皇室天家都一个德性,家业过分大了,父子、手足,难免有些异心。
龙庭的随王登基,永王就被打入冷宫,等到太上皇哪天驾崩,曾经是太子的永王殿下,必定也跟着“薨”了。
同样的道理,倘若哪天太上皇回心转意,又把永王扶持上去,随王就得遭殃。
“怪不得有史官调侃,皇帝既不想太子不成材,也不愿太子过分出类拔萃,前者恨铁不成钢,后者晚上睡觉不踏实。”
陈隐笑了一声,他们三阳教向来传统优良,三脉轮流执掌,道子各选一人,彼此间没什么冲突。
“陈行,你满肚子坏水,刚才想了这么久,定然是有盘算。怎么,你想推波助澜,送尔朱老鬼归西;亦或者泄露风声,让这对‘父子’反目?”
陈行被点破心思,并未否认,他瞧了一眼等候吩咐的好徒孙,保持思索的神色。
“老陈,你不是缺庐舍么。依我看,天水府国公的位子,要不……你坐?”
……
……
“嬛儿,取万里照景镜来。”
跨出虚空门户的诸明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守门的侍女说道。
片刻后,她接过一面巴掌大小,绘着密密麻麻符箓咒文的小镜,咬破指尖勾画几笔,好似写着名姓。
紧接着,小镜陡然震动,嗡嗡悬空,映出半尺光华,里头显出一道披甲男子的巍然背影:
“何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闷雷砸在屋内,震得房梁烟尘簌簌落下。
“将军……”
诸明玉斟酌言辞,将她所知原原本本汇报上去。
“准了。八载阳寿,足够义父做很多事了,他老人家晓得,必然也会同意。”
那道巍然背影没有转过身,只是给出答复。
“将军,冒益昶与四逆魔教牵扯不清,妾身担心……”
诸明玉迟疑出声。
“明玉,你多虑了,龙庭何人不通四逆教?龙庭敬奉五帝,本将军且问你,五帝是谁?”
那道巍然背影低低一笑,好似含着戏谑意味。
“五帝是‘幽帝’、‘明帝’、‘禅帝’、‘婴帝’……”
诸明玉对答如流。
各个望族、豪阀、勋贵,几乎每年都要祭拜一次五帝,且极为隆重。
当世第一道宗,便是五方帝宫,地位相当超然。
“那么,四逆魔教有几尊护法?”
那道巍然身影又问道。
“筋菩萨、骨修罗、皮魔王、肉金刚、血武圣……”
诸明玉话音陡然顿住,她何等聪慧,当然明白大将军不会无的放矢。
这两次提问,绝对蕴含深意。
五帝?
四逆?
两者有何关联?
难道……
诸明玉喉咙滚动,好似有个极为惊骇的答案不敢说出来。
“五方帝宫三千年前,自承得了天命,四逆魔教则说自己,从堕仙那里得了法统。
咱们太上皇怎么取得天下?乃五帝斩杀堕仙,让浊潮退开,神州清朗。
六口玄奇神兵亦是从那时候来的。
五帝,四逆,本为一脉,论个甚么‘道’与‘魔’。”
巍然身影如往日般平常从容,话音却像惊雷轰隆砸在诸明玉耳畔,她娘亲虔诚礼敬五帝,每月都吃斋茹素。
道丧三千年,五帝定龙庭的各类传说,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可大将军却说,五帝与四逆是一家?
“不管四逆教葫芦里装了什么药,本将军都有数。让冒益昶把枯朽逢春木献上,他的要求,皆可应允。”
巍然身影略作沉吟,语气不容置疑,当他做出定夺后,巍然身影如山岳转动,俯视着诸明玉。
这位已是神通巨擘的大将军手指一弹,如同炸雷打过,声势之浩荡,比起屋外的风雨更甚,那名叫做“嬛儿”的侍女顷刻崩解,好似泥沙坍塌,彻底被磨灭。
“六月初八,就是义父的大寿,这份大礼用得上。”
……
……
“我李代桃僵,换掉尔朱老鬼?”
陈隐觉得陈行真是异想天开,他又不是皮魔王,凭啥借由一点法种香火,悄无声息进到一尊神通巨擘的肉身之内?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第一次见到阿七,他被四大护法垂青赐福。”
陈行打发好徒孙前边探路,独自与陈隐开始沟通。
“有没有可能,他可以弄到《无垢经》?”
陈隐愣了一下,忍不住骂道:
“宁海禅怎么不把你打死,也算了结个祸害!放着万中无一的白阳道子不做,你要将白七郎送给四逆教?”
陈行内心亦是纠结,反复思忖过后,这才道:
“《无垢经》通灵性,自行择主,只要阿七得其注意,那玩意儿能不心动?
老陈你不常常自吹自擂,资质禀赋三阳第一么,十天半月够你学会了。
况且,那部破经文还会提供感悟,没道理不成。”
陈隐无动于衷,仍在骂骂咧咧:
“你真是缺了大德,陈行!本教主这辈子卓逸不群,倜傥风流,干嘛吃饱了撑的,去夺一糟老头子的肉壳,图他老人味儿重,天天用灵液泡澡?”
陈行坦然受下,颇有唾面自干的架势,继续劝说:
“老陈,你别动怒,做赵辟疆他义父,有啥不好?一尊神通巨擘,管你叫爹,你当白阳教主也没这份待遇。
再者,这是进京面圣的好机会。三千年间,历代祖师走遍赤县神州,也没有寻到那座九霄环星炬的踪迹。
依照我的推测,只能是两个地方,五方帝宫,或者龙庭中枢。
老陈,你若能借着尔朱老鬼的身份,进京找见这尊重器,将其点燃。
你便是三阳教历代最绝顶之人,日后祖师堂供奉你的牌位,你都要比其他祖师高一头……”
陈隐念头碰撞,好似天人交战,自古以来,每个当家的一脉教主,所思所想,无不是超过创下基业的先辈。
有机会超迈历代祖师,成为唯一,哪能不向往。
“几成把握?”
陈隐咬牙问道。
“三成。”
陈行如实告知。
“我去你娘的……”
陈隐又是一阵破口怒骂。
“我娘,不就是你娘?你太不孝了,老陈。”
陈行如秋风过耳,听而不闻,自顾自道:
“三成够了。你我就算全盛之时,刺杀尔朱老贼又有几分成算?潜入洞天,绕开禁制,还要拦住赵辟疆……种种累加,两成都不到。”
陈隐颓坐在灵台,尽管他不想再理睬陈行的鬼话连篇,但失去肉壳的白阳教主心里也清楚,总不能做一辈子孤魂野鬼。
纵然修成鬼仙,勘破生死屏障,没有胎中之谜,可想要寻得合适庐舍,转世重修,谈何容易。
至少又是三五十年了。
“尔朱老鬼……他长得实在太丑了,满脸的麻子。
本教主要真成了他,以后都不敢照镜子,真他娘的晦气!”
陈隐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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