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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兄,咱们好像来迟了,没啥事可做了。”
断刀门的穆春直愣愣望着宽阔长街,赤眉贼一哄而散,个个丢掉手中钢刀,大喊饶命四散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通文馆那位慈眉善目的门房大爷,而今像换了一副模样,头顶红莲,精赤上身,龙行虎步之间,捏碎一颗颗脑袋。
但凡腰间揣的鼓囊囊,劫掠金银珠宝,面上透出几分血光杀气,全部都被毙掉性命,丝毫不手软。
场面极其血腥,一具具尸身无力仆倒,宛若田地里的禾苗,被锋利镰刀一茬茬收割干净。
脾气火爆的断刀门主穆春,早年也是杀响马,灭山贼闯出来的名气,一手九环刀使得虎虎生风,斩过数百首级。
但他瞅着老刀面带祥和,满脸笑容,粗暴扭断赤眉贼脖颈的诡异景象,仍然不由自主打心底里发怵。
杀生整得跟超度一样,太他娘的瘆人了!
“没想到,通文馆中,除了教头之外,还有如此厉害的大高手!”
天鹰武馆的韩扬眯起眼睛,这位门房大爷当真藏得深,犹记得,宁海禅刚来黑河县的时候,他亲自登门过好几次,皆是对方亲自接待。
观其言谈举止,行走步伐,完全不像水火仙衣的三练大圆满。
尽管突破二练汞血银髓,就能把气血藏进骨髓当中,气息收敛,隐瞒自身的修炼层次。
可想要做到点滴不漏,神华内敛,却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瞒过同样三练的武夫,更加难如登天。
“现在咋办,韩兄?血金刚、八臂猿,还有鬼头陀,几个当家都被了结。
外城那头大妖,好像也嗝屁了,大戏唱完了,咱们才进场。”
穆春率领一众弟子,本来是奔着殊死一搏的决绝念头,不成想兴师动众赶了個晚集,为首的头目皆已伏诛,只剩一股股溃不成群,几如流寇的赤眉贼。
“善后即可,让你我门下趁势追击,清剿残余匪徒!他们人数不少,虽然面对三练武夫,宛若待宰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但如果从黑河县逃出生天,流窜到周遭的寨子、庄子,贻害甚大!”
韩扬神色一肃,唤来跟随身边的儿子韩隶,神色认真叮嘱几句,让他带着拿捏气血、淬炼劲力的武馆学徒,三五人一队,衔尾追杀。
并且定下赏格,凡杀一贼,取首割耳,换十两银子!
倘若是头目之流,还能再加钱!
“韩兄说得在理,这些匪徒成百上千,确实是不小的祸端,必须连根拔起,铲除干净!”
穆春眸光一闪,显露杀意,转头吩咐:
“阿勇,你负责从水路拦截,堵死赤眉贼的逃亡路线!对了,把雷雄喊回来,别让他带着大伙儿的家小往郡城去了!”
邓勇点点头,两眼看向修罗沙场也似的千厮门长街,喉咙滚动,吞咽口水。
通文馆到底是什么地方?
连个门房都比师傅来得生猛!
以前只知道那块义海藏龙的金字黑匾大有来头,好似隐居穷乡僻壤的教头身份,亦是非同寻常,却没真正见识过,厉害在哪里!
今天算是开了眼,几十丈高,吞吐风云的大妖王,竟被一拳打死。
几个凶名赫赫的赤眉当家,也被杀鸡似的打碎头颅!
黑河县这方小池塘,何德何能养得出两条蛟龙?!
真个难以置信!
“阿七好运道,拜了这么一位猛人为师……只要不动闯荡义海郡城的气盛念头,足以在方圆数百里横着走了,保住一世的富贵。”
想起自家师傅偶尔提及三两句,关于宁海禅当年的事迹,邓勇眼中的艳羡之情瞬间淡了几分。
义海藏龙那块匾,背后压着的,可是十九家的血债。
从排帮、官府,再到郡城响当当的十三行。
光是逐一念出仇家名字,都叫人头皮发麻。
“俗话讲,老子的债,儿子填!
但他师傅干的事,阿七这个做徒弟的,恐怕平不了!
做事低调缩着点,能保平安便算好了。”
邓勇收拢杂念,吆喝几声,带着气质干练的一众师弟,抄起钢刀鱼叉,围杀朝河边逃窜的赤眉贼。
……
……
堆金街,亦是满目狼藉,血污遍地。
可能张老五带着水贼兄弟,伪装办白事的茶师傅,吹吹打打从这里出门的原因,冷风一吹,当时撒的纸钱飞扬,更显得阴森森。
杨猛背着包裹,脚步匆匆,好似踏在一条黄泉路。
他大步迈进宅子,直奔后院。
几个从外城摸进来的流民苦役,还在四下搜罗财物,正好撞上身穿麻衣的杨猛,直接被抓破喉咙,当场死透。
“投靠一尊妖王,人马强壮的赤眉贼,都没能成事,莫非老天爷也站在梁老实、白阿七那边?”
杨猛有些遗憾,脚下不停,很快来到那口枯井前,纵身一跳。
他右手根根指节有力,捏作虎爪状,抠烂遍布青苔的大块石壁。
经由几次借力缓冲,平稳落在潮湿的井底。
周遭昏暗无光,杨猛却像再熟悉不过。
找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踩进湿滑的泥土,大步前行。
原来,这是一条通往黑水河滩涂的密道!
张老五那窝水贼,便从此处悄无声息,潜入杨宅后院,与杨猛商量攻打黑河县的计划。
“爹这辈子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太多,杀人越货,灭门放火,把一家老小沉尸河底……晚上睡觉都不安稳,只能听着黑水河浪打浪的声音,才可以闭上眼。”
杨猛一手护在胸前,握紧杨泉的灵位,好像跟自己儿子说着悄悄话:
“所以爹不愿意搬进内城,辜负了你的一片孝心。泉儿,爹让你攀附何泰,是因为这小子城府远不如何文炳深,跟着他好做事,有一份不错的前程,没想到害了你。
爹也很后悔,每每念及你被妖鱼吃得尸骨无存,心痛如刀绞,怀疑是不是自己作恶太多,连累伱没个好死。”
幽暗的地下,回荡着杨猛苍老的低语,悲痛声音撞在逼仄的密道,沉闷得像骨灰罐晃动发出簌簌轻响。
“爹出身苦,没吃没喝,只能卖身鱼栏当牛做马,穷日子过得多了,瞧着那些出入酒楼的富商大户,心里头很不服气,埋怨老天爷没长眼。
我不想受穷,也不想受欺负,所以憋着一口气学拳脚。被何文炳相中,我自以为谋得一条出路,恨不得做条舔他鞋底的狗。
后来才琢磨明白,给东家当狗,换不来真正的富贵,因为做买卖的大都吝啬,一枚铜板掰成两瓣花,还是要当贼,去抢去夺,来钱才快。”
杨猛笑了两声,干枯树皮似的面皮牵动,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好像能在黑暗中视物如白昼。
“泉儿,你走得慢些,很多人,都下去陪你了。
只可惜没能杀了梁老实和白阿七,让你瞑目安息。”
前方的亮光越来越清晰,狭长的密道终于走到头。
一条小舢板搁在滩涂上,粗绳牢固系住木桩,只要扎进黑水河的芦苇荡,就算真正的逃出生天了。
杨猛向前迈出一步,半个身子刚漏出去,耳朵忽地一动,像是炸毛的走兽,脚掌的筋肉一弹一撑,宛若常人触到火苗,猛地往后一缩。
咻!
一支羽箭深深插进石壁,几乎没入四分之一,木杆末端剧烈震荡,差点炸裂崩碎。
可见拉弓之人的气力强悍!
呜呜!
远处的河面泛起波浪,湿润的风声灌进密道,好似鬼哭狼嚎。
杨猛眯起眼睛,眸光凶狠打向相距百步的挺拔身影。
“只你一人?”
他问道。
并无应答。
白启站在高处,迎着河风,衣角飞扬,长身而立。
那张牛角硬弓被拉开,锋利的箭镞透出浓烈杀意。
他并不知道杨猛会从何处逃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
等在来过一次的堆金街杨宅,结果仔细搜寻一圈,于滩涂边发现一条舢板。
也许,老天爷真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没有教头作靠山,你孤身寻我,跟送死有啥区别?”
杨猛扯下那条包裹,从中取出杨泉的灵位,小心放在地上。
他目光转动,望了一眼被浪花拍打的舢板,再落向白启手持的硬弓箭矢,莫名松了一口气,好像找到人生的归宿。
与其下半辈子仓皇逃命,颠沛流离,不如打死姓白的小子,再被教头打死。
至少落个爽利!
这位早年曾经架着舢板射杀水贼,赢得黑河县百姓敬重,被许多打渔人视为榜样的麻衣老者,无声咧开嘴:
“来!杀我!”
……
……
“刀……爷,这些赤眉贼的尸身,该如何料理?”
看到头顶红莲的高大老者奔着自己前来,穆春微微一惊,好似腥风扑面,有种窒息的艰难感觉。
“寻个空旷地方,架起木堆烧了吧。柴市和火窑应当能帮上忙。”
数不清毙掉多少条人命,背负多少份罪业的老刀,收住蒸腾如大火炉的澎湃气血,保持一团和气的温蔼笑脸:
“后面的处理,还要劳烦诸位武行馆主主持大局,通文馆做不了什么。
对了,死的人太多,血腥气很重,还要请你们洗一洗地。”
这位门房大爷越亲切,越面善,穆春越悚然,后背都要冒出冷汗:
“刀爷言重了,若无您和教头,黑河县恐怕就得陷落赤眉贼之手,上万人的性命堪忧。
只恨未能捉住杨猛那厮,将其大卸八块,以泻心头之恨!
这场大祸,完全因他而起!”
老刀侧着身子,目光越过长街,确定白启不在通文馆,于是淡淡道:
“杨猛的性命,自有人收。”
穆春愕然,旋即领会意思,对付那等货色,肯定用不到教头:
“白小哥儿?杨猛毕竟二练大成……”
老刀双手背在身后,眼中并无分毫的担心,两部上乘大擒拿,妖鱼内丹、宝鱼血肉填补亏空,加上熟黄精增进元气,如果拿不下一个杨猛,才叫人笑话:
“穆门主不清楚通文馆的规矩,凡入门下者,生死由己,不由天。
杨猛拦着小七爷的道,打不死他,这一关就难迈过去。
一株幼苗想要成大材,少不得经历些摧折,熬过去了,才能养出参天之势。”
宁海禅当初与白启的约法三章,其中第二条!
如遇阻道或求战者,须怀无怖无情之心,即其为神佛魔魅,必尽死力斩杀之,以证此身修为!
通文馆的亲传,门槛并不低,杨猛,便是小七爷所遇到的第一头拦路虎!
“真狠……”
穆春咂舌。
这样教徒弟,几个能活到成大材?
难怪通文馆就剩下教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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