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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脸汉子名叫姜六,原本也是外城一家武馆的亲传弟子,可惜师傅没啥过硬的本事,让人砸掉招牌,为谋生计又跑去打擂,结果死在台上。
姜六拳脚练得稀松,堪堪拿捏住气血的水平,也就欺负下不够壮实的庄稼汉。
所以,帮师傅报仇雪恨压根不用想,买一口薄皮棺材收敛尸身,不至于被丢到乱葬岗给野狗啃食,已算还了授业的恩情。
外城十七八条街,像他师傅这种立不住招牌,办不下去的武馆多如牛毛。
于是姜六脑筋一动,萌生出私卖武功的想法,专门寻那些没钱进武馆的打渔人、砍柴人,作价几百文,兜售拳脚身法等一众本子。
主打一个低端市场,薄利多销。
一边从那些收拾铺盖滚蛋的武馆收些不入流的功夫,一边再跟那些没见识的贱户苦役吹嘘下效果,中间赚个差价,日子倒也滋润。
起码在外城,不必风吹日晒辛苦劳作,更不用卖身三大家当牛做马,每月稳定有个几两银子入账,简直舒坦无比。
“你是白阿……七爷?我滴亲娘,白七爷你那一身好水性,用八段功练得出来?”
姜六睁大眼睛,望向衣袍沾血,身姿挺拔的白启,完全不敢相信。
他卖的那些武功啥货色,心里岂能没数?
都是不入流的把式!
纵使存着一两本可看的……关起门瞎琢磨,也难成啥子气候。
武行里有句话,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個人”。
但首先,你得有师傅,其次你要跨得过那道门槛。
才够资格谈“修行”二字。
“怎么,你没练过?想当初,老板你拍着胸脯跟我讲,八段功不一般,打算卖我四百文来着。”
白启似笑非笑,盯得马脸汉子姜六神色尴尬,讪讪笑道:
“嗐,敞开门做买卖嘛,夸大几句在所难免。
而且白七爷伱鱼档开业的那天,潜进黑水河力博二十斤的金虹鳟,这事儿谁不晓得,大家都称赞你乃龙王爷赐福,唤你‘浪里白蛟’哩!
可见,八段功确实非凡,不然哪能养成这么深厚的水性……”
白启浑没在意,付之一笑,他本来也没追究的意图。
若无虾头告知门路,若无三百八十文买到手的八段功,自个儿的武道之路,未必走得顺畅。
等着姜六搬来一把矮凳,又接过舀满清水的粗瓷碗,并未直接喝,白启眼皮掀起,瞧向被废掉的黑痩汉子:
“练家子的确皮实,断一条手,骨头也碎个七七八八,竟还能活蹦乱跳。”
这种伤势换作常人,早就失血过多奄奄一息了。
“你还不晓得自己得罪的是谁!嘿嘿,老子交过投名状的,结兄弟情,死生相托,患难与共!
你今日杀我和虎子,等于欠两条人命债,迟早有人找你讨的!”
黑痩汉子颇为硬气,梗着脖子,像条被抽去大筋的草蛇,仰着头爬行。
“这话,你信?真是情同手足,刚才干嘛逃,打算隐忍到下辈子,熬到我寿终正寝?”
白启嗤笑一声,语气淡淡:
“我问,你答,再多言,莫说两只手,三条腿都保不住。”
黑痩汉子还想再装会儿骨头硬的英雄好汉,可看到白启起身拎了一把劈柴的斧头,脸色一变:
“小哥儿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启坐在矮凳上,双手杵着斧头,瞥一眼马脸汉子姜六。
后者一怔,这是我家,难不成还要赶我走?
“七爷,我出门溜达会儿,您肚子饿不饿,给您捎带些卤味熟食?这条街拐角的哪家铺子,做的很地道。”
姜六弯腰堆笑。
“松山门知道么?去寻个叫虾头的人,带他过来,交待几句。”
白启随手摸出一吊钱,抛给面露喜色的姜六: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头,那就该明白拿我的钱不办事,或者动啥歪心思,是个什么下场。
鱼栏、柴市两个少东家,都与我认识,天鹰武馆、神手门、断刀门,也跟我有些交情。”
姜六脸皮一紧,顿时觉着手里那吊钱烫手,腰身再沉几分:
“我晓得利害,出了这扇门,见着七爷你要带话的虾头哥之前,绝不张嘴。”
……
……
外城,信义街。
沉甸甸的钱袋子落在桌上,何重抬起下巴,神色倨傲:
“今天,我干爹杨猛家里出殡下葬,想要大操大办,弄得热闹些。”
茶师傅陪着笑问道:
“十八相送咋样?一水儿披麻戴孝的,吹吹打打,开路的,抬棺的,哭丧的,大大小小五十号人,阵势绝对够。”
何重不置可否,并没多上心:
“这是定金。让我干爹满意了,事后还有大把赏银。”
他交待几句,背着双手慢悠悠回到堆金街的杨宅。
门口高挂白灯笼,风吹落叶飘,冷冷清清的气氛与庙会的热闹欢腾,好似阴间与阳世。
“哼哼,再过几天,还要操办一场呢。”
何重眯着眼睛,他已经学到杨猛的虎鹤十绝手,等杨泉下葬之后,也该送这个糟老头子上路了。
大宅内里安静,行在后院的回廊上,何重仿佛巡视自己的地盘,颇有种心满意足的意味。
偌大的家业,往后就姓“何”了。
东家吃下大头,总归会赏点汤水,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尤其通过这桩差事,赢得老爷的认可,必然前程无量。
到时候进鱼栏的卫队,再做个统领,改个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干爹……”
何重拐进布置成灵堂,停放棺材的那间院子,却看到穿着麻衣的杨猛大步踏来,几乎要跟自己撞个满怀。
“那门虎鹤十绝手,你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杨猛眼皮虚虚眯着,让何重莫名感到心底发毛,像是被一头凶虎盯上,即将成为盘中餐一样。
“干……爹,那一招‘挖眼绝目’的手法,我有些没弄明白,该如何运劲发力……”
“我教你,看好了,拇指、食指捏紧了,许多拳脚功夫都有挖人招子的打法,但多半是取食指和中指为用,容易被防住……”
杨猛腰身如蟒蛇拧转,带起凶悍的劲风,何重抬头去看,只觉得有股煞气扑面,忍不住眨动眼皮。
“啊!”
下一刻,两指前插一钩一扯,生生扯出两颗破烂的眼珠!
不等何重更惨烈的嚎叫,杨猛横起一臂,往脖颈一挟,劲力如雷火炸开,钻进筋肉,将其性命了结。
“瞧清楚没?虎鹤十绝手,是这样用的!”
杨猛松开软趴趴的尸身,如同死狗踢到一边,举目望向如同火烧的殷红天边:
“东家?杨猛与你送份大礼,以全最后那点主仆情分。”
……
……
黑河县内城,各大酒楼、铺子张灯结彩,街道两旁行人如织。
即便天色已近黄昏,仍旧有大把的小贩、货郎吆喝,各种吃食零嘴儿的摊子支起,吸引过往的富户家眷。
道丧千年之后,许多规矩早已摒弃,多的是女子练武行走江湖,少有什么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字闺中不可抛头露面的讲究。
据说天水府身披紫绶的仙师,便就是一位坤道。
东来楼,二层雅间。
一条铁塔般的魁梧汉子大马金刀坐着,眼瞅着快要入冬的大冷天,他敞着衣衫,胸口一丛丛黑毛清晰可见,如同成精的熊罴。
“五当家,城内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等杨猛抬棺出街,皆是外城放两把火,再鼓噪苦役跟着攻城……这票买卖就算做成了!”
一个富商打扮的圆滚身形走进雅间,弯腰恭敬说道:
“咱听说黑河县的高手不少,什么熊鹰虎豹?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魁梧汉子笑容玩味,好似饥肠辘辘,欲要进食:
“什么成色?”
富商打扮的赤眉贼,跟随货船混进的黑河县,通过市井坊间的蛇鼠门道,打听到许多消息:
“最厉害的那个,是曾在义海郡翻云覆雨的宁海禅,他被唤作‘教头’,没在县上。
咱们人马强壮,又有三位当家的坐镇,剩下的几人,不足为惧。”
魁梧大汉轻轻咀嚼着“宁海禅”这个名字,缓缓地道:
“当年朝天门一战,我不在场,未曾目睹此人的风采,只是大家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千军辟易,斩杀大哥,劈断赤眉大旗。”
富商油腻腻的面皮一动:
“嘿嘿,妖王已在龙坎山准备吞食雷火,蜕皮晋升,就差咱们进献的血食了。
四练宗师碰上了,也只有退避的份儿。”
魁梧汉子哈哈一笑,随后低头自嘲:
“经过这一遭,咱们不仅是打家劫舍的大贼,还成了与妖勾结的逆贼!
十年前,赤眉竖起的那杆替天行道大旗,算是彻底埋进土里了!”
富商舔了舔嘴巴,脸颊隐隐生出青黑的鳞片:
“自从大当家死在宁海禅手里,赤眉就散了,排帮发悬赏,取一贼首,赏银五十两,让那帮捉刀人发疯似的,追着咱们咬。
道官也发海捕文书,四处张贴,逼得兄弟只敢缩在穷乡僻壤,甚至披着兽皮佯装妖祸,免得引来郡城的注意。
再这样躲藏下去,真没活路了。”
魁梧汉子咧出一口森森白牙:
“二哥常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大哥本想为义海郡的贱户苦役打出一条活路,可惜……造化弄人。”
他两指一抹,划过眉毛,殷红的朱砂如血滴落,染得赤红。
“这辈子,做不成佛,也难当人,只能从贼,再从妖了。
赤眉贼中八臂猿的恶名!理应再响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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