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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刚把大衣脱下来,老曹就来了。
黑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二百吊一样。
进屋瞟了一眼被踢翻在地的茶几,登时火气更大了,咣地一脚把茶几面踢得粉碎。
“您老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犯不着冲这茶几来吧。”
我倒两杯茶放到诊桌上,做了个请的示意,也不等他过来,自己先饮尽一杯。
老曹上来端起茶一口干净,气哼哼地道:“上午来把你接走的那伙人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说是有些误会的道上同参,您信吗?”
“我特么信你个鬼,我又没瞎,那车黑牌子,外商啊,你也敢招惹?不知道他们现在高人一等,真要有事,你没处讲理?”
“外商就不能是道上同参了?三理教,知道吧,人家现如今又杀回来了,连杨如仙当年悟道称祖的道观都搬来了金城。”
“三理教跑金城来传教了?”老曹狐疑地看着我,“不对,你少跟我扯这不着边的话,他们在往内地渗透不假,可如今也就在福建广西一带活动,一直没能打开局面,怎么可能跳到金城这千里之外的地方来传教?”
“是啊,他们不远千里跳到金城来是为了什么呢?还花了大价钱投资建了一家医院,都快十年了,也不见他们传教,光看着他们往小孩子脚上埋骨灰了……”
听我说到这里,老曹脸色大变,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反手带上房门,低声问:“指使千面胡搞骨灰压灵的三理教?”
“不只是骨灰压灵,还有九曜星君逆位祭请月君降世以求不死。他们已经搞了少说十年了。您老猜猜,这十年里金城有多少孩子因为他们这事无声无息的死了?不过也不要紧,金城这么大,近千万的人口,死几个孩子算什么,沧海一粟,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你少跟我说这些风凉话。你不是那种心怀慈悲的人,搁我这儿装什么悲天悯人呢?”
“我当然不是,可您老不是吗?”
我笑眯眯地看着老曹。
老曹瞪着我说:“我也没那个侠气,我就是个老片警,只想安安稳稳退休,别的不想管,也没能力管!”
“那您老总来管我干什么?装聋作哑,当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不就得了?不就是十个月嘛,局里大概也不会那么不尽人情的让您老一直上班到正点,估计差半年就能让您老回家歇了,干了一辈子,这点优待能不给您吗?装聋作哑半年,什么都别管,回头就奔深圳去养老,金城就算翻了天,也跟您老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啦!”
“你看岔我了,我没那个慈悲心肠。”老曹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看着我目光冰冷,“你对我一无所知,不要试着探我的底,对你没好处。”
我摊手说:“我可没那个想法。我只说眼前这事,三理教打算引我入教,公道师要亲自做我的引师,入门就是四方催,如今骨灰选灵这条线归我掌管,他们在金城搞的灵修班也全都给我了。对于我这种小角色来说,这可是泼天富贵啊。”
老曹面色阴晴不定。
我又说:“说起来,他们搞骨灰选灵,九曜星君逆位祭请月君降临,为的可不光是选教主转世灵童,也不是要给什么人续命,而是他们的教主死了,可在没有找到转世灵童前,有人不想让他死,所以就用了这么个遇月不死的法子,哪怕死了,依旧能保持不死!当年杨如仙被枪毙,没能传下选转世灵童的法子,这灵童一天选不出来,他们现任这位教主就得保持一天不死。我觉得这条线我至少还能再干十年,您老觉得呢?”
“闭嘴!”老曹变得异常烦躁,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看着我,“三理教在台湾有几十万的信众,杨如仙当年也是正道嫡传身份,肯定有真术传下来,你一个人敢跟三理教作对,不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坦然说:“所以我没打算跟他们做对,而是打算加入他们。不然我这老哥一个,没根底没靠山,既得罪了坐地虎,又得罪这种过江猛龙,那不成了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吗?我来金城是为了扬名赚钱,可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去送死。”
老曹问:“你已经入教了?”
我说:“公道师亲自做引师,哪能那么随便,得先选个黄道吉日才行,但估计也快,就这两三天的工夫吧。”
“晚上别吃饭,我替你约个局,你请客,到时候把三理教的事情讲一讲。”
老曹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了。
我不由一笑,伸手往面前茶杯上一按。
茶杯无声穿透诊桌落向地面。
抬脚轻轻一踢,茶杯又顺着桌面的窟窿飞了回来。
我一把捉住茶杯,三指捏着,冲着阳光看了看。
杯上有淡淡的裂纹。
这穿山打牛的显技,我总是掌握不好火候。
比起老曹丝毫不伤杯子的炉火纯青来,还真是有些差距。
只是他以为自己的底子够隐秘,却不知在露了这一手穿山打牛的神技时,就已经把自己的真底露了出来。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我却能看出来。
妙姐总是知道很多不应该外传的秘辛。
这穿山打牛的显技传承,也是她告诉我的。
藏技不显,方能不为人知。
老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却依旧在我面前显了这一手,不外就是看我年轻,以为我不会知道这其中的传承来源。
天刚一擦黑,老曹就跑来找我。
馆子他都订好了。
不是什么高档地方,就一街边苍蝇小馆,统共六张小桌,连个包间都没有。
老板是个光头锃亮的老男人,五十左右岁的年纪,胳膊挺粗,肚子挺圆,跟老曹相当熟络,见他上门,二话不说立刻关门停业,然后跑到后厨去做菜。
没大会儿工夫,就置办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又上了热好的小烧,冲着老曹比划了两下。
他比划的时候,张嘴发出啊啊声音,我注意到他的舌头比常人要小一半还多。
不是被绞断,而是舌形完整,只是小很多,仿佛先天畸形。
“回家歇着吧,到时候我帮你把门关好。”
老曹说着,摊手冲我示意了一下。
我掏出烟,想倒一根出来,却被老曹一把抢走,扔给哑巴老板。
哑巴老板倒出一根闻了闻,脸色就是一变,跪到地上,把那包烟捧到头顶上,恭恭敬敬地冲我磕了三个头,然后就那么躬着腰,倒退着进了后厨。
我冲老曹一挑眉头,“挺识货啊,也是当年混过江湖的?”
“他只是个可怜人,你没事别来打扰他。”
“那就是有事可以来找他了?”
“有没有说过你特别欠抽?”
“有人不仅说过,还真抽过我。不过这满天底下能抽我的,也就这么一个人,别的人都不行,您老也不行。”
“女人?”
“不是。”
“哼,不光是个女人,还是个跟你上过床,让你能真正信得过的女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天,就刚才提到她的时候,你笑到眼底了,其它时候,别管怎么笑,你那眼神都是冷的。小子,你也不是无懈可击啊。”
“您老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没有弱点?这人呐,不露些弱点出来,谁看着都不放心不是?”
“不放心什么?”
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从后厨走出来个男人。
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略显古板的中山装。
精悍的小平头下是一张国字脸,眉眼锋利如刀。
从后厨往外一走,没有什么多余动作,便仿佛下山猛虎,带着股子令人畏惧的强悍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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