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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这么多胡人?”一辆马车停在了金谷园东南,刘耽下了车,仔细看着接天连地的毡帐,震惊道。
“这营垒布置得几乎和当年匈奴围攻洛阳一般无二了。”乐凯也下了车,苦笑道。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至今记忆犹新。
护卫二人北上的南阳郡兵们紧张不已,经历过多次战火洗练的他们当场弓上弦、刀出鞘,隐隐布成一个半圆形防御圈,将十余辆马车护在正中间。
远处扎营的胡人似未所见,根本没任何动作,只有一队游骑稍稍靠近了些,操着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询问。
乐凯仔细观察了一下,胡骑戴着风帽(骑帽),身着皮甲,是典型的轻骑兵。
脑后垂下一条小辫,这是索头的重要特征。
原来是鲜卑骑兵。
可惜不懂鲜卑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就在他准备前往金谷园一行的时候,远处又奔来数十骑,为首一人大声道:“前方可是沔北都督乐公?”
“正是,君乃何人?”乐凯问道。
“代公帐下左将军莫含。”莫含一边说,一边下马,远远行了一礼。
乐凯让随行的郡都尉率部退后,举步向前,回了一礼,道:“原来是莫左将军。”
莫含见乐凯礼数甚足,心下大喜,很快便来到了二人身前。
乐凯又介绍了沛国刘耽。
莫含一听,不敢怠慢,再施一礼。
他知道刘耽是什么人。
梁王出征之前,给长子邵璋定下了婚事,新妇便是眼前这位的小女儿。
而乐凯又是邵璋的舅舅难怪两人会一起前来。
再者,即便抛下他们的官职、身份,南阳乐氏、沛国刘氏也是大族。
乐氏的影响力已经不局限于南阳、顺阳、新野、义阳、随五郡国了,在襄阳、南郡、江夏、武昌等地的名声也很大。
如果非要挑一个荆北诸郡冠族的话,只能是乐氏了,其他都已经无法与其相争,或者败落,或者成为其附庸。
南阳乐氏,俨然晋梁交替之际天下有数的几个豪门之一。
与之相比,沛国刘氏就要差上不止一筹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影响力仍局限于沛国及相邻郡县。
沛国刘氏主要靠与平原华氏、颍川荀氏、乐陵石氏、谯国夏侯氏等联姻来维持家门,硬实力是不够的。
当然,作为汉室宗亲后裔,沛国刘氏、南阳刘氏、彭城刘氏、平原刘氏、中山刘氏(已没落)等豪门之间也有互帮互助,间接抬升了各自的影响力。
莫含没有门第,祖上是富商,后来慢慢变成土豪,若非刘琨、拓跋猗卢之间那奇妙的关系,莫含也没可能当上代国左将军。
所以,他对乐、刘二人有股发自内心的景仰,甚至是骨子里的自卑。
“莫左将军奉——奉命南下耶?”乐凯指了指远处扎堆的鲜卑骑兵,问道。
“正是。”莫含说道:“正旦朝会这等大事,代公自然要亲来朝贺。故十月中我率精骑五千,护送代公南下洛阳。”
“哦?代公也来了?”
“来了,暂居于金谷园内。”
“代公深明大义,是个有福之人。”乐凯赞道:“太夫人如何了?”
莫含闻言一顿,道:“太夫人有恙在身,不便南下。”
乐凯眼神一凝,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拓跋力真或者说元真之事他还是知道的,他更知道有人私下里称呼元真为“邵真”。
虽多捕风捉影,但未必是假的,因为梁王就是喜欢这个调调,他偏执地喜欢把仇敌妻女的肚子弄大。
王夫人“抱恙”,别是怀孕了吧?
刘耽在一旁没有插嘴,只默默观察。
他注意的重点和乐凯不太一样。
梁王征服拓跋代、刘汉之后,治下胡人数量暴增,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军事实力颇为强劲的群体——别看梁王打胡人这么轻松,你换个人来搞不好就大败了。
他们被纳入统治后,自然要分享好处,天下局势就又会起变化。
正旦朝贺为什么把这些人喊来?刘耽隐隐猜测到了一些原因——
在最初的时候,梁王依靠士人的支持,养兵征战,但当他建立功勋、威望之后,又大力培植武人势力,并借其与士人讨价还价。
到了现在么,胡人势力正式登上舞台,为新朝将来能够有效统治幽、并、雍、秦、凉、梁及河南地打好基础。
从地域上来说,并州及关西加起来胡人人口占多数,其他地方汉人占多数。
两块地域内部又各有胡汉。
要想将国家弥合为一个整体,不令其分裂胡人势力登堂入室已是大势所趋。
梁王作为胡人、士人、武人三股势力的共主、仲裁者而存在,其中士人仍然占有较大的优势,但优势已经没以前那么大了。
梁王的后继者,必然也要执行三大势力共存的政策,直到化夷为夏完成的那一天。
从这个角度考虑,士人对后继天子的影响力似乎会被大大削减,因为有人与他们抢食吃了。
想到这里,刘耽不由地苦笑。
还有人想在天子后继人选上使劲呢,如今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梁王行事总是出人意表。
******
腊八节过后,汇集至洛阳的各地官员越来越多。
聚集在城外的大军无疑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有人来时谈笑风生,意气昂扬,见了无边无际的大军后就变得有些沉默。
有人气度沉稳、不喜不悲,但在看到铺天盖地的胡人骑兵,以及武人将校与胡人酋豪一起打猎、摔角、痛饮后,也脸色一变。
更多的人则沉默不语,似乎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改变天下的利益格局有多难,可见一斑矣。
洛阳城墙四周的民居、集市、官署早年在战争中损毁,从十一月下旬开始,便有军士在此清理。
进入腊月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武人、胡人抵达,清理进程大大加速。
数年前河北暴水三年,冲下来数百万株大木,挑挑拣拣有很多能用的,其中相当一部分送到汴梁存放阴干,也有一部分送来了洛阳。
现在这些巨木派上用场了。
城外清理出来的废墟改成了里坊,与汴梁那边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原本的皇宫变成宫城,原本的洛阳城变成皇城,皇城以外则是外城。
只不过现在没条件给外城修城墙,但里坊可以先规划起来,朝廷也可以趁机修建一大批宅院,赏赐给将官,或充作高级官员的临时官邸。
腊月十二,五兵曹遣官吏至,给聚集在城外的武人、胡人发放赏赐:不多,人手一件冬衣(非成衣,以布、绵充抵)。
彼时邵勋登临城头,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壮哉!”他高兴地看着城外的营垒和军士,笑道。
大老婆还没来,这会他左手牵着刘野那,右手握着靳月华,意气风发。
刘野那小腹微微隆起,不过有厚实的狐裘,倒也看不出来。
靳月华面容平静。
不过在邵勋看向她的时候,总能恰到好处地看到倾慕的笑容,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
冗从仆射郑世达站在不远处,低声禀报着:“大王,臣今早入宫,闻王至,天子大惊失色,吐血卧病。”
邵勋松开二女的手,转过身来,看向郑世达,问道:“可有人知晓?”
“不会传到外间的。”郑世达保证道。
邵勋眉头微皱。
司马炽也太不经事了吧?我都没对你怎样,你就倒下去了?
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即便闹饥荒赈灾那些年,也只是降低了供应的标准,但绝不至于饿肚子。
自己吓自己!
你死无所谓,但问题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说不清啊。
即便司马炽真的是自己病死了,民间一定会有人写野史——很狂野的那种——说是他邵勋毒害了天子,并且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连他恐吓天子、天子慷慨激昂的对话都有,泥煤的!
“大王……”郑世达欲言又止。
靳月华拉了拉刘野那的手,悄然远去。
“说。”邵勋道。
郑世达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大王,晋帝病倒了也好。直接写一份禅位诏书梁皇后用玺即可,无干晋帝之事。后宫、禁中、殿中皆老实可靠之人,绝不会有差池。”
邵勋沉吟了一会,问道:“三日后望日大朝会,天子可能升座临朝?”
“那要看大王你想不想了……”郑世达眼神闪烁,道。
“好好说话,别自作聪明。”邵勋被他这副态度气乐了,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太子端何在?”
“尚在东宫。”
“我去见一见他。”邵勋说道。
“大王不妨将太子请来城头,观阅诸军。”郑世达建议道。
“无需如此。”邵勋有些不高兴地看向郑世达,道:“你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是。”郑世达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你安排一下,我明日入宫探视天子。”邵勋又道。
“遵命。”郑世达老老实实应道。
邵勋点了点头,挥手让郑世达退下。
片刻之后,靳月华又拉着刘野那的手回来了。
听闻邵勋要入宫之后,刘野那还没说什么,靳月华却劝道:“大王身负天下之重,凡事自应小心。这些年来,王不是在外征战,便是居于平阳。宫城执戟武士,与王疏远多年,未必——”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话头。
邵勋沉默片刻,道:“说得也是。从今往后,该完善府兵轮番宿卫之制了。明日便由部曲督刘宾率濮阳府兵入宫,我自领亲军入见。”
“大王乃真英雄,不该为小人所趁。”靳月华上前一步,替邵勋理了理袍服,道:“妾居平阳、长安时,刘聪、刘粲父子便十分小心。彼辈乃亡国暗夫,都如此谨慎,大王乃开基圣主,雄伟之处,聪、粲难比也,更应谨慎一些。”
邵勋听得极为受用。
这小妖精,年纪不大,却真懂哄男人。
这样也好,舔了十几年女人,现在有女人来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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