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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兰璧走后,裴妃也没了继续游览的兴致,回到了府中。
书房之中,十余幕僚围在司马越身边。
有人沉默不语,眉头紧皱。
有人不断喝茶,掩饰内心的紧张。
还有人颇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司马越脸色潮红,看起来激动不已,却又有些许惶恐。
今上崩了,换个人上去。待过几年,再……
届时,或许就有机会了吧?
“咳咳。”司马越想到最后,愈发激动,竟然咳嗽了起来。
做权臣的,哪个不想当皇帝呢?
军政悉在你手,诸事一言而决,但头上偏偏还压着个人,任何事情最终都要得到此人的首肯才行,哪怕只是走走过场。
他知道,心腹幕僚之中,有不少人反对他弑君,但那又如何?
赵王伦僭位,诸王起兵诛之。
但今时不同往日,天下诸州,谁能起兵?谁会起兵?
司州亲自坐镇,可保无虞。
唯一的潜在威胁邵勋驻梁县,手头不过数千兵,而禁军十倍之。
纵然禁军很多将校与其关系密切,但不过是骑墙罢了。
邵勋带着他们打了几次胜仗,得了许多好处,关系密切,但若其举兵向洛阳而来,反对自己,禁军也是不同意的。
南阳王模已经出镇关中,都督雍凉诸军事,是自己四弟。
高密王略镇青州,是自己三弟。
东燕王腾镇冀州,是自己二弟。
并州刺史刘琨乃刘舆之弟,是自己亲信。
琅琊王睿镇徐州,同样依附自己。
至于豫州,更是自己亲领,官员从上到下清洗了一番。
幽州王浚最近关系不睦,但他不会起兵反对自己。
也就荆州、扬州两地有些危险了。
荆州刘弘死前驱逐了自己的堂侄、宛城都督、彭城王司马释。好在他已死,荆州群龙无首,唯有刺史(刘陶)还在,干不了什么事。
扬州有周馥在,确实是個麻烦事。但大势之下,他敢逆天而行?
天下全是自己人啊,为何不能尝试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司马越又激动地咳嗽了起来,同时心下有些黯然。
体力、精力一年不如一年,自己还能活多久?
有些时候,他挺羡慕司马伦的,至少他在临死前当了一把皇帝,过足了瘾。
自己面临的局势,比司马伦好了不知道多少!至少没那么多不知所谓的宗王起兵反对自己……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军司王衍出现了。
只见他挥了挥手,让书房内的幕僚尽皆离开。
司马越不以为意,示意他们离去。
“太傅,为了处理这些首尾,可真是费劲。”两人当面,也没什么好装的了,王衍直接坐了下来,说道:“天子春秋四十九,驾崩说得过去。首尾处理干净后,没人会乱说,说出去也没人信。唯有一事,皇太弟于灵前即位之后,可不能再乱来了,他才二十四岁。”
司马越脸皮抽抽,王衍说话有点不客气,让他有些恼火。
但关键时刻,他不愿意得罪“居宰辅之重”的王衍,毕竟很多事情还要靠他的名望来遮掩呢。
天下士人会怎么看待天子驾崩之事,全看王衍一张嘴怎么说。
于是,他只能暂时把这份恼怒压在心底,换了副笑容,道:“辛苦夷甫了。”
“都是为了大晋天下。”王衍叹了口气,又道:“太傅,荆州无主,该早做决断了。”
这就开出条件了?司马越一皱眉,道:“荆州重地,须得宗王出镇。我意高密王略改镇荆州,如何?”
王衍早有所料,立刻问道:“青州呢?”
“令弟处仲有方面之才,似可委之。”司马越说道。
王衍微微颔首,脸上笑容绽放,道:“承蒙太傅错爱,处仲只能勉力为之了。”
好处到手,王衍的态度好了许多,开始认真为司马越谋划大事,只听他说道:“周祖宣至寿春,平定陈敏之乱,但首功却在江东士人。”
“初,吴中大姓首鼠两端,似有拥立陈敏之意。顾荣等人接受陈敏官爵,甘氏与陈氏结亲。久而久之,发现陈敏不似人主,于是背弃了他。”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江东士人,不介意出现第二个孙策。而今四方平定,该注意下江东了。”
“夷甫有何妙计?”司马越问道。
王衍说的是实情。
在这次陈敏之乱中,吴中大族试图投机,虽然半途而废,却值得警惕。
“值此之际,须得安抚。”王衍说道:“不如征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辟周玘为幕府参军,陆玩为掾……”
王衍一口气说了不少人,有的与他相善,有的关系一般,确实没太多私心。
司马越听了,恼意稍去,暗道王夷甫在安抚人心方面还是很有见地的,于是点头同意。
不过王衍的私货很快来了:“然江东无主,总不是个事,还得宗王出镇。”
“再等等吧,周馥一时半会不好动。”司马越推托道。
王衍也不硬来,竟然点头附和了:“确实需要寻个契机。”
他一点不着急。
天子驾崩,总有人会怀疑是司马越干的,虽然没有证据。
太傅威望受损是必然的,今后他会更倚仗自己在朝中为他办事,机会多着呢。
“说完江东,再谈河北。”王衍继续说道:“公师藩败亡后,有残众推汲桑为首,收茌平牧苑马匹,聚众劫掠,自称大将军,声言为成都王报仇。又有石超等人潜回魏郡,招募亡散,自称奉成都王妃密信,成都王尚有遗腹子存于世,聚众作乱,攻陷城邑。”
司马越一听,叹了口气。
河北这个烂疮,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知道四弟才具不足,无法掌控邺城,于是让堂弟范阳王虓出镇冀州。
豫州兵确实能征善战,很快平定了河北局势。但随着范阳王暴死,豫州兵久战思归,不得已放了他们回去。
但这一放就出事了,河北叛贼死灰复燃,再度兴盛起来。
二弟似乎不像能平定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或许,只能靠苟晞了。
当初他在范阳王帐下为将,为平定公师藩之乱立下了汗马功劳。后以许昌世兵为骨干,组建兖州新军,屡战屡胜,而今让他再入河北,应能平定乱局吧?
“苟道将勒兵于大河之上,可令其做好准备。”司马越说道。
王衍心中有数了。
太傅这是不想让人插手冀州,还指望他弟弟东燕王腾能力挽狂澜呢。
易地而处,王衍也不想这么做。
汲桑、石超等人尚未紧逼邺城,似乎可以观望一番,再做决定。
兖州兵一旦入河北,将来邺城姓谁,可就很难说了。
“成都王真有遗腹子?”司马越眼神闪烁了下,突然问道。
王衍愕然。
“怕是假的。”王衍摇了摇头,道:“成都王被赐死后,王妃乐氏一直被幽禁府中。若真有遗腹子,朝廷岂能不知?”
司马越心下稍安。
司马颖于永兴二年(305)七月被赐死。
从那时候算起,即便真有遗腹子,最晚光熙元年(306)四月就出生了,但一直没有。
十一月的时候,王妃乐氏被赐给邵勋。
她若诞下子嗣,只可能是邵勋的种,与成都王何干?
但司马越还是不放心,又问道:“会不会外间还有?”
“太傅放心。”见到司马越有些紧张,王衍安抚道:“若非王妃乐氏所出,谁敢说此为成都王子嗣?”
司马越放心了,笑道:“公师藩这等邺府重将都败亡了,汲桑乌合之众,还不如公师藩,焉能成事?”
不过想到邵勋后,司马越心里又不是很得劲,问道:“邵勋屯兵梁县,他会不会做什么?”
“太傅。”王衍笑了,问道:“邵勋兵众几何?”
“五千余。”
牙门军的人数、器械都是要点计造册的。这是发放钱粮、器械的凭据,朝廷当然知道。
“禁军有众几何?”
“五万余。”
“禁军诸将多为世家子,他们可会对邵勋言听计从?”
“不会。”司马越回答这话时有些迟疑,但也大差不离,他们与邵勋关系不错,但还不至于为了邵勋而反对自己。
更何况,最近几个月禁军还进行了一番整顿。
人数增加了两万,诸部打散混编,大量来自青徐、豫州、河北的将校升任各级军官,邵勋的影响力已经大大下降了。
司马越甚至有一股冲动,召邵勋入幕府。
以前他不敢这么做,怕弄得太难看。
但现在么,有禁军做后盾,底气却很足了。
邵勋若敢来,他勉强可以原谅他,让他在幕府内当个督护或参军,卸下兵权。
若不敢来,则是心中有鬼,或许可以出师征讨?
“太傅!”王衍察言观色,提醒道:“此时不可妄为,当镇之以静。即便要施展手段,也得等上半年再说。”
天子驾崩,新皇登基,在这个敏感时刻,做什么都不合适。梁县可就在洛阳肘腋之侧,一旦乱起来,那就太难看了。
“也罢,就先让他逍遥数月。”司马越无奈道。
王衍点头称是,同时心中暗凛:太傅心胸狭窄,以后与他谋事,还得小心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王衍便告辞离开了。
司马越在书房内坐了许久,然后唤了一老仆,道:“你去下徐州,告诉裴盾,顾荣等人北上后,若逡巡不进,犹豫不决,即杀之。”
“诺。”仆人悄然离去。
司马越长出一口气。
陈敏曾经戏耍了自己,一直让他引为耻辱。
顾荣等辈,居然附于陈敏,助纣为虐,让他十分恼火,甚至把对陈敏的部分恨意都转嫁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若敢来洛阳,勉强可以原谅。以后见了面,定要问问他们当初到底怎么想的。司空、太傅不投,偏偏投陈敏?莫不是失了智?
若顾荣等辈犹豫不决,正好找借口杀了。
得罪过自己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司马颖、司马颙已经全家皆死,天子也死了,接下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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