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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说完这些,盛红衣还呆愣在原处,不知道说什么。
她一直没有移开盯着白氏看的目光,饶是白氏的理由看起来无懈可击,表情如何的自然,盛红衣内心深处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觉。
白氏所说,可能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真相。
可她却也无比清楚明白,她再也问不出白氏什么来了。
白氏是黑莲之母,可盛红衣发现,自己也是了解她的。
她不仅长相像白婉真,性子其实也像。
性若蒲丝,看似柔软温和却韧性十足。
一旦确立了目标,她便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哪怕水滴石穿,她都会坚持做下去。
而一旦做下决定,如何也不会轻易改变。
万语千言堵在喉间,盛红衣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从何说起。
她握紧手中的天地铢,忽然想到什么:
“娘,天地铢对我很有用,它们确实是我的东西,刚刚我尝试了一下,已是能用神识同它们勾连在一处。”
白氏油尽灯枯,盛红衣虽然不清楚具体还要耗多久,可,没有多少时日是事实。
看着白氏期望的眼神,也不知是因为黑莲的情绪在她身体里蔓延,还是白氏同白婉真的相似程度太高,盛红衣能感受到白氏好像很消沉。
消沉到没有一点求生意识?!
生死大事,轻易改变不了。
可不做点什么,她怎能甘心?
白氏大约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平安顺遂。
那她就让她先放心。
她现在有本事了不是吗?一定能不辜负她,让一切顺顺利利的。
盛红衣目光向天地铢。
天地铢抛起,落下,再抛起,再落下,成卦。
盛红衣扫了一眼。
天地铢两次落下呈现一样的结果:反正正。
此是兑卦,乃兑宫本位卦,兑为泽,泽为水,两泽相连,两水交流,上下相连,团结一致。
可是,还没等盛红衣松口气,刹那间,天地铢极快的闪了两次,新的卦象已现。
盛红衣的目光跟着瞬变。
卦象变了。
变卦代表事态发展的趋势。
原本是团结相合,其乐融融的景象,可是未来,却不乐观。
盛红衣这一卦卜问的是白氏的身体。
此时卦象下卦依旧是兑卦,而上卦却成了震卦,上震下兑,名曰归妹卦。
震为雷,雷在水上,风起云涌,势必打断原本水流融融的平静。
盛红衣眼神颤动了一下,这种变卦有一个说法。
归妹卦乃是兑宫的第八卦,这样的变化又名归魂卦!
归魂归魂,代表事物发展到了终点,又寓意内心的平静。
换到现实之中的场景,便寓意着白氏的身体已经走向了终点,不过此刻,她的内心却又是宁静祥和的。
这说明,她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
白氏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盛红衣动作,什么也没问。
只不过在她结束后,她才道:
“如此,这天地铢果真对你有用,娘就放心了。”
说着,她又咳了起来,盛红衣连忙又给她倒了水。
她动了动嘴,可白氏不问,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白氏喝过水,把杯子递给盛红衣的时候,就看到她蹙着眉,眼中藏着哀切和担心。
“傻孩子,你总是皱眉干什么?不要担心我的身体,为娘之前不就说了,能撑到你姐姐回来。”
“你不用多费心在我身上,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你和你姐还是留着点力气,早点离开这里!”
“至于娘,异人域到底是娘的根,叶落归根,本该如此。”
白氏外表柔弱,可却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
她闺女在干什么她岂会看不出。
原来,天地铢是这么用的?
不用知道卦象结果如何,她自己也知道,不会是好的结果。
死在所难免。
无有其他,老天也救不了一个心存死志之人不是吗?
她早就存了必死之心了。
盛红衣定定看着她说起“叶落归根”之时无波无澜的眼。
完全就是胡说八道,谁信啊?
什么“根”在这里,异人域大约是每一个旁支最大的噩梦。
而白氏,分明坚强又聪明。
她这辈子的苦难就是这地方造成的,她怎么会愿意留在一个连死了,尸体妖丹都要被瓜分的地方。
卦象已经明示了一切。
这和曾经盛红衣在幽冥界的死劫卦不同。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留人一线与天争。
盛红衣当年的死劫,依然有一线生机,生机就在盛红衣自己身上。
她就是那与天争的人,因而为自己搏了一线生机。
而今日之归魂卦,卦象说明的很清楚。
白氏对自己的死局很坦然,甚至是默许的,亦或者说这本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
她求了死,心之所愿,便将那一线生机堵死了。
那么死局,避无可避。
必将如约而至。
“娘,你不用想太多,我去给你抓药,你只要好好养身体就行了,便是我们要走,我和姐姐都不会丢下你的。”
盛红衣想了想,还是站起身,盘算着去找龏涟,寻思有没有什么补充气血的灵药。
油尽灯枯,还是得以温补为主,当然,精气神一个都不能少。
身体是反应的结果,归根到底还是心中有执念。
心宽才能体胖,若是能将白氏的心结打开,是不是就有点渺茫的希望解了这死劫。
盛红衣心中叹息,可惜自己无论是对医术还是丹药都不在行。
她还没钱,也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龏涟身上了。
谁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娘去死呢?
盛红衣扪心自问,真的做不到。
不管白氏有诸多的借口。
盛红衣不知白氏的梦境,自不知白氏的心态,她还在努力揣摩着白氏为何执意要死的缘故。
莫不是,她真的怕尸首被瓜分?
还是说,白氏觉得她二人逃跑会将她当成拖累给甩掉?
盛红衣摸不清白氏的想法,那她就给她信心和承诺。
不仅是她,白莲也不会同意她“慷慨赴死”的!
这般,白氏能不能稍稍振作,为她们活下去呢?
她盛红衣回到这里,还是希望弥补黑莲当年的遗憾的。
却不知,白氏也在弥补她的遗憾,而这和黑莲是相悖的。
母女两人难得的想法背道而驰,南辕北辙,却都是因为对对方的关心和爱。
白氏一把拽住盛红衣:
“咳咳咳,你别跑啊傻孩子,娘的话还没说完呢。”
“娘,你的情况最好不要再拖了。”
盛红衣执意出门,却也不敢挣脱白氏。
白氏太虚弱了,万一被她没轻没重的再磕到哪儿,可就真的没救了。
“呵呵呵,你姐要回来了,等她回来再说。”
“娘现在有点饿了,你去给我去灶间拿点吃的?”
盛红衣没动,她了然又着急的看着白氏,就是不说话。
白氏手一摊,光棍的很:
“别白费心思了,小妹,便是你把药拿回来,娘也不会吃的。”
盛红衣揉了揉眉心,真的没救了吗?
却是突然,她听到外面门扉处的动静。
“姐姐回来了。”
盛红衣本以为自己要叫白莲姐姐会同龏涟要求她叫他阿涟那样不自在,结果,就跟她叫白氏娘一样顺畅……
盛红衣手一扬,隔音符自解,白莲进来,盛红衣手又一扬,隔音符再次将这一方小天地护佑起来。
白莲刚诧异于盛红衣的本事,就想追问,便见到母女二人一坐一立,白氏还行,黑莲的表情却不太好,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盛红衣心中不甚平静,始终无法平复心中的杂念,脑子之中好像有很多帧画面,一会儿黑莲一会儿盛红衣。
盛红衣惯来很懂得自省己身,她迅速迫使自己冷静,逐一细想,心中终是明白,她如此大约都是黑莲的情绪在作祟。
她本想遏制,可看到白莲那张和静客一模一样的脸,心中蓦然生出一股委屈不满。
盛红衣愣了愣,再次慢慢咀嚼了一下这陌生的情绪。
这也是黑莲的,而不是盛红衣的。
这一刻,她似乎又跳了出来,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
前世黑莲死的那样惨,母亲姐姐都没了,却是原来,她在家中就是小妹么。
原本,虽然生活在这么一个地方,却有母亲姐姐依靠,所以她张扬又有些任性。
这种张扬和任性,盛红衣清楚,同她完全不同。
黑莲还带着与生俱来的本性,她的张扬和任性是因为家人的宠爱所赋予的底色。
而盛红衣的张扬和任性却是过尽千帆后的一种自我选择和保护。
因为受过苦,所以珍惜得来不易的幸福生活。
因为需要保住这些幸福,所以握起拳头,同那些企图破坏她幸福的敌人对抗到底。
盛红衣五味杂陈,蓦然便涌起了一丝怜惜之情,却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怀念曾经的自己。
便是纵容“自己”一回又如何?
于是,她语速很快的,没等白氏说话呢,就把白氏的“任性”控诉给了白莲。
自是也包括了天地铢的事情。
说完,盛红衣轻轻长吁一口气,她的决定是对的,说完这些,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爽快。
连自到了这异人域到现在,心中那愈加沉甸甸的负重感,都变轻了些。
白氏:“……”
她轻叹口气,她就知道以黑莲的冲动和跟白莲姐妹间的不分你我,天地铢的事情她还是会说的。
本是害怕她们姐妹间因为天地铢产生龃龉,现在看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们从来不分你我,这般倒也好。
白莲没想到自己一回来就听到这么多的大事。
然,让盛红衣刮目相看的是,自一开始的错愕后,她表现出的冷静出人意料。
也让盛红衣心安。
盛红衣说罢,白莲看向白氏,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水润之中似带着说不出的缱绻。
静客也是这般,亲切的总让人愿意去靠近甚至依赖。
“娘,你早就打好主意,无论如何都不想成为我们的拖累是吧。”
白莲一针见血,盛红衣依旧微微皱眉,看见白氏点点头。
“娘命不久矣,你们便是执意带着娘,也只能带娘的尸体。”
白氏口气愈发强硬。
“这里都是异人域的屏障漏洞所在,那些地方都无人看守,你们可以去试试。”
没再说自己的生死,她顺势摸出了自己怀里的一张叠的平平整整的纸。
这些是她当魂魄在异人域漂泊多年发现的。
一共是三处。
她嘴唇微动,本想提龏涟和无相,可他们似乎混的风生水起。
再说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人家并不一定愿意离开这里。
所以,她没再说什么。
白氏目光默默的在两人脸上逡巡了一圈,如有千言万语,又好像温柔的手轻抚过两人。
盛红衣和白莲本来正在看那张图纸,她猛然心中狂跳不止:
“不好!”
与此同时,白莲脸色已是惨变。
说时迟那时快,姐妹俩同时上前,却只看见一个口鼻之中涌出黑血的母亲。
中毒吗?
“咔嚓。”
心中,好像被狠狠的剜掉一块肉,痛彻心扉。
她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她存了必死之心,居然还是疏忽了。
白莲颤抖着手,已是满面泪水。
“娘,你为什么……我不要啊。”
知道母亲寻死和亲眼见到母亲死,根本是两回事。
她不知道怎么救自己的母亲,从未如此无助过。
白氏的口鼻不停的涌出黑血,却笑的灿烂:
“到底是为娘技高一筹喽。”
“我死去后,你们快走,莫要辜负了娘。”
“一切都是娘自愿的,我服用的是断魂毒,无药可救,别白费力气了。”
白莲拼命的摇头,语无伦次:
“不,我们现在去,我们找异人域的神医……”
却是一把被黑莲压住了她的肩膀,她想挣脱,可黑莲不知怎么那么大力,任她如何,都挣脱不了。
她头一次,要跟黑莲翻脸了。
却听黑莲说:
“嘘,娘在说话。”
白莲果真冷静下来。
只见白氏这时候,双眸已呈空洞之势,嘴边却在喃喃自语。
仔细的听,可以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说:
“……下辈子……真希望当个人,有一两个子女……和体贴的良人常伴……足矣。”
盛红衣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一片白茫茫,找不到出路。
不过,好在她还记得白氏的话。
身体里,随着那话好像汨汨流淌着什么。
盛红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好,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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