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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然而,蝴蝶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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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无声。

    旁边曹老和他的门人弟子们,在低声的说着什么话。

    贵宾休息厅的环绕音响系统里,也在低声播放着机场特有的钢琴乐,理查德·克莱德曼或者保罗·莫里哀。

    但在此时此刻,这些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安娜·伊莲娜的耳边,世界顷刻之间,便静若无声。

    唯一重要的,只有手中的论文上的名字——卡洛尔。

    《被时间遗忘的女画家卡洛尔:深色调印象派作品的颜色纠缠和视觉维度》。

    这篇论文的名字很长,那种标准英文八股式的命名,专业繁复的学术名词有节奏的镶在占据一整行的长长标题之中,在标榜自身专业性的同时,吸引着学者们的目光,像是嵌着一圈彩钻的劳力士手表。

    可安娜只是盯着那个名字看。

    Carol.

    C-A-R-O-L,简简单单的五个英文字母,也可能是来源于日耳曼语族的德文字母或者希腊字母。

    它们五个连成一条珠线,彼此碰撞,在杂志纸面所构成的“斜坡”上一个一个的滚下来。

    依次溅落进伊莲娜小姐的胸口。

    叮当作响。

    那些无形的字母碰撞,若是能听在耳中,所发出的一定是海顿交响乐风格般的声音。

    明快而清脆,充满了宗教式的超脱感。

    初听时,只觉不过和普通的圣颂歌没有本质的差别,余音却环绕在奥地利的上空,抓住了欧洲作曲家们的心,盘旋不去,往后整整两百年。

    安娜的心,也被这个声音所捉住了。

    《雷雨天的老教堂》、早期印象派作品、被遗忘的女画家,以及——卡洛尔。

    这一个又一个单词全部组合在一起,多米诺骨牌依次排列,最终又在同一个漫漫长音中,一起倾倒。

    像是两个世纪前,有人拨动了琴弦。

    一百五十年后。

    音符却姗姗来迟的响在了新加坡的机场里,响在了轮椅上的年轻女人的胸口,让整个世界都一起为此而屏息凝神。

    这迟来的哀婉之音。

    “C-A-R-O-L……Carol.”

    那个音符弹跳在安娜的心中,对她这么说道。

    伊莲娜小姐翻动着手上的论文。

    她浏览着纸页间有关《雷雨天的老教堂》的一切信息,关于它的发现,艺术造诣,用笔风格的研究,色调与美学,还有论文的作者们对于画家身份的推测。

    和很多学术论文一样,这是学术研究而非考古传记。

    篇幅有限。

    关于这篇《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发现,论文的两位写作者只是浅浅的说了一句,是在仰光一次机缘之下,发现了一幅老画。

    油画的美学分析倒是写了很多。

    这幅画与雷诺阿用笔风格的对比分析,与德加用笔风格的对比分析,对比梵高,对比毕沙罗甚至是透纳。

    还有对印象派演变的理解,画作的哪一部分是典型的印象派,哪些笔触又带着浪漫主义的特征。

    这些东西,他们的有些写得问题,推论略显牵强。

    有些他们写的有道理,但分析的过程难免有年轻人的青涩。

    还有些东西,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虽然写得不错,但伊莲娜小姐可以一边用左手在钢琴上弹出C大调音阶,一边用右手给奥古斯特梳毛,在陪着大狗狗玩的空隙里,写出比这更为深刻的陈述。

    ……

    以安娜的审美标准。

    这篇《亚洲艺术》上的论文,远非无可挑剔的“完美”论文。

    它甚至连“有力”的论文都称不上。

    行文之间充斥着各种作者的犹疑、推测和不确定。

    对比分析不够专业,给出的观点不够有说服力,而且难免有没有论据可以写,强行凑数以填充文章的嫌疑。

    他们给出的身份论断也很潦草。

    尽管如此,伊莲娜小姐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篇文章从头到尾,全部都读完了。

    这是一篇数千词的论文。

    不算长,也不短。

    关于这幅画,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两个人在文章中说了很多,又在文章中说了很少。

    在安娜的眼里,长长短短,零零总总,无非就是“Carol”这五个字母而已。

    它宛如是只由一种琶音构成的旋律。

    弹来弹去,不过便是几个琴键在不同位置的往来重复。

    可无论弹了多少遍,听了多少次,伊莲娜小姐却总是听不够。

    她听的有点想哭。

    安娜想,不能哭。

    哭是年轻姑娘的特权,但不是伊莲娜家主的特权。

    年轻代表着娇弱。

    女性是柔软的,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是柔弱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人更显得娇柔、柔软且柔弱,那么就是坐在轮椅上哭哭啼啼的年轻女人。

    她讨厌这样。

    如果曹轩是一座雕塑。

    那么安娜也是,她不光是人,她也是圣女贞德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东西。

    她是伊莲娜家族最后的女儿了。

    不管这个家族代表了什么、意味着什么,不管她的祖先赢得了多少的荣耀,亦或者是犯下了多少的罪。

    她都是伊莲娜家族最后的女儿,也是家族最后的象征。

    她必须有力、必须强大也必须要“熠熠生辉”。

    雕塑是不会哭的,就像雕塑是不会流血的一样,即使被宗教裁判所绑在火刑架上,你也应该平静从容的等待火光将你所吞没。

    “刚点火时,她叫了不止六遍耶稣,特别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用坚定的声音叫着耶稣。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讨厌女子公学的气氛,但安娜清晰的记得,学校里的老校里的老嬷嬷是这么以读经般的口吻,念出贞德的故事。

    她的成绩从来都是最好的。

    “用坚定的语气,叫着耶稣。”

    贞德不哭,所以其他人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所以行火刑的刽子手会因为害怕自己因处死了一位“圣女”而下地狱,而辗转难眠。

    如果圣女贞德忽然哭了起来。

    那么……谁还会追寻着她,如果她露出了娇柔、柔软且柔弱的一面,那么谁还会跟随着她的背影,走向战场呢?

    或许此时此刻。

    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没有记者,但她身边的不远处,就是曹轩和他的弟子们。

    现在正是伊莲娜家族和布朗爵士斗争的关键时刻,双方都想争夺《油画》杂志的主导权,甚至是都想以此来争夺自己的艺术领域的主导权。

    如果在这么多大画家面前。

    她忽然呜咽的哭了起来,曹轩会怎么想,刘子明和魏芸仙会怎么想?流传出去,那些艺术界的上层人士们,又会怎么想?

    不过。

    伊莲娜小姐还是想哭。

    安娜是个很警惕的人。

    从小到大,她见过了太多太多别有用心的人,抱着别有用心的目的,围绕在她的身边。

    这是富有的女继承人所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安娜告诉自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告诉自己,就目前为止,就这篇论文上的内容,还有很多很多不确定性的因素。

    可安娜就是忍不住。

    音符在她心中所激起的涟漪,不是落在水波中石子那般,从内自外的扩散。

    而是如时光倒流。

    涟漪倒退着返回源点,

    玫瑰的花叶合拢,包裹住中央鲜黄色的含着露水的蕊心。

    家族藏书阁里的那些日记,书信,那灰烬中的一角,那些儿时便知道的故事,修道院里的墓碑,一件一件,一桩又一桩……紧紧的围拢在身边,由外向内,将她牢牢包裹。

    ……

    姨妈去世的那一年,大狗狗奥古斯特依旧还是大狗狗,安娜却只是一个小姑娘。

    葬礼是在梅涅克修道院举行的。

    名流云集。

    很多在场的嘉宾都是欧洲旧日家族里的头面人物。

    很多人头顶都有着一连串从勋爵到公爵的大堆头衔。

    西班牙和丹麦的王室还派来了使者。

    甚至连奥托·哈布斯堡都到场了。

    (图为1916年时,奥托的画像。)

    这位奥匈帝国1918年大崩溃时,所留下的最后的末代储君,在安娜出生时,就曾来到了她的产房,

    而她姨妈的葬礼,则是他人生中最后几次在公众场合里露面。

    那时对方的身体也已经很不好,差不多同年,对方也逝去了,按照哈布斯堡家族发言人的官方说法——他在睡梦中安详的死去,没有痛苦。

    欧洲史观的十九世纪常常以拿破仑皇帝登上历史舞台做为开端,强大的拿破仑和荣耀的维多利亚女王,占据了十九世纪的大半历史。又以奥匈帝国、沙皇俄国,德意志帝国三个欧洲最大的帝国的崩溃,以奥托的父亲带着他流亡离开奥地利,做为终点。

    往后则是长达二十年的余波。

    而风云变幻的二十世纪,则在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结束的一刻,便落下了帷幕。

    所以,欧洲的历史学家常常会说:漫长的十九世纪,短暂的二十世纪。

    在奥托大公去世的时候,新闻媒体则写道,这一刻,无论十九世纪再如何的漫长,现在,它终于结束了。

    所以那次相遇,也就是旧帝国时代哈布斯堡家族的族长与伊莲娜家族的族长,最后一次见面。

    那年安娜还很小。

    也许是伊莲娜家族遗传的敏锐嗅觉,也许只是孩子“童言无忌”式的天真与敏慧。

    当她头戴深色纱冠,黑色的面纱罩面,坐在葬礼的第一排,回头看着场内端坐的众人的时候。

    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神圣的天命在召唤”。

    她……竟然觉得虚无。

    小姑娘安娜回想着那个早晨,她坐在修道院里,看着满座的贵族们,看着这些曾经风光无限的欧洲统治者们的后裔。

    做为其中的一员。

    她却比阅读历史书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了,红衣主教黎赛留、瘸子塔列朗、铁血首相俾斯麦、哈布斯堡、霍亨索伦,甚至是丘吉尔……甚至是伊莲娜……这些名字所代表的时代,真的早就已经彻底退场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听听那些大人们的聊天。

    保皇、复辟、多瑙河联邦、莱茵河王国……那位不远处德国的伯爵,真的相信能在中欧的多瑙河畔建立起一个如同罗马一样的君主国家么?

    这些词汇真的有多少民众愿意相信么?

    或者说?

    这些词汇,他们谈论的那些构想的时候,在场的人们,又有多少人自己真的会相信呢?

    伊莲娜小姐想,真的是皇帝的新衣啊。

    与那个童话不同的是。

    这里面的很多很多人,他们内心其实知道,身上正穿着的虚假的衣服。

    他们知道在世界的舞台上,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只是装作自己很重要。

    他们调慢了时钟,涂改了日历,把2011当成了1911,就装作自己推回了时代的车轮。

    当修道院的大门关上的时候。

    在这个葬礼的会场,在这个时空的泡沫里,大家还是某某阁下,某某勋爵,某某上议院的议员,他们还可以在地球仪边挥斥方遒,想象着他们拨给国王的一个电话,就能搅动世界的格局,想象着他们团结在一起,就能对首相或者总统施压——

    而打开了修道院的大门之后。

    用错误的时钟和日历生活,就像是用错误的节拍唱歌。

    一切。

    又都显得那么的荒腔走板。

    孩子式的率真能戳破皇帝的新衣,却戳不破一群就是想穿着新衣的大人们的幻想。

    大家不是醒不过来,而是不想醒。

    他们想让自己活在旧日的幻梦里,拿着配剑,就能去做戏台上将军。

    这里面的满座宾客,有多少是真的为她的姨妈而感到悲伤,又有多少,穿着深色的西服,头戴面纱而来,只是为了……玩一场代入感十足的角色扮演游戏呢?

    她所看到的一切,这间教堂里前来哀悼的很多人所正在做的事情,和二十世纪的学校里,发一本两百年所编写的《天主教淑女行为准则》当做品行操典,又有什么区别呢?

    安娜觉得虚无且荒谬。

    再加上。

    早晨的时候,她在教堂里遇到了她的那位赌徒舅舅,这让她的心情更有些不好。

    所以。

    仪式完成后,她没有参与接下来的社交环节。

    这样的扮演游戏,也不需要她这样的演员坐在椅子上,也能继续进行。

    安娜直接离开了会场。

    没有带任何的仆妇或者随丛。

    女孩一个人,在梅涅克修道院绿树掩映的院子里闲逛。

    轮椅压在修道院间的石板路上,无意或者有意,她又一次的逛到了卡拉祖奶奶的墓碑之前。

    「卡拉·冯·伊莲娜」

    在荒谬的时代,在荒谬的泡泡里,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会勇敢且清醒的活下去。

    她们家有希腊血统。

    而“卡拉”这个词在希腊语中,有“心爱的”、“勇敢的”的含义。

    讽刺的是,那位今年早晨遇见,让安娜很是心烦意乱的那位远方舅舅,他的名字恰恰也同样是“卡拉”。

    当然。

    这个名字又好几个不同的变种,在被用做男名和女名时,拼写的细节和读音也有些许的不同。

    本质上这两个依然是相同的名字。

    伊莲娜小姐人生中最佩服的人和最不喜欢的人,恰恰都叫同样的名字。

    安娜的心中那种虚无感被成倍的放大了。

    不管你是高贵与否,不管你是勇敢还是怯懦,不管你的一生是在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中度过,活在虚幻的泡沫里,还是你从公主的幻景中背身离开,勇敢的拥抱这个世界。

    不管人和人之间,拥有着多么大的差异。

    你们都有着同样的名字,你们都有着同样的代号。

    你们都站在一起。

    区别只是一个已经在坟墓里躺了上百年,另外一个,正在修道院里……伊莲娜小姐也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在筹备一场私人的扑克牌局,还是在勾搭某位老绅士的女儿?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下一个百年之后。

    他们都会变成白骨与墓碑。

    卡拉奶奶和卡拉舅舅都叫卡拉,就像这一片墓地里的很多人,墓碑上所刻的家族所代代相传的中间名都叫“Elena”。

    你爱或者不爱。

    你恨或者恨你。

    创造你或者毁灭你。

    做过善事,或者做过恶事。

    一代又一代的伯爵,伯爵夫人,小伯爵,老伯爵,勋爵、男爵,或者没有头衔的小姐、太太和绅士。

    他们都将平等的躺在这片墓地里,肩并着肩,成为一抔黄土。

    他们中的有些人,很少的那些,做过些大事,在书架上的有些历史著作里有着自己的传记或者章节。

    而更多的,则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了,在巨大的时间尺度下,在数以百亿千亿计曾经活过死过的人中,既使他身为高等贵族,是家族的族长,是一代伯爵。

    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了历史某一页上的某个小小的注角,或者爵位传承图上的一个简短的名字而已。

    而纵使是其中最光辉璀璨,最如雷贯耳,将家族的声势推向巅峰的那一两代伯爵。

    他们的时代也已经彻底过去了。

    除了历史学者,没有人再会提起他们的名字。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安娜低声吟道。

    声名水上书,这是大诗人济慈生命的最后,为他自己所撰写的墓志铭,做为自己人生的总结。

    他的墓碑上画着一只八弦的希腊里拉琴,琴上只有四根弦,剩下的四根弦则是断裂的,象征着大诗人尚未来得及吟唱,就被死亡所掐断的才华。

    没有比在卡拉的坟墓前,吟颂这句墓志铭更加应景的事情了。

    安娜想着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她也会变为这坐墓地的某个墓碑下的白骨。

    而在那时。

    会不会也有后世的人,无意间行之此处,看着她的墓碑,感慨一句“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呢?”

    忽然。

    她注意到有一株枝叶弯弯的鲜嫩花卉,正在墓碑间的草丛里探出了头来。

    一支蝴蝶正悬停在花叶的上方。

    安娜的心微微一动。

    花叶新黄,花蕊如针。

    蝴蝶的翅膀则成乳白色,后翼则带一点淡粉,也带一点的与花卉同色的淡黄。

    花是一株常见的野水仙。

    历史上有几代伊莲娜伯爵,表现出了对博物学或者昆虫学浓厚的兴趣,庄园里有一间收藏间的玻璃展示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标本,从海怪的头骨(后来生物学家证明是某种章鱼)到用大头针固定的各种昆虫都有。

    不过,新一任的女伯爵阁下不是其中之一。

    安娜认不出蝴蝶的具体种类,但她觉得那应该只是常见的粉蝶。

    花是最常见的花。

    蝴蝶是最常见的蝴蝶。

    除了这是卡拉祖奶奶的坟墓上开出的花以外,这一幕几乎是最常见的景象,任何人都可以在中欧的任何春日的林地、原野上看到相似的情景。

    伊莲娜小姐就那么坐在轮椅上,坐在卡拉祖奶奶的墓碑前,看着那支落在花上的蝴蝶很久,很久。

    直到管家来寻找她。

    安娜总觉的这一幕,拥有着某种神圣的寓意。

    首先。

    她并不相信转生、托梦、或者通灵这样的事情,

    她本人对上帝是否真的存在,也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即使这里是修道院,她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假设这个世界上,在冥冥之终有什么人类所无法理解的造物主的存在,万事万物自有关联。那安娜也认为,那是某种庞大、微妙且无法被人所理解的关联,而绝非水晶球、星象、茶叶渣就能解读出来的东西。

    认为忽必烈远征日本的结果,和几千光年之外,星星的光芒或者大汗金账里祭祀手中的羊骨或者龟甲有关,就实在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如果上帝真的会以这种方式回应人们的请求,给予凡人启示与指引。

    那么,为什么无所不能的神,宁愿在卡拉死后的一百年,把她变为一只在自己面前翩然飞舞的蝴蝶,而非在她活着的时候,就赐予她真正的自由呢?

    这也实在太过残酷了吧?

    甚至。

    那只蝴蝶本身也并未体现出任何灵异的气质,它只是在墓碑上的小花前,停留了很短很短的一瞬,便自己飞走了。

    剩下的大部分时间。

    轮椅上的安娜小姐只是在那里,对着墓碑上的野花发呆。

    无数的事情都在说明,安娜所见到的都是最普通的自然现象。

    可她。

    就是觉得这一幕很神圣。

    也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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