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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稀为贵。
顾童祥知道把一个画法变得最值钱的方式,就是做为开宗立派祖师爷,将这个画法变成美术领域的显学。
比如毕加索的立体主义,透纳的浪漫主义或者雷诺阿印象派。
其次,就是会这个画法的要画家越少越好。
最好除了你,其他的人全都玩不了,拿着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手艺。
曹轩老先生给崔轩祐打电话求教时,崔轩祐宁可不要曹老的人情,也不愿意指点顾为经,给自己儿子小崔多找一个竞争对手出来。
无论可能性大小如何,顾童祥也不想分润打在自己孙子身上的聚光灯。
即使他是对方的爷爷。
即使他坚信顾为经未来技法一定会比自己成功的多。
老爷子依然宁愿放弃梦想,也不愿意让这种事情发生。
“呃……问题不大,这种特色的绘画风格本来就很紧俏,画的人这么少,多一个顾老爷子不会有大问题的。只要顾为经将来的画功能更上一层楼,步入真正大师的层次。从长远来看,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汉克斯笑着解释道。
汉克斯是专业的经纪人,他对艺术家的职业规划,比艺术家本人还要更加完善。
在他心中,理想状态下,顾为经和顾童祥未来职业规划不应该是竞争关系,而是梯度关系。
只要顾为经的技法水平能够明显超过顾童祥的层次。
以马仕画廊的营销实力,就能给这对爷孙俩个打造出一个作品销售的层次来。
就是那种类似迈巴赫和奔驰,劳斯莱斯和宝马,这类在同一个总集团下,使用完全一致的发动机和底盘组件的超豪华品牌和豪华品牌之间的销售梯度。
顾为经的目标客户主打老派资深收藏家。
顾童祥则针对想要投资艺术的城市中产,做为买不起顾为经版本“融合画”的平替。
拍卖行里的印象派也有这种隐形的销售梯度。
买不起莫奈,可以买雷诺阿或者马奈。
再买不起的可以考虑毕沙罗或者德加。
然后就是相对更便宜的莫里索、修拉和唯一的女性印象派大师玛丽小姐……
汉克斯这是一个非常长远的远期构想,完全是建立在顾为经这个名字将来会变的足够值钱的基础上。
现在说出来就太早了。
“不,如果你们不要求我的画法种类,单纯的让我自由发挥。只要为经同意,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们还是要求我吸自己孙子的血,我宁愿不签。”
顾童祥依旧像是倔驴一样顽固。
“老爷子……”
汉克斯无奈的想要点化点化顾童祥的榆木脑袋,一旁的顾为经却笑着开口,打断了他。
“爷爷,不用担心。新体画的发明者是郎世宁前辈,我只是一个模仿者。您要在外面说这是我的画法,会惹人笑话的。马仕先生说的没错,既然有郎世宁的珠玉在前,也不少您一个。其次——”
听着之前爷爷的话,
顾为经暖意不停的涌上心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也真是只有亲亲的长辈,才会这么周到的为自己考虑,生怕耽误到他的前程。
“——我也在尝试着不停在新体画画派的画法中融入新的艺术元素,形成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不会在单纯的模仿上消耗太多的时间。所以您就放心的签约的吧。”
顾为经笑了笑。
一味的模仿前人的画法,成就最多也仅仅成为新时代的“郎世宁”的替代品而已。
要在艺术高峰上攀登的更高,就必须画出属于他顾为经的特色。
胜子已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手指涂抹法只是一些绘画细节上的小改变,无疑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融入新的艺术元素,形成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这话当真?”
顾童祥还没说什么。
汉克斯的眼睛则已经像是两只雪亮的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
【从小我就听着各种有关艺术的名词长大,在我刚刚会叫父亲、母亲的年纪里,我已经知道了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和乔托。四岁时,女仆带着我骑着桌子高的矮种小马在庄园的宴会草坪上散步,那时我已经能说出洛可可、巴洛克,《雅典学院》这样的词汇。
犹记得每当这样的单词从我口中说出,庄园里的客人就会朝我的父亲频频举杯,大叫伯爵阁下,您的儿子会和您一样,成为下一位艺术家的庇护者的,父亲则会开怀大笑。
但我依然不明白什么是艺术。
1876年圣诞节的前夕,姑姑带我去梅尔克修道院参加弥撒。那天皇帝约瑟夫一世也来了。我对此没有任何的印象。我只记得,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教堂的穹顶之下有意识的往上看。
水晶吊灯散发着白金色的光泽,穹顶上的一切都像是不可琢磨的秘境。雅典娜驾驭着狮子战车在沸腾的云海中掠过,我几乎能看到车轮和云彩接触间那抹来自遥远天际的闪光,教堂空气中漂浮着松柏木和油漆混合的味道,那一刻我却把它当成了奥林匹斯圣山上的奇怪香料。
烛光,雅典娜、松柏木——即使那年五岁的我对于绘画出这幅壁画的奥地利巴洛可大画家保罗·特洛格一无所知,我也明白,原来那就是艺术。】
奥地利是典型的温带阔叶林式样的气候条件。
三月中下旬的格利兹市,平均气温只有几度。
安娜穿着一件浅棕色的织绒大衣,头戴暗粉色的软帽,静静坐在轮椅上。
她的身前就是她的曾曾曾祖父,《油画》杂志的创办人,老伊莲娜伯爵的纪念青铜雕塑。
格利兹市的人们喜欢伊莲娜家族。
在二十世纪初,老伯爵刚刚去世的一个月里,他们就自发的筹集到了1.2万奥地利克郎。
市政府聘请当时的德国慕尼黑雕塑大师M.克布鲁兰铸造了这座两米七高的宏伟雕塑,放置在了油画杂志社的大门前,让老伯爵先生永远的和热爱他的市民们留在一起。
今天是《油画》杂志社针对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股权一事,正式召开股东会会议的时间。
会议地点就定在杂志社总部的顶层。
安娜做为目前最大的个人股东,她早早的来到杂志社大楼后,并没有着急上楼。
女孩已经在先祖的雕塑前坐了不短的时间。
她的眼神落在雕塑下方的铭牌刻纹上,目光温和而深邃,看不出悲伤或者急躁,只是很平静,平静的似一汪深谭。
安娜抬起手,指尖从青铜雕塑的铭牌下划过,感受着指尖凹凸起伏的触觉。
“原来,这就是艺术。”
女孩慢慢的重复着这句老伯爵很多年前,在《油画》首期发行的创刊杂志扉页上留下的寄语。
她试图想象着在15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的落雪夜,她的祖先站在梅尔克大教堂的穹顶下,看着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从云海上掠过的庄严神圣的肃穆感受。
“从那时起,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啊。”
眼前的青铜雕塑就像是某种关于兴衰不定的隐喻。
它默默见证了帝国的崛起与分裂,日耳曼的铁骑踏碎整个欧洲,冷战双方的灭世对峙。
无论政治家们怎么搅动着世界的风雨,铁灰色的战争阴云怎么黑压压的覆盖在每个人的心中让人们压抑的无法呼吸。
伊莲娜家族,依旧在这座红墙蓝顶的巴洛克式样的老式办公楼里像是隐士一样自顾自的研究着艺术。
恰如黑白电影里的那一帧闪过的亮色。
艺术与诗歌,是人们心头燃烧着的希望火焰。
古希腊的先哲们说,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依然愿意谈论艺术的灵魂之美,那么灭世的神罚就不会降下,人性的光辉就会永存。
即使在战争年代,
格利兹市的市民们也有一种蜜汁信念,只要伊莲娜家族的成员还在这栋建筑里工作,那么时间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天塌不下来,生活依旧可以继续。
只是今天,
这个《油画》杂志的创建者,熬过了漫长19世纪的巨变,挺过了奥匈帝国的分崩离析,战胜了NC德国对于堕落艺术的打压。
终究输给了新时代的金融浪潮,要被从杂志社的管理层中彻底驱逐出去。
天蓝的发青,风也有些萧索。
远方的街头管弦乐团少见的拉着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
管弦乐的声音自风中传来,连空气中都蕴含着一层落寞的悲意。
“汪汪。”猎犬轻声叫了两声。
奥古斯特今天也跟了过来。
史宾格犬在外面是相当有活力的犬种。
它们每天除了睡觉,往往会保持6~8小时的撒欢时间。
安娜的爱犬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读懂了女孩的心情。
奥古斯特既没有跑出去追蝴蝶,也没有溜达着要去呲牙咧嘴吓唬其他狗狗玩。
它非常乖巧的趴在女孩的脚边,偶尔轻轻伸舌头舔甜安娜的脚踝用做安慰。
“嗨,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让先生们换一首有活力些的曲子。伊莲娜家族不是失败者,也不需要这么悲伤的调子做为送葬的挽歌。”
安娜将手放在奥古斯特毛茸茸的脑袋上,轻声命令道。
年轻的女人很轻,她说出的声音立刻消散进了风里。
但是伊莲娜小姐的意志立刻得到了不打折扣的满足。
随行待立在旁边穿着灰色职业套裙的秘书,从口袋钱包里掏出了一张蓝色的100欧元的纸币。
秘书走过去。
她将手中的钞票对折弯腰放进了街头乐队身前的黑色高礼帽之中,轻声说了些什么。
几秒钟后,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声便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蓝色多瑙河》前奏的快活音符自小提琴的琴弦间倾泄而下。
它创作于战争时期,却代表着如刺破黑暗的黎明一样美好的寓意。
无论听众是奥地利人、匈牙利人还是来自波兰或者斯洛伐克,任何一个前奥匈帝国的主体民族都能在这首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中找到属于自己民族的元素。
格利兹市大大小小的几十个街头的交响乐团,全都会熟练演奏的这首奥地利的第二国歌。
安娜缓缓的用左手打着拍子,右手慢慢的挠着奥古斯特的后颈毛。
让它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奥古斯特,我可没还没有认输呢。”
安娜默默的自语。
她从手边的小包里拿出一本被柠檬色调的条纹礼品纸包裹的长方状物体,这是昨天晚上所收到的奥斯本所寄来的礼物。
礼物上方的丝绸蝴蝶结上挂着一张小卡片——
【致亲爱的安娜·伊莲娜女士:
我听说了油画杂志的收购提案的事情,我很为你抱歉。金融方面的事情,我很难能够帮助到你什么。这是我给你寄来的礼物,只希望它能让你变的开心一些。
:
1、印刷老师看到成书后的效果原谅我了,他说这是他这些年制作过的最还原,最完美的插画配图。我同意他的看法。
2、曾经给你看过的Scholastic集团的商业宣传片也将从本周三开始全线投放。
爱你的奥斯本叔叔。】
安娜读过丝绸带子上的小卡片,她撕开礼品纸的包装,一本精致的童话书就从包装纸上露了出来。
【作品名:《小王子》】
【原作者:圣·艾克絮佩里(法国)】
【译者:查理·霍克(英国)】
【插画作者:侦探猫(阿尔及利亚)】
安娜手中的是一本新版《小王子》的童话书。
这不是之前市场调查那种简单将打印出来的照片装订在白文本上的样子货,而是一本货真价实的可以发售的《小王子》。
出版社在加班加点的赶工下。
新版《小王子》的印刷流水线已经开动了。
伊莲娜小姐眼前的这本还带着油墨味道的童话书就是第一批印刷好的成品。
此时此刻,
在集团位于荷兰的大型印刷工厂,正在源源不断的生产着成千上万本同样的书籍。
《小王子》的第一版印数是三十万册,未来几天内就可以全部印完。
其中英文版二十五万册,还有采用侦探猫女士的插画和圣·艾克絮佩里法语原文的法语版的五万册。
这些书籍将被血管一样物流网络运往集团在欧盟区和英国的各个下属的渠道商,另外部分书籍将被打包发上渡轮,顺着巴拿马运河到达北美,投放到美国和加拿大的市场。
Scholastic集团做为全球体量最大的图书出版商之一。
它们将会把《小王子》做为“复活节童话童书季”的一部分,在三月末全球同步发售。
“好看嘛?”
安娜把撕掉的礼品纸放进提包中,将手边的图书展现给奥古斯特看。
奥古斯特“汪”了声。
“我也觉得很喜欢。”
画的再好,印刷校色再努力,也得最后看看成本的效果才能判断他们的付出有没有效果。
在看到这部《小王子》的瞬间。
安娜就知道侦探猫女士的作品没有被辜负,她为大姐姐读书的心血没有白费,连印刷老师快要被安娜的强迫症逼疯了也物有所值。
正像奥斯本所说的那样。
这是一本非常完美的作品,完美到会让印刷老师能为做出这样一本漂亮的图书而自豪的出版物。
安娜翻动着手里的书页,检查着每一张插画的成像质量。
厚实的书页里,
数十张插画宛若快放的幻灯片闪过,每一页都带着油画颜料的踏实质感,清晰的可以看到油画刀在画布表面所压出的最细小的花纹。
“很不错。”
纵然是MYCK四色印刷,Scholastic集团所隶属的投资数千万欧元的先进印刷工厂的输出标准也达到了500PPI(每英寸像素数量)。
比行业内通行的插画300PPI的输出清晰度高了近乎于一倍,比早期IPHONE手机的屏幕成像像素还要高,已经达到了一些照片店洗照片的质量。
肯定称不上比原画还要好,达到画师原作七分的神彩不算夸张。
而安娜合上书本,看着天鹅绒蓝和沙漠金色两个主要配色画出的封面插画。
“除了过于光滑,对阳光的镜面反射有点强,这样的印刷质感已经和手中真的拿着一张油画画布差不多了!”
安娜用指尖拂过光洁的图书封皮,满意的点点头。
和真的油画画布差不多——在专业美术画册出版方眼中,能得到这样的评价,便是对它们努力最高的赞誉。
安娜闭上眼睛,将这本刚刚印刷出场的《小王子》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油墨和书页的味道。
“我的曾曾曾祖父的艺术启蒙是烛光,雅典娜、松柏木,我相信这一代的无数孩子会伴随着书本这样的油墨味道,让他们在星光、沙海和小王子之中,意识到艺术的美并因此爱上艺术。”
艺术是源于人们灵魂深处对于美好的渴求与向往在现实世界的具象化表达。
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艺术。
只是有些人生性木讷,或者被生活的琐事遮掩住了他们那颗落满灰尘的心。
因此人们爱上艺术需要一次所谓的“神启”,用一瞬间的震撼洗去心中的尘埃与麻木。
可以如伊莲娜小姐的先祖的一样,在圣诞的弥撒圣歌、水晶蜡烛的照耀下和穹顶上的雅典娜对视这么充满了仪式感。
也可以只是在忙碌的工作之余被公交站台上的艺术插画引发的片刻感动。
只要一张广为流传的插画足够的美,并被足够多的人看到,它自然就能震撼到无数人,成为数以万计孩子们的艺术启蒙老师。
看到这本成书后,安娜对手中的作品能做到这一点,再无任何的怀疑。
她鼻端嗅到的不是油墨的味道,而是艺术的味道,是缪斯女神神殿祭坛的香木所飘落的丝丝禅烟。
金钱可以买走《油画》杂志的股份,却买不走人们心中的感动。
安娜当然没有认输。
如果不是侦探猫姐姐的资历过于单薄,安娜相信这本书的上市后有足够的资格问鼎今年出版行业今年的最佳插画。
历史用30年的时间,证明了保罗·丢朗·吕厄对印象派的眼光,用了20年时间,证明了拉里·高古轩对于安迪·沃荷的信心,用了10年的时间将毕加索蓝色风情时期所受到的非议吹得烟消云散。
伊莲娜小姐认为,自己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要幸运。
她仅仅是等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等到了手中这样一套插画。
这本童话书是她手里的利剑,足以斩断任何对于伊莲娜小姐眼光的非议。
“伊莲娜小姐?”
穿着一身灰色的职业套装,面容文静的艾略特抬起手腕上的积家月相手表,看了一眼时间。
艾略特是安娜小姐的私人秘书。
如非紧急情况,她不愿意打扰自己的雇主。
尤其是在伊莲娜心情不好的时候。
只是现在时间确实不早了,距离股东会会议开始只剩下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姐还是在青铜雕塑前发呆,没有上楼的意思,不由得让艾略特心中有些焦躁。
更让秘书小姐感到焦躁的是,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涉及到上亿欧元的收购提案以及伊莲娜家族可能会被赶出管理层此般令人不安的消息。
安娜小姐竟然保持了如此的镇定。
艾略特敬佩于女主人的镇定,可是连财务和法律顾问都不携带,只带自己一个私人秘书是不是有点镇定的过分了!
面对可是这么大的财产以及伊莲娜家族几个世纪所积累的声誉。
她一个更加偏向于处理安娜小姐生活方面事务的私人秘书,真的能够处理的好么?
“您的法务团队就在两条街区外的咖啡店里待命,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叫他们。”
“不必担心,艾略特,今天的事情不会很复杂的。简单的法律常识我都清楚,股东会的议程也已经交到我的手中。既然双方心中都很清楚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无论他们是什么提案,我都会投反对票,然后再因为股份占比不足而被否决。”
“既然世界上最好的律师也无法凭借口舌改变简单的股份比例,那么就省下这个步骤吧。”
安娜面容平静的摇摇头。
“对了,请帮我把让你准备好的花束,放在这座雕塑的脚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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