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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子衡正潜心调制着伤药,而坐在一旁的子书,却是攒眉蹙额、如坐针毡。
他见子衡始终都是一副泰然自若之色,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默然一阵,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禄亲王都进宫这么久了,主子却还未将林小姐接回来,你说,会不会是林小姐在宫里出了什么状况给耽搁了?”
说着,子书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心里愈发担忧起自家主子的伤势,不由开始碎碎念叨起来:“主子执意要去外面等林小姐,又不让咱们跟着,还让咱们将马车停得离宫门远一点,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他身子哪吃得消。”
“你在我面前絮叨这些有什么用?”子衡抬眸睨了他一眼,随即又埋头摆弄着手中的药瓶药罐,“方才主子下车之时,也未见你拦着。”
“你——”听出子衡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子书噎了噎,转而又沉沉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担心嘛!咱们主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了的事,谁敢拦着?也没人拦得住。”
子衡闻言,动作略微一顿,随即将手边的药瓶逐一收进了药箱里。待他收拾完后,才稍稍叹了口气,朝子书道:“走吧,咱们下去看——”
子衡一语未尽,却被子书抬手打断。只见子书的耳朵动了动,旋即眉头一展,一抹喜色漫上眉梢。
“我听见主子的声音了,是主子回来了!”
子书转头朝子衡说了一句,便立即起身,佝着身子往车门处走去,子衡正欲开口阻拦,却见他一把掀开了那道厚重的门帘。
“主子您回——”
话音戛然而止。子书看着眼前的一幕,神色顿时一僵,那抹悬在眉梢上的喜色也就此凝固。
只见漫天飞雪中,自家主子攥着林小姐的手腕,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掌,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凝视着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炽热而又暧昧的气息,就连萦绕在他们周围的风雪,仿佛也要被融化了。
直到此时,子书才终于明白为何主子要让他们待在马车上,不让他们跟着;他也终于意识到,为何子衡明明也在担心主子的伤势,却仍旧待在马车上无动于衷。
眼前这一幕,宛如仙人挥毫而成的遗世画作,美得令人赏心悦目,却没想到,竟会被自己生生打破。
想到这里,子书顿时有些悔不当初,转而又腹诽起了子衡:这家伙明知道有可能会撞见这一幕,却不提醒自己,也不拦着,这算哪门子的兄弟?
在子书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苏景迁便已将眸底的缱绻之色敛进了深处,登时挺直了背脊,镇定自若地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林绾绾先是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眸底闪过一丝少有的局促。她随即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苏景迁之间的距离。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转眸朝子书看去。
子书愣愣地拽着那道半敞的门帘,被两人幽深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顿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朝自己袭来,脸上的表情也由不自然变成了极其不自然。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将门帘放下,还是该将其掀开。
子书偷瞄了一眼自家那位喜怒难辨的主子,斟酌着此时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他冥思苦想半晌,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那个……你们能不能当作没看见我?”
一直坐在马车里看戏的子衡,闻言一怔,不由扶额叹息。
林绾绾瞧着子书这副与他武功完全不符的憨态,不由觉得好笑,心中的不快之意也随即一扫而空。
她旋即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的笑意,但很快又敛起神色,转眸看向身侧的苏景迁,幽幽说道:“听闻天枢阁设有两座暗牢,一座名唤‘沉渊’,一座名唤‘灭障’。这两座暗牢里分别放置了上百种刑具,被送去‘沉渊’的人,会被活活折磨致死,而被送去‘灭障’的人,也是非疯即残,故而这两座暗牢成了天枢阁杀手们最忌惮的地方。”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子书一眼,随即又收回了视线,笑盈盈地对苏景迁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地牢,不知苏老板可否让人带我去参观一下?”
林绾绾话音方落,子书便听见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蔓延上心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这般倒霉,上回是将宫里送来的女子画像夹在主子的书里,好巧不巧竟被林小姐给发现了,还惹得主子不快,这回又撞见主子和林小姐在暧昧……
林小姐言辞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她一定是想借机报复自己!若主子让自己带林小姐去暗牢,不论是去“沉渊”还是“灭障”,他都极有可能会被林小姐用那些刑具扒层皮!
子书不由浮想联翩,转而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苏景迁,祈求对方看在自己多年忠心侍奉的份上,救救自己,千万不要被美色所迷惑,不要让自己身陷囹圄!
苏景迁瞥见子书投来的目光,羽眉轻抬,态度不置可否。
子书见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当他以为苏景迁要婉拒林绾绾的时候,却听见苏景迁慢悠悠地开口:“的确该去看看。人总是要在亲临险境之时,才会懂得‘常怀敬畏之心,方能行有所止’这个道理,想必去过之后,日后定会督促自己谨言慎行,以免有朝一日落得个被扔进去的下场。”
说到此处,苏景迁话音陡然一转,继而似笑非笑地望向子书,“你说是吗,子书。”
听完苏景迁这番话,子书顿时悟了。看来不只是林小姐,就连主子也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一笔。虽然主子没点名让自己带林小姐去参观暗牢,算是放了自己一马,但他心里也已明白,主子这是在警告自己。
子书心里顿觉有苦难言,只得生无可恋地点头应道:“是,子书明白了。”
苏景迁转眸凝睇着林绾绾那双星辉濯濯的眸子,勾唇轻笑道:“林大小姐可满意了?”
早在她一开口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只小狐狸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子书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也太过急躁,也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况且,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不老实待在马车上,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林绾绾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眼角一扬,目光在苏景迁身上轮了一圈,哂笑道:“走吧,苏老板也别强撑了,你这一身伤,还是回去躺着吧。至于香萃楼,等你养好伤后再去也不迟。”
苏景迁略微一怔,不由在心底轻叹,她果然早就看出来了。
苏景迁并未反驳,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回道:“林大小姐还是先将自己身上的伤养好了再来操心别人吧。”
两人对完嘴后,又不禁相视一笑,随后相携上了马车,唯留子书一人心中凌乱。
岁暮天寒,彤云酿雪。其后漫漫长路,皆与子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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