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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至梅林深处,花开得正盛,疏影拢芳枝,夜雪化幽香,梅花独有的冷香氤氲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
华琼望着梅梢上探出头的一枝红梅,幽幽开口道:“都说绿萼乃是梅中魁首,可依本宫看来,这红梅傲霜斗雪,明艳无匹,只怕哪日便会将魁首的名号给夺了去。”
说着,她忽然抬手朝枝头伸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枝红梅应声而断,花瓣上残留的积雪簌簌而落,引得周围花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华琼将红梅执于手中,转眸望着林绾绾,檀唇微勾,道:“可惜,本宫向来都不喜欢太过娇艳的花。”
林绾绾羽睫轻轻颤动了两下,浅笑着说道:“这梅花固然好看,可也不过是在冰雪的映衬下才有人观赏,若待到来年春日百花齐放,这梅花也只能作衬,又怎及牡丹高贵、芍药艳丽、海棠娇媚。不论绿萼也好,红梅也罢,皆不过是百花之中最为普通的花罢了,哪有资格与群芳争辉?”
“当真是舌灿莲花。”华琼看着她,妖娆一笑,继而问道:“你可知,太后召你进宫究竟为何?”
林绾绾不动声色地回道:“回娘娘,恕民女愚笨,民女不知。”
华琼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哼笑一声,不知是在冷笑还是在嘲讽,只听她陡然抬高了些声调,问道:“你究竟是不知,还是知而不敢言?”
林绾绾神色微微一僵,而后缓缓垂下眼帘,掌心微微蜷缩,稍显局促。
“太后娘娘的心思,民女不敢妄加揣测。”
华琼将她神情间的微妙变化尽收眼底,到底是个乡野丫头,哪里经得宫中这些世故,三言两语便探出了底,不似宫里的这些人,个个都熬成了精,方才还牙尖嘴利,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可在这皇权之下,却也难以维持。
“你可知这梅花为何要凌寒绽放?”
华琼凝视着手中的红梅,用蔻丹食指轻轻划过娇艳的花瓣,唇角微微上挑,噙着一丝冷意,“倒不是因它喜寒,而是它还等不到满园春色,便会先落得个碾作尘泥的下场。”
说罢,她笑容一敛,骤然抬眸朝林绾绾看去,目光好似一把尖刀,透着一抹锐利,随即将手中的花枝递给了她。
林绾绾似乎并未察觉到华琼眼神中的凌厉,双手接过花枝,神色蓦地黯了黯,似有股哀伤在她眸底隐隐浮动,惆怅渐显。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红梅,凝睇片刻,唇边才牵起一丝苦笑,戚戚然道:“娘娘所言极是,但民女认为,梅花既然选择凌寒自开,想必也是喜欢清冷的,只是花开花落且随风,纵然它无意争春,却还是能开到春日,也许被碾作尘土、化作春泥才是它应有的宿命吧。”
她神色凄凉而哀伤,仿佛心中正酝酿着一场凄风苦雨,冲刷掉了她先前的伪装,洗尽铅华,唯余伤感和凄楚之意。
华琼半眯着眸子注视着她,未曾放过她丝缕神色变化,旋即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问道:“如此说来,这梅花性喜清冷,本无意与群芳争春,可却又身不由己?”
林绾绾抬眸,坦然地迎视着她的目光,一脸诚恳地开口:“娘娘圣明。”
华琼凝着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诚,毫无闪躲之意,转而倏然一笑,“既然它无意争春,那本宫便做一回善事,成全它。”
说罢,她轻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说道:“本宫有些乏了,这梅也赏够了,你自便吧。”
林绾绾垂眸敛首,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成全,民女恭送贵妃娘娘。”
“哦,对了。”华琼方才走出几步,似想起了什么,回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这雪夜寒冷,夜里炭盆里的炭火烧得越旺,便会睡得越安稳,可在这宫里,过于安稳却未必是件好事。”
林绾绾微微一愣,旋即颔首道:“多谢娘娘提点,民女定会时刻警醒自己。”
华琼淡淡收回目光,未再多言,径直朝梅林外走去。
望着华琼远去的身影,林绾绾心底生出一股狐疑,虽说她在华琼面前演了一场苦情戏,暂时让华琼对她放下了戒心,可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以及韵春方才的神色来看,这位华贵妃并非什么和善之人,原以为她会对自己刁难一番,却没想到,她不但没有为难自己,竟还提点她防着太后耍手段,倒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总感觉这位华贵妃有些古怪,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
宁寿殿后殿佛堂内,太后跪坐在佛像下方,双目微阖,轻捻着手中的佛珠。
她已过暮春之年,再过两年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纵使如此,她的鬓边仍旧是一片乌黑,眉眼看起来也极为秀丽,也不知是保养得极好,还是因为常年礼佛,得了佛祖的庇佑,看上去竟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
佩蓉从正殿过来,一路行色匆匆,直到行至殿前时,方才放缓了脚步。
她站在檐下仔细掸去了衣衫上沾染的飞雪,随后轻轻跨过内殿的门槛,行至太后身侧,躬身附耳跟她说了几句。
言毕,只见太后缓缓睁开眼,手上拨动念珠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停拨,将其一把紧紧攥于手中,眸底骤然闪过一抹惊怒。
好一个华琼!
她暗暗咬牙,随即抬眸看了眼佛像,又缓缓按压下心中喷涌的怒意,虔默片刻,才伸手让佩蓉将她扶起来。
主仆二人从佛堂行至偏殿,佩蓉打发了宫人,见太后脸色有些冷沉,立即替她斟了盏茶,轻声开口道:“看来华贵妃早就收到了消息,有所防备,这才让左相进宫觐见,拖住了皇上。”
“哀家早就知道,华琼若知道此事,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必会想办法拖住皇帝,只是哀家没想到她竟让华鸿飞连夜进宫。”
太后睨着案上的茶盏,目光越发阴冷,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遏止的怒气,眸色宛若檐上霜雪,眸中又似有火焰喷薄。
“华家人当真是狼子野心!华鸿飞这个老贼,竟全然不顾宫中禁令,想什么时候入宫便什么时候入宫,将皇室威严置于何地?最可恨的是,华琼竟敢在哀家的宫里安插眼线,看样子,他们华家不仅是想要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就连这后宫也想要彻底掌控,简直是胆大包天!”
她越想越是气闷,一掌拍在案上,缠绕在虎口上的佛珠被震出一声清冽脆响,“华琼今日此举,分明就是在向哀家示威,在挑衅哀家,挑衅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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