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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惨烈了!
村中各处通道的防御工事很简陋,只是拆毁村中民居,用土块、木料随便垒起来的。仅能阻碍骑兵冲锋,根本拦不住步兵跨越,完全就是靠人来硬扛攻击。
而已经咽气的常胜军,尸体也被同伴用来垒筑工事。
这些家伙已近乎麻木,即便知道朱铭来救,自己不再有生命危险,脸上也看不到太大的表情波动。
一个个或躺或靠,就在原地休息打盹儿。
直至听说郭药师也来了,他们终于露出些喜色。但只有军将们站起来迎接,士卒依旧躺着靠着休息,并未对郭药师表现得有多尊重。
朱铭让大军在附近扎营,骑兵派出去侦察。
天黑之前,白胜来禀报说:“这些除了郭药师的嫡系步卒,还有一部分是赵鹤寿的军队。奉命攻打陈留时有大约八千,死伤颇重就决定叛逃。当时约有七千人逃跑,现在个个带伤,村里咽气的有两千多,还有一千多人重伤,数百人逃跑时死在野外。另有几百人伤得不重,但流血太多昏死过去了。军医说,就算全力医治,也最多三四千人还能打仗,好些下半辈子都要残疾度日。”
“尽量医治吧。”朱铭说道。
不多时,郭药师带着包扎好伤口的儿子和将官们过来。
“拜见元帅郎君!”众人行礼。
朱铭刚进村时,他们就已经拜过了,但简单说几句便去治伤。
亲手将几位将领扶起,朱铭说道:“既然跟金人作对,那便不再是敌人。伤兵只要不死,我都会全力医治。带你们杀回燕京,一两年之内暂时不可能。愿意投效我也接受但必须服从军令。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以及麾下士卒,愿意服从军令的,可以继续从军作战,今后须任打任罚。”
扫了一眼众将,朱铭继续说:“不服管的尽早说出来,我不会加以为难。京西北路到处是无主之地,我打算将退伍之人安置在某处村落,还借给你们一些口粮和种子,耕种前两年皆可免收赋税。郭将军,我的话他们可能不信,伱亲自去安排一下。”
“是!”郭药师又领着这些人离开。
从将领到士兵的反应来看,朱铭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你掏心掏肺他们也不会相信。
或者说,他们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那就干脆直接把话说清楚,愿意服从管理的留下当兵,不服管的安置在乡下种地。
至于残疾者,朱铭也懒得去管,他没有那个义务,郭药师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爹,这朱元帅是什么意思?”郭安国问道。
郭药师说:“就是他讲的那个意思,我麾下有书记官和军法官,这几日相处得还算融洽。据他们所言,朱元帅如果把话讲明了,那就是说一不二要执行的。这里的军纪很严明,想留下继续当兵,以往的习性就得改。”
“怕是在借机分散咱们的部伍,今后肯定下手彻底吞并!”赵鹤寿猜测道。
郭药师摇头:“朱元帅不缺这点兵,他这里规矩为先,而且要讲明白了,有人违反再去处置。没讲明白的规矩,就算有人违反,也会从轻发落。四个字赏罚分明。”
郭常先惊讶道:“这才不到十天,兄长就被那朱元帅收心?”
郭药师苦笑:“规矩立在那里,只有服从与不服从,哪有什么收不收心的?我带着投过去的骑兵,既没有被特别重视,也没有遭受什么欺辱,反正一视同仁按规矩办事。”
“嘿嘿,我却是不信,难道个个讲规矩,这里的将士就没私心?”赵鹤寿冷笑。
郭药师说道:“肯定有私心,肯定也讲远近亲疏,但想做什么首先得守规矩。”
周奎说道:“管他呢,能活命就好。只要不逼着俺去送死,不克扣俺的粮饷,他让守规矩便守规矩,他让拼命打硬仗也不含糊。”
“唉,这里的规矩不好守啊,”郭药师感慨,“军中不准喝酒与赌博,你们麾下士卒禁得了?不到十天,我已亲手处罚了好几十人。那些混账身上没带钱,居然也能赌起来,赌下个月的军饷。”
周奎怪叫道:“不喝酒不赌博,那当兵还有甚意思?”
郭药师说道:“只是不准在军营里做这些,离营之后没人来管。但不得擅自离营,须得节假日放归。”
“那还好,有地方喝酒赌博就够了。”周奎笑道。
赵鹤寿却是不再说话,郭药师讲了这许多,他基本明白朱铭这边是啥情况。
军纪森严,赏罚分明,军阀别想再当了,地盘更是不可能给。
郭安国问:“父亲得的什么官职?”
郭药师说:“中校军衔,暂编骑兵团长。什么时候补充到一千五百骑,就不再称暂编,而是给一个正名。”
“中校又是甚?”郭安国迷惑道。
“大概类似昭武校尉。”郭药师说。
赵鹤寿愤怒道:“大帅在北地恁响亮的威名,投了姓朱的竟只给做昭武校尉?”
“你晓得个屁,”郭药师好笑道,“这朱氏父子既没称帝也没称王,麾下文武能有多大的官?全军只有三位少将,接下来是十多个上校,再然后便是我这种中校了。我问过执行军法的桑兄弟,他说只要立功便肯定升迁。以咱们麾下的精锐悍卒,立功还不容易?打几次仗,老子肯定升上校!”
“不会被贪墨军功吧?宋人经常这么干。”赵鹤寿担忧道。
郭药师摇头:“应该不会,朱元帅最看重规矩,这是他的立军之本。一旦规矩坏了,军心就坏了,他还没那么傻。”
当金人出兵的时候,宋徽宗、童贯、蔡攸等人,是打算册封郭药师为燕王的。
只不过,册封诏书还未发出,就传来郭药师叛宋降金的消息。
一个即将被封王的军阀,被金人拿捏之后,不但没捞到什么高官厚禄,还被派去做开路先锋,苦活累活啥都得干。遭遇这种情况,郭药师的第一反应不是叛乱,而是拼命立功博取完颜宗望信任。
相比而言,朱铭给一个中校军衔,已经算得上极为厚待了。
此人桀骜不驯不假,养不熟也是真的。但他骨子里是畏强之人,只要你实力足够强大,郭药师其实很好打发。
真正难搞的,反而是那些悍卒。
那些悍卒有着自己的意志,当他们被克扣军饷,或者遭遇不正常待遇的时候,会串联起来集体闹事儿,甚至是裹挟军将们叛乱。
若非麾下骑兵不听军令,那天郭药师在战场上,怎么可能背叛金人?
如果朱铭歧视虐待投降过来的常胜军,或者逼着他们去送死,又或者长期克扣粮饷,即便郭药师想做忠臣,也会被士卒裹挟着再当二五仔。这个问题看似很好解决,无非正常对待一视同仁而已。但宋国永远解决不了,金国也肯定歧视他们,反而属于完全无解的难题。
……
陈留。
“陈监酒,李将军来了。”一个文吏提醒。
陈与义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他翻身爬起来,只见一个贼军将领,带着一股士兵从马道登上城墙。
李宝拱手问候,自报身份:“陈监酒,本人李宝,忝为宁远将军。”
张广道、李宝和杨志,作为川峡义军三大将,在宋国这边还是名气很大的。
陈与义作揖道:“多谢李将军带兵来救,陈留百姓得以保全。”
“俺打听过了,你是个好官,”李宝笑道,“别的官都逃了你一个收酒税的,反而还能募兵守城。平时收酒税,也按规矩来,没有仗着官威敲诈商贾。这等好官,何必给昏君卖命?我是一路主帅,文官不足的时候,可以临时任命文官。你若愿意归正便可做这陈留主官,战后再给你报功高升。”
陈与义婉拒道:“还望将军善待陈留百姓,既然金兵已退,在下就该回乡归隐了。”
李宝问道:“你家乡在哪里?”
“祖籍长安,现籍洛阳。”陈与义说。
“都是好地方啊,”李宝笑道,“只不过,长安估计快被我军给占了,洛阳也是迟早的事情。陈先生即便回乡隐居,也是朱相公、朱元帅治下百姓。与其隐居做百姓,何不做官造福万民呢?”
陈与义说:“不敢辱没祖宗。”
陈与义的曾祖叫陈希亮,为人刚正不阿,敢于得罪权贵,甚至得罪皇帝,多次遭贬官、罢官。他受命治理黄河时,始终住在即将决口的地方,以此激励官民拼尽全力抗洪。
而且还是个工程师,宿州的某处桥梁,总是被洪水冲垮,陈希亮实地查看之后,亲自设计桥梁并建设,这座桥不论发多大的洪水都不再垮塌。
由于性能优良,朝廷下令推广,从开封到泗州,汴河全部采用陈希亮设计的桥梁样式。
李宝问道:“阁下可看了那篇《抗金檄文》?俺记得开封周边州县,多有我军细作,应该可以把檄文贴到城里。亡国与亡天下,陈先生分不清吗?如果继续让昏君统治华夏,必有亡天下之忧!陈先生也不必立做决定,可先去拜见朱元帅。”
好友兼伯乐葛胜仲投贼,这带给陈与义极大震撼,在思想上他早就松动了。
也不给李宝一个准确回答,陈与义离开城墙返回住所。
沿途都有义军士卒在维持治安,并无骚扰百姓之举,这比官兵可守规矩得多。
金兵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陈留城内居然恢复秩序,店铺全都重新开始营业了,遇到当兵的还敢主动招揽生意。
陈与义见此情形,突然觉得改朝换代似乎也没啥可怕。
反而还更好!
其实,朱铭麾下三大将当中,李宝的部队是军纪最差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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