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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战争主要几场仗都是在西南地区打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战事。
李谕在大同大学讲完课,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到了他面前:“李大学士,在下冯家遇,奉家父冯国璋以及江苏民政长官韩国钧之命,冒昧请您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讲学。”
“原来是冯公子,”李谕说,“劳烦大老远来上海找我。”
冯家遇就是相声演员冯巩先生的祖父。
冯家遇说:“反正现在有了沪宁铁路,来往这么便捷,您要是在京城才麻烦。”
李谕想了想,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应该就是后来东南大学的前身,也是个重视工科的学校。(并非后来的南京师范大学。)
“好吧,”李谕说,“我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
袁世凯把冯国璋放在江苏将军位置上,虽然听着似乎和江西将军李纯之类的很像,但冯国璋管着的是最富庶的地区,地位超然许多。
抵达南京后,冯家遇带着李谕先去了冯府。
客厅中,冯国璋笑呵呵道:“李大学士,别来无恙。”
韩国钧也握手道:“久仰久仰!”
李谕随口问道:“上将军不应该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吧?”
“我现在还真就有闲情逸致,别的事都不想管!”冯国璋摸了摸胡子说,“前几天紫石(韩国钧字)找我聊起来新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事,需要拨点钱款。后来他又说请了不少留美博士当教师,我突然就想到李大学士,不算唐突吧?”
李谕说:“不唐突。”
冯国璋感慨说:“还是做学问好,没这么多尔虞我诈,书本上的文字也不会跳起来忽悠你,该是一就是一,永远变不成二。”
看来他真被老袁气坏了。
李谕又举了那个例子:“学问还能救人,当年有个法国人想自杀,突然琢磨了一晚上费马大定理,没研究出来,竟然就不自杀了。”
冯国璋说:“算学?李大学士能解出来吗?”
李谕说:“这是最难的数学问题之一,我肯定无能为力。”
冯国璋并不太懂具体的学术问题,只是想多接触接触李谕这种在整个世界学术圈都有极高声望的人,民国时期各大军阀都极为尊重大学者,也能顺便提高自己的品味。冯国璋说:“这所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前是张之洞大人创办的两江师范学院,一直有传承,可能比京师大学堂差了点,但绝不是普通学校。”
李谕说:“就算普通学校,也没什么关系。”
话说此时也没啥普普通通的大学,应该说数量远远不够。
几人聊天时,冯家遇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冯国璋说:“父亲,总统府派的说客蒋雁行又来了。”
冯国璋一听,连忙站起身:“糟糕,肯定是他见到今天咱们开了大门,一溜烟摸过来的,这小子,还在我家门口安了眼线!快,把我的轮椅抬过来!”
冯家遇立刻从另一间屋抬过来一把轮椅,冯国璋坐好,又盖上一张毛毯,然后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李谕和韩国钧也躲进了后屋。
蒋雁行进来后说:“上将军,今天可算见着您了。”
冯国璋使劲咽了口吐沫,用微弱的声音说:“宾臣(蒋雁行字)啊,不是我不见你,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见人。”
蒋雁行连忙一连串问道:“上将军得的什么病?多少日子了?有没有请名医看?吃没吃药?大总统听说上将军身体欠佳,十分惦记,命我把他请中外名医配的各种补药带来许多,还捎来人参、狗宝、牛黄、鹿茸、灵芝等名贵中药,盼望上将军早日康复。”
说着,他把一张大红礼单呈上。
冯国璋看都没看,心想,你小子问得也太假了,只是客套说:“多谢大总统挂念。”
蒋雁行凑过来,问道:“华甫兄,您觉得怎么不好受?”
冯国璋没好气地说:“哪都不好受。”
蒋雁行哭笑不得,只能小心翼翼回道:“上将军军务繁忙,积劳成疾,今后要多多注意身体。”
冯国璋抬了抬眼皮:“你说得太对了,我得多多休息!”
蒋雁行一愣,感觉自己被他套路了,于是表明来意:“上将军,实不相瞒,这次大总统派我来,一是来看看上将军的病体;二是请上将军出任参谋总长兼征滇总司令。不知道上将军尊意如何?”
冯国璋顿了半晌,才悠悠地说:“云南起事的症结在于恢复帝制,只要大总统明令取消帝制,战争不战自止。”
蒋雁行知道冯国璋和段祺瑞一样反对帝制,此前又被袁大总统摆了一道。见晓之以理的策略不行,立马改成动之以情:“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上将军与大总统相交甚厚,值此国难维艰之际,为了几十年的交情,也应助总统一臂之力。”
冯国璋听后果然有些动容,不过几秒钟后就恢复平常神色:“还谈什么交情,我跟随总统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总统一向忠贞不渝,总统何苦什么事都瞒着我,不把我当自己人!”
冯国璋就是咬死了软硬不吃。
蒋雁行实在没辙,没过多久就被送客出门,无功而返。
李谕和韩国钧从后屋出来时,冯国璋已经离开轮椅,坐在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地喝茶,他对两人说:“不管怎么说,我肯定不会出山。记得去年我拜见大总统,顺便拉上了段祺瑞。但总统府竟然恢复了跪拜!老段一向反感这个长人变矮子的礼仪,坚决不去,我怕关系闹僵,硬拉他去了。
“见到总统后,我先跪,老段才跪。好在大总统对我们有点面子,说自家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但后来我们见袁大公子时,这小子竟十分无礼,身不动,膀不摇,端起皇太子架子来!今后要是犯在他手里,还了得?”
韩国钧说:“跪拜礼仪属实落后,记得大总统称帝时不是说了要废除跪拜,改行三鞠躬礼?”
“总有些人阿谀奉承,要当从龙功臣,”冯国璋说,“紫石(韩国钧字),你带着李大学士去学校吧,我担心蒋雁行还会派人偷偷监视。”
韩国钧与李谕随即起身告辞:“别过上将军。”
——
来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江谦与教务长郭秉文一同在门口迎接。
“承蒙李大学士莅临,本校不胜感激。”校长江谦说。
李谕礼貌回道:“在下同样荣幸之至。”
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郭秉文道:“本校理化部所有师生已经全部在礼堂集结,等待先生讲学。”
李谕伸手道:“请带路。”
刚进入教室,整个会场就响起一阵长长的掌声。
前排学生中,李谕还看到一个不得了的身影:吴有训。
这是李谕计划中重点帮助的对象,一定要助他拿到一枚康普顿效应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不过今天讲课的重点并非纯数理方向,而是郭秉文提前订好的无线电。——毕竟这是个当下所有人都极为关心的科技领域,又适逢战事,无线电的作用被进一步放大。
李谕看到吴有训身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一台“手搓无线电”,于是问道:“是你做的?”
吴有训自信满满地说:“没错,一个月前我去大同大学找里面的学长学来的。”
“非常好,”李谕朝他竖个大拇哥,“看来你们的基础不错,不愧是龙盘虎踞之地的学子。今天我就讲点新鲜的东西,保证你们没听过。”
吴有训问道:“美国大学里也没讲过?”
李谕说:“肯定没有。”
吴有训等人立刻来了兴趣。
李谕在黑板上画了个飞艇的草图,还有一些公式。
吴有训纳闷道:“院士先生,您不是要讲无线电吗?”
李谕说:“无线电的应用场景非常多,我今天要说的,就是关于如何利用无线电导航。”
有学生疑惑道:“无线电,给飞艇导航?”
“没错,”李谕说,“其实很容易联想到,如果在夜间或者云层上方飞行时,飞艇或者飞机将很难通过地面目标辨别方向,这时候就只能靠无线电。”
吴有训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夜间飞行?”
有学生帮李谕回答:“要是想偷袭,当然不能正大光明飞过去。”
吴有训点了点头:“忘了这茬。”
李谕继续说:“飞机的速度较快,空间有限,安置无线电有些麻烦,操作也需要一个专门的副驾驶员才行。所以相对而言,飞艇目前更容易建立无线电导航系统。至于导航的原理,就是利用地面电台,然后计算距离信息……”
李谕给他们细致讲了起来。
一战时期,德国人确实想过给齐柏林飞艇装无线电导航系统,希望在夜间出动,悄悄跨过海峡。不过飞艇的投弹准度有点差,轰炸伦敦时,没有一颗炸弹命中目标。
但不能说完全没有用处,齐柏林飞艇巨大的身影飞到伦敦上空时,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就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吴有训很聪明,没多久就想到这个实践上的困难点:“如果距离过远,或者信号不够强,又或者电台被摧毁,空中的飞艇不就还是成了瞎子?”
“好问题,”李谕说,“所以我还要讲一个东西,背负式电台。这也是最近我的研究方向之一,不久后就会申请专利。”
李谕继续在黑板上画了画:“这种便携式电台信号强大,配有通信所需的天线、接地垫与电池,重约80斤,需要一个四人小组协作,能够实现野外的大功率信号传输。”
吴有训说:“听起来还是与军事离不开关系。”
李谕说:“无线电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是军民两用。”
吴有训说:“这么说,我还是喜欢不会用于战争的数学和物理。”
“其实我也一样。但民用方面无线电也很好用,不是吗?”李谕说,然后鼓励道,“保持你的喜好,早点考上留美名额,将来我们还会在数理领域有合作。”
此后的两天,李谕又细致讲了讲无线电的更多内容。
教务长郭秉文对李谕的水平深表佩服:“本人也是留美博士,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育学博士学位,但听了您的讲座,我感觉就算全美也没有如您一般富含学识之人。”
李谕道:“先生过奖。”
郭秉文是东南大学创始人,在教育方面功劳不小。
他又问道:“院士先生,我还有一事不解,虽然我不懂无线电领域,但听得出您讲的都是尖端科技。听您的意思,还都是些没有注册专利的新成果,不应该是各国军部争抢的技术嘛?怎么……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讲出来了?”
李谕笑道:“我就是要公开讲出来,而且还要各地巡讲,让所有人都知道。”
郭秉文说:“但凡您把这些技术卖给英法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几十万不止吧。”
李谕说:“那个叫做吴有训的学生说出了我的心声。我本人并不喜欢军事,更不想让自己的研究变为某一方的杀人利器,因此我只能让全世界所有人共同持有,而且这样还能早些促其进入民用领域。否则,最尖端的研究成果一定只会用在军事领域,需要成千上万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才会有其他国家渐渐摸索出来。”
郭秉文恍然:“素闻院士先生不爱军政、不爱做官,原来有如此博爱之心,在下敬佩之至!”
李谕说:“先生又过奖了。”
郭秉文说:“另外我还听说,是战争促进了科技进步,包括如今欧洲的大战,据闻已经有许多种不同型号的飞机出现在战场之上。”
李谕微微一笑:“到底是战争促进了科技,还是科技膨胀了人的自信继而引发了战争,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科技本身就是科技,我实在不想把它和战争联系在一起。”
郭秉文说:“但谁也阻止不了,不是嘛?”
李谕摊摊手:“那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但我至少不会投鼠忌器。因为我坚信人之初,性本善。”
郭秉文作了个揖:“受教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李谕又在上海的几所大学进行了演讲,并且把专利在京城和美国分别注册。
不仅路基无线电导航系统和背负式无线电台,还有新型的以碳化硅晶体为基础的信号检测器。
这种检波器可以取代过往易受干扰的机电金属屑检波器,除了抗干扰能力强,也能在需要频繁转移的环境中使用,大大提高野外条件下的可靠性。
——总之,无线电方面的许多先进专利,依旧牢牢握在李谕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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