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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谕想派出轮船去美国的消息很快被其他人知道。
这时候的船票依旧一票难求,尤其是远洋轮渡。
宋嘉树正好随着孙先生来到北京,于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宋子文上门找到李谕。
“这是一盒极品龙井,请李大学士笑纳。”宋嘉树把盒子放在桌上。
李谕已经收到过好多茶叶,回道:“宋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我着实不懂茶叶,极品龙井和普通绿茶我都分不出来,给我太浪费。”
宋嘉树说:“您是文化人,有闲情逸致时研究研究茶不挺好嘛,而且本人有事相求,李大学士要是不收,我实在讲不出口。”
李谕道:“有事直说就是。”
宋嘉树说:“此前您的教育基金会帮助爱女远赴美国留学,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再谢谢您。如今犬子也想留学,可我来北京办事,恰逢船票过于紧俏,稍一耽搁,票就已经售罄。我怕误了孩子读书,所以拉下老脸专门请您在赴美的船上带上幼子。”
李谕轻松道:“简单得很,反正船上没什么人。”
宋嘉树拱手道:“多谢李大学士。”
李谕突然说:“我有点纳闷,怎么不少人突然叫我‘大学士’?”
宋嘉树说:“大学生本来是前清称谓,现在帝制取消,这些词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申报》史量才先生如今写文章时只要一提到您,就用这个词汇。以他的说法,‘大学生’在国人听来要比‘院士’一词更高级。我们经常报纸,就跟着这么叫了。”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宋嘉树又问道:“现在南京方面和北京方面都对你很看重,李大学士为何不谋个一官半职?”
“宋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李谕故作神秘说,“就是因为我不掺和进政治泥潭,所以两边才对我都很看重?”
宋嘉树微微一愣,刚满十八岁的宋子文就说话了:“父亲,这个道理我明白!我上学时,班里有好几个同学追求一个女孩子。刚开始她谁都不答应,我们都觉得她像高高在上的女神。后来被一个同学追到手,突然间我们便觉得不过尔尔。”
宋嘉树训斥说:“这种儿女情长的例子怎么能用在国政大事上!”
李谕却不以为然:“小宋同学说得很有道理。”
宋子文听了李谕的话,更加得意:“李大学士都觉得我说得对!”
宋嘉树说:“那是人家觉得你童言无忌。”
宋子文不服气,撇嘴道:“对就是对!什么童言无忌?”
“你这孩子!”宋嘉树无奈地摇摇头,对李谕说,“李大学士不要见怪,这孩子从小就这脾气,天不怕地不怕。”
“年轻人这样子很正常,”李谕接着问道,“你准备去美国念哪所大学?”
宋子文说:“去就去最好的,哈佛大学!姐姐们念的那些大学都不行!”
宋嘉树说:“你要是少吹点牛,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姐姐妹妹们的一半。”
宋子文傲气道:“我在上海时看过哈佛考题,考上哈佛绝不在话下。”
宋嘉树说:“好,你要是能考上,我就给你提高一倍生活费。如果考不上,到了美国你就自己想办法。”
宋子文说:“说话算话,这可是当着李大学士面说的。”
宋嘉树说:“你小子别后悔就成。”
李谕觉得很有趣,再次问道:“去了哈佛,你想读什么专业?”
宋子文乐道:“哈哈,父亲你看,李大学士已经默认我能考上哈佛!”
然后说:“我想读经济学,以后做个摩根先生那样的人。”
宋嘉树捂着脑袋说:“摩根先生现在因为泰坦尼克号沉没的事正一头乱麻。”
宋子文说:“区区一艘船而已。”
宋嘉树训斥说:“大言不惭!你从小没有过过苦日子,更没有社会经验,对金钱太缺少概念。”
宋子文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服气。
宋子文的性格其实挺厉害,年纪轻轻就有非常清晰的人生目标,而且清晰得令人发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过要是没他老爹广撒网般地铺路,加上几个姐妹神级助攻,宋子文的人生不会那么顺畅。
在45年之前,宋子文的很多表现可圈可点。
但他的性格也让他早早就和老蒋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李谕说:“我在美国的企业和实验室都有非常先进的通信设施,将来有需求可以随时求助。”
宋嘉树感激道:“有李大学士照拂,我肯定放心。”
许诺了宋子文的登船请求后,李谕接着发电报把张相文从天津叫来,让他一同随船出去进行大陆漂移的考察。
张相文这段时间刻苦学习英文,阅读了许多英文的生物学和地质学著作,早就跃跃欲试。
李谕知道考察任务非常凶险,去的往往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于是格外嘱托:“先生不仅要学习地质学、生物学等内容,更应该学习一些野外求生本领。”
张相文说:“我明白,今年泰坦尼克号之前的新闻中,我就已经知道了南极探险的事。”
去年,也就是1911年12月14日,挪威探险家阿蒙森首先抵达了南极点。
作为竞争对手,另一支理论上更有优势的由英国探险家斯科特率领的探险队却晚了五个星期才抵达南极点。他们在南极点看到飘扬的挪威国旗时,还发现了阿蒙森留下的一封信。
然后斯科特在无奈的返程中又遇到极寒天气,五人小队全部遇难。
李谕说:“逝者是为生者开眼,与泰坦尼克号一样,这些事都给后人留下了血的教训。你将来面对的情况同样很困难,但即便知道前途漫漫,我还是希望你去进行探险,因为以前总是洋人在我们的国土上探险,我们也该出去探探他们的险了。”
“先生的这句话我很喜欢,”张相文说,“另外总统府提供了护照帮助,希望不会辜负你们的重托。”
李谕说:“到了美国,你先花几个月时间研究从衣服到食物方方面面的野外求生知识,同时一定注意身体锻炼。我会写信请美国方面联系野外生存的专家对你进行指导。”
张相文没想到李谕考虑得这么周全,但从他的语气中就知道考察任务绝不像旅旅游那么轻松。
“我会极力学习,并且带回第一手材料。”张相文说。
李谕说:“如果有别国探险家与你同行,不要拒绝。咱们不要搞成南极探险那样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毕竟人多力量大。”
李谕知道魏格纳此后绝对会投身到大陆漂移说的研究中,互相帮衬下,张相文也能有所收益。
不过从历史上看,虽然魏格纳提出了大陆漂移说,但此后几十年都没被重视,——因为证据太少。
大陆漂移这种理论,提出容易,验证很难,需要借助许多先进技术。
大陆漂移说真正被科学界认可,要等到二战结束的50年代,那时候世界太平很多,而且航空、物理学、生物学有了大突破,才给出了足够信服的证据。
李谕的想法还是之前那一套:不管他能搞到什么程度,仍是培养人才为主。
毕竟差距在这摆着,一步步来呗。
本来留法勤工俭学会也想坐李谕的船,送第一批学生赴法留学,但李谕帮他们争取到了乘坐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机会,要比坐船快一倍以上。
轮船出发时,李谕去塘沽港送了送行,接着顺路去看塘沽的久大精盐厂。
范旭东的速度很快,在充足资金的支持下,已经生产出精盐。
李谕摸了摸细腻的盐粒,高兴道:“品质不知道甩旧盐商的粗盐多少倍。”
范旭东说:“生产没问题了,接下来就是销售。渠道还被盐商们把持着,很难卖出去。而且他们四处造谣,说吃精盐会生病。”
李谕说:“我回头联系几大报刊,一起发文宣传。另外,你带上几包盐,咱们去给总统府的人尝尝,只要从他们那儿打开销路,就有了全国销路。”
“好主意!”范旭东立刻包了几斤,“他们见到后,甚至会以为是洋货。”
袁世凯作为一名合格的大吃货,在吃这方面相当讲究,他在确信这些精盐来自天津久大工厂后,果断批了五个口岸的销售权,能够在长江流域的湖南、江西、安徽、湖北销售。
久大的精盐产量在全国巨大的需求面前其实并不大,没有触及旧盐商过大的利益,加上袁世凯以及范源濂、梁启超、李谕的支持,推广难度并不高。
旧盐商更架不住李谕和梁启超在报纸上的文章。
而且精盐不是终极目标,最关键的是以盐为材料生产纯碱。
索尔维和少量欧美企业已经把持这项技术秘密几十年,外界一直不得而知。
但实际上没什么深奥的,通晓高中化学就能明白。
其化学式很简单,原材料无非饱和食盐水、石灰石以及氨气。
需要格外注意的是生产工艺上的细节还有生产设备等。
李谕和范旭东研究了一周,大体疏通了所有原理上的关窍,然后做工艺试验。
这个过程会持续一两个月,完全成熟后,有了细致的作业指导书,便可以进行厂房建设进而生产纯碱。
还有工人的培训也需花费一段时间,好在现在天津的北洋大学等学校可以稳定输出毕业生,招来一批天之骄子,对工厂的技术生产管理有很大作用。
李谕知道最花钱的就是研发阶段,但这个阶段的钱又绝不能省,他对范旭东说:“招募到工人后就开出高工资,尤其大学生,更不能低。”
范旭东说:“我还没有想好给出什么价钱。”
李谕说:“愿意进厂的大学生,每月起步30元。普通工人一个月最少也要10个银圆,同时包吃住。遇到逢年过节发福利物资,愿意加班的,还要有额外津贴。”
这个收入放在上海有点不够看,但在天津绝对是高水平。
范旭东说:“那我们必须加快研发进程,不然人力成本太高。”
李谕说:“该花就花,前期你不用担心,资金方面我会帮你解决。任公对你的事业也很上心,经常组织募捐。”
范旭东坚定地说:“只要知道了原理和工艺,我范旭东绝不会造不出。”
李谕当然知道他没问题,回道:“纯碱造出来后,销量不需担心,更不会像精盐一样有旧盐商阻挠,哪怕摆他们面前,他们也不知道纯碱的化学式是什么。”
范旭东笑道:“别说纯碱,食盐的化学式他们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是离子。”
李谕又说:“稳定生产后,千万不要着急分红,所有的利润都要接着投入到厂房扩大中。”
范旭东担心道:“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我怕国内消化不了这么多产量。”
李谕说:“不要有顾虑,不止国内市场,将来我们要卖到海外。”
范旭东压根没想那么远:“洋人会认我们的货?”
李谕先给他吃颗定心丸:“即便美国和欧洲不缺,不要忘了还有日本、朝鲜以及整个东南亚市场。毕竟现在全亚洲都没有一家自己的工厂可以生产纯碱。”
范旭东沉思道:“但这就会和洋商正面竞争。”
李谕说:“竞争免不了,只要咱们质量过关,就不怕竞争。哪怕将来打价格战,也不怕。”
范旭东不知道李谕为啥有这么大的底气,现在他还是很怕洋商挤压的。
目前国内就有英国公司用索尔维的工艺生产纯碱。
如果将来工厂效益一般,英国佬可能还不会重视;要是真如李谕说的那样大规模生产,英国佬必然会用尽一切商业手段把他的纯碱公司彻底打垮。
范旭东清楚得很,这些英国佬只允许国人买,不允许国人造,否则他们还怎么赚钱。
范旭东问道:“难道您认识英商?”
李谕疑惑道:“我认识他们干什么?”
范旭东说:“不能商量市场分成,你怎么敢和他们竞争?”
李谕自信说:“就是干!咱不比他们差!”
范旭东终于被李谕感染,“好!总不能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实际上李谕这么着急让他扩大生产,自然是瞄准了一战的巨大利好。
那时候整个欧洲都打烂,啥都缺,绝对可以大赚一笔。
等赚到钱,手里有银子,再搞商战底气就太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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