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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仅剩下碧眼首辅独坐,张巨鹿手中握着那枚刻有‘相’字的象牙玉棋,站起身走到窗口边,院中绿柳冒出新芽,生机勃勃一片盎然。
陆泽来去无影,并未惊动相府里的任何人,但却在首辅大人的心中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张巨鹿整理衣襟,双手置于胸前,对着窗外郑重一拜。
在离阳官场纵横几十载的张首辅,那古朴无波的心境在这日竟变得不再平静,可能他怎么都想不到马上要成为离阳储君的陆泽,会如此坚定的表明他的态度。
哪怕这件事情可能会引起皇帝陛下震怒。
离阳和中原,为赵家当官易,为百姓做事则未必容易。
张巨鹿便是亲自为堤坝决堤之人,如今朝堂之上寒士子弟越来越多,所谓门阀之根基已从根本上产生动摇,但张巨鹿本就是读书人,所以他更加了解读书人,这些人即便是真正的心系天下,可要他们一旦做起有益苍生的事情,往往眼高手低、力所不逮。
而这样的文官,位置站立的越高,则越是可怕。
所以,张巨鹿要用他自己的死给予后世那些读书人最为醒目血腥的警示,哪怕是我张巨鹿走到现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依旧还是会死。
陆泽很是钦佩首辅大人的心境。
只是对于他那要拉上九族共赴黄泉的狠辣手段不太认可,谁都知晓太安城里官职最大的乃是首辅大人,但家中几位子女个个却是碌碌无为,甚至连作恶的心思都没有,以至于京都所谓官二代们都不喜与张家子弟往来,唯独声名不算小的乃是那位幼女张高峡。
面容不过中人之姿但身材高挑的首辅幼女轻敲房门进来,端着些简单的茶水点心的张高峡轻声开口说话:“父亲,您午膳便未吃,我与嫂嫂特意弄了些清淡些的吃食过来。”
缓过神来的首辅大人望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被誉为帝国修补匠的老人此刻神态竟出奇的柔和,脸色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好。”
......
入夜之后,巍峨皇宫当中有稀稀亮光在前殿亮起,那是养心殿所在的位置。
离阳皇帝陛下赵淳勤政已经到了个骇人听闻的地步,以至于在旁侍候着的总管太监都不得不开口提醒的地步,前些年的时候都是那位红蟒袍的人猫韩貂寺在提醒,如今则是换成了那位年轻的宋堂禄,只是可惜连皇后娘娘都规劝不了皇帝陛下,这些总管太监们的小心翼翼提醒只能稍稍令沉于政务的皇帝歇息片刻功夫不到。
经历过当年太安城那场血腥的八王之乱的赵淳,似乎对于身后这张来之不易的椅子极其珍惜。
而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陛下才想要杀死那位‘为天下人计但不是为离阳赵家计’的首辅大人,离阳朝的几任皇帝自春秋之后便奉行着重文抑武的思想,对待朝堂之上那些文臣都是宽恕的很,哪怕之前那位陈孝孺在大殿之上被当成枪对付陆泽,后面不过也是被贬黜了几级,性命无忧。
只是可惜,首辅大人这位文臣,在朝堂之上的号召力过于恐怖。
不管是为了离阳朝百年之后的国祚,还是为了太子在登基后能够顺遂的掌握住朝堂,赵淳还是想要让那位超世之才的张巨鹿死去才能真正安心。
今日的养心殿外,不见一个侍候在旁的太监宫女,因为皇帝陛下召见了那位在五日之后便要入主东宫的蜀王殿下,当值的金吾卫将此处完全隔绝开来。
拥簇的那处富丽堂皇的养心殿里,摇曳不停的烛火映照着殿中二人的影子忽明忽暗,金樽楠木案牍之上摆放着无数的奏折,而在这张案牍的后面便是是面色略显疲惫的离阳皇帝赵淳,中年男人声音当中泛着股子疲乏虚弱。
“父皇知你所想,但称帝之人,不可无吞莽雄心,却也不可雄心过壮。”
“张巨鹿在离阳朝堂的声望远超过我离阳史书之上任何一任首辅,千古一相的名号并不是空穴来风,朕在时,还能够替你拔掉这根难拔的刺,若朕不在,有张巨鹿在世一年,无论他在朝或在野,楷儿你在龙椅之上都会束手束脚。”
史书之上,皇权跟相权之间的斗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双方对立。
世界既不白,也不黑,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陆泽轻声开口回答:“凡事既有坏处,那好处同样如此。”
赵淳此刻的脸色并不算好看,只听见皇帝陛下沉声道:“楷儿,你须知太子与皇子的区别,若是你以后行事依旧如在铁门关一样,凡事都想着一口气便全部吃下去,那朕对你会很失望。”
陆泽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北凉如今已没有了徐骁,北莽几十万大军等草原之上冬雪消融之后,想来便会重启南下的马蹄,那位新凉王能撑多长时间还未可知。而且...离阳内部同样算不得安稳,这时候杀死首辅大人,无异于是在自毁根基。”
赵淳脸上神态变得恍惚起来。
这位无比敌视北凉徐家的离阳皇帝,似乎这才想到离阳天下没了那位人屠,北凉铁骑虽还是在徐家子嗣的掌握当中,但想来不论是军心还是民意都处在这几十年时间里的萎靡阶段,整个中原大地实际上都习惯了那位人屠的存在,尽管很多人嘴上骂的欢,但心中还是会感叹徐瘸子扛起了西北的天。
赵淳望向面前神态自若与自己谈论天下未来的陆泽,中年男人这时忽然笑了起来:“若是从太祖开创离阳算起,父皇自认相较那些先辈,治政要胜出十之八九,只输雄才伟略的太祖与识人透彻的先帝在内的寥寥几人而已。篆儿在大致各个方面均不及朕,但楷儿你却在很多事情上都要胜过朕。”
“你可以孤身去北凉,见徐骁最后一面,父皇很高兴。”
“因为伱的目光放的足够长远,视野所及之处,皆是我离阳子民。”
“你为了张巨鹿,可以与父皇在这养心殿当面争辩。”
“这是你为离阳国祚着想,同时也是属于你的自负,你自负不会输给父皇,甚至不会输给离阳朝的那些先辈们。”
“嗯...朕相信你。”
......
几日之后,浩浩荡荡的学宫队伍入太安城。
太安城百姓如今皆知晓太子殿下在真正入主东宫以后便会迎娶侧妃,喜上加喜,作为离阳储君开府以后迎娶的首位妃子,鱼幼薇的存在使得京都里不少人都议论起来,那些本想着自家待阁闺中女子碰碰运气的王侯勋爵纷纷摇头叹气,只恨当初没有与那青州陆一样早早下注,赚了个盘满钵满。
而因为陆费墀离世本需守孝一年的陆丞燕也被皇帝特下恩旨,前日刚刚来到了太安城,在不久后的那场封储大典之上,这位蜀王正妃便要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与陆泽一同完成身份的转变。
离阳似乎要进入到崭新的阶段。
“陛下亲迎那位上阴学宫的齐阳龙大祭酒。”
“算是给足了鱼姐姐脸面。”
陆丞燕心情很是不错。
衣着锦缎华金袍的女子面容娇美,杨柳般的腰肢被乳白色镂空腰带束起,而陆丞燕脖颈间带着的是昨日入宫皇后娘娘赐予的天碧蓝玉石,这枚在离阳国库当中都排得上号的珍品被皇后当场赐下。
赵稚这些日子去往那座九九馆的次数增多,陈渔那边俨然化身成为了个小号密探,哪怕这位皇后娘娘心里还存着什么别的想法,事到如今,都只能是想法,哪怕是为了那在辽地的大皇子赵武以及在广陵道的赵篆,皇后娘娘都得放下过往种种。
皇族中人,不提别的,演技都是影帝级别的存在。
陆泽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陆丞燕,女子在见到陆泽的那刻起仿佛就压制不住心里的欣喜,自然不是因为马上要成为那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而雀跃,陆泽笑着反问道:“姐姐?”
“鱼幼薇...入门后应该喊你姐姐吧?”
青州女子最善算计。
这算计二字自然是褒义词,后宅安稳半点不比那官场风云来的简单,所以天下世家当中很多家主都想寻个青州女子来当儿媳妇或是孙媳妇,后宅安稳才能够令人如虎添翼,正如同此刻的陆泽看起来便像是一头桀骜飞虎。
三宫六院的快乐,陆泽当然也体验过。
此时的他,不过也只是想要将身边的这几位女子都留在身边。
陆丞燕、鱼幼薇、慕容梧竹、陈渔、裴南纬...咳咳,最后这位貌似有些不太妥当,毕竟有着乱纲常伦理的嫌疑,尽管在上个世界的陆泽与那位丈母娘李云睿之间也有些难以言说的故事。
“新的篇章,开始啦。”
......
上阴学宫士子们在太安城里得到了朝廷丰厚的优待,这些在学宫当中求学的士子乍一来到繁华迷人眼的离阳帝都,被其中种种触动本心的大有人在,大祭酒齐阳龙倒是很乐意看到这些士子能够在此番入京当中学到些东西。
所谓学堂学问,与真正办起事情来相比,毫无疑问是一个天一个地。
哪怕事功学问在上阴学宫当中属于那种下乘中的下乘,可齐阳龙以及道德林里头那位夫子均很是看重这事功之学,所谓知易行难便是这个道理。
这日士子们所在的那处硕大府宅当中迎来了位贵客,只有齐阳龙接待的贵客。
齐大祭酒看着那个难掩疲态的中年男子,很难与当年刚刚登基之时的皇帝陛下联系在一起,齐阳龙感伤道:“陛下,一张弓的弓弦绷紧了整整二三十年,怎能不坏?这些年的离阳朝,哪怕慢上一些又有何妨?文有张巨鹿、桓温,武有顾剑棠跟徐...”
齐阳龙早早便看出来了皇帝陛下身子骨的极度虚弱。
正如大祭酒所言,这些年的皇帝赵淳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当中,拼命的想要把离阳王朝的国祚往后再延绵数百年时间,身子骨在这些年来每况愈下,这也是皇后赵稚最终选择在立储这件事情让步的原因,皇帝的贴心人怕是早早也知晓了这些。
赵家天子豁达道:“先帝好不容易才打下的这万里江山,朕若是不能将这底子打的更稳固些交给赵家子嗣,怕是对不起在九天之上的先帝。”
齐阳龙笑着点了点头,脸上那抹伤感瞬间消逝:“陛下的皇嗣们均是英武强干。尤其是太子殿下,将来定会是位不比陛下要逊色的天下雄主。”
赵淳哈哈大笑起来,眼神当中充斥着浓浓憧憬:“楷儿是比朕要优秀,朕像他这般年轻时空有雄心壮志,那时若不是元先生鼎力相助,今日坐上皇位的依然姓赵,但绝对不会是朕。”
“先生的三位弟子,荀平、元先生,谢飞鱼,对我离阳皆有大恩。”
“只可惜先生这些年于那学宫当中教授学问,不然若是来太安城辅佐朕,想来还能多活个十来年的时间,也不至于要如此匆忙的把江山交到楷儿手上。”
皇帝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的消息令齐阳龙大惊失色。
后者的眉头瞬间紧皱起来,大祭酒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的情况比想象当中要更为严重。
“朕也想再好好的看看这离阳天下,从南到北,好好的看看,这大好山河跟黎民百姓。”
“这次可能会让先生白跑一趟,朕愿意相信楷儿,同样也愿意相信首辅,张巨鹿一定要死,但死的时间可以往后稍微延迟一些时日。”
“先生如果愿意,便出山来辅佐楷儿吧。”
“以后的离阳朝,便交由他了。”
.......
轰动太安城的封诰大典在太和殿如期举行。
这次的太安城没有那位曹官子曹长卿来入城捣乱,离阳王朝文武百官在仪式之后纷纷朝着祭台之上的年轻人行跪拜大礼,这意味着以后的离阳王朝将会多出一位令百官见面时需跪拜的对象。
皇宫深处,有位年轻宦官轻嗅鼻子,眼神透过栏杆望向大典之处。
无形当中,有着极其浓厚的紫皇气运朝着那处祭坛在堆积,年轻宦官身边有剑雀跃不止。
寓意天子之剑的天问便在无数人惊骇的目光里落在了陆泽面前,陆泽举起这柄许久未见的剑,左手挽着陆丞燕柔荑,微笑着朝面前诸臣执意。
今日。
离阳封诰大典顺利举行。
天问剑破空而现。
陆泽入主东宫。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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