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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沉默着与玛格丽特对视。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抬起了手中的酒杯,将之凑到唇边,一杯色泽诡谲的酒液就这样被一饮而尽。
然后,她放下杯子,砸巴着嘴,似乎是在回味着刚才品到的滋味,略显嫌弃道:“难喝,有点像是在酒里掺了些酱油,最后还兑了水。而且没什么回味,感觉这酒从喉咙过去后就不见了,一丁点多余的滋味都不剩下。”
而虽然嘴上说着“难喝”,但是当她看到已经空了的酒杯中又缓缓盛满了与方才别无二致的液体时,又抬起了杯子,将之一口喝干。
这一次,她脸上的表情已然从明晃晃的嫌弃变成了了然,晃了晃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补充道:“烂酒。”
“您的评价我已经收到,十分抱歉,没能拿出让您满意的饮品。”
站在她对面的玛格丽特则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是一名调酒师一般:“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职,请问您是否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对您手中的酒饮稍加调制?”
“哦?还带帮忙重调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拜托你了。”
鸢愣了愣,继而好似真的认同一般笑起来,将手中的杯子往吧台上一放:“我个人希望烈度和口感都更为刺激一些,而且最好不要再有过多的杂味……”
但是话到一半,她却是风口一转,收回了酒杯,声调转冷:“……你觉得我会这样说吗?”
她这一发问,周围那原本还有些舒缓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不少。原本就相当安静的奇境当中顿时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私语声,以及那依然悠扬的音乐声。只是就连乐声也缓解不了这份冷意,只是使得现场更显尴尬。
在这种氛围中,面对对方的质问,玛格利特只是保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并未回答。
见对方不说话,鸢也不恼,只是继续自言自语起来:“我这人呀,其实根本不担心酒里下毒与否,因为我的五脏六腑中充盈了‘气’,它们随时都可以帮助我把喝下去的东西隔绝开,毒物对我无用。”
“但是啊,就在刚才,我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所以用气包裹着那杯中的酒液入肚,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酒根本就没有进我的肚子,它们只是从嘴里滑过,然后便消失了。”
“而它们消失以后,我手里的杯子就又被填满,换言之,这所谓‘喝不完的酒’,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杯而已。”
“这就很有趣了,一杯自始至终都保持不变的酒,而恰好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杯,全都由你的奇境影响而出现……”
再一次举起手中的杯子,让四周那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杯中的酒液,鸢注视着摇曳的光芒被水波搅碎,口中笃定地道:“这杯酒,恐怕不是简单的象征,而是直接对应着我的本相,对吧?”
玛格丽特面不改色:“或许这只是我的虚张声势?”
“谈何虚张声势?我早就无数次思考过,自己的本相与魔力,在离了这具皮囊之后应该是何模样?而在看到这杯酒以后,我就已经明白:它便是问题的答案。我的本相,就应该是这幅样子。”
鸢却只是摇头:“而如果它是我的本相,那么这杯中酒的变化,又是否会使我本人产生相应的变化?你能告诉我答案吗?调酒师?”
“很精彩的推论,我可以回答你,你的这些猜测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玛格丽特的手轻轻拂过桌面,在鸢的酒杯旁张开:“只可惜,现在得出这个结论,其实已经有些迟了。”
吧台处一时寂静。
“你说‘迟了’,是什么……”理解了对方的话语后,鸢微微睁大眼,只是还没等她说完,便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从自己的内心深处爆发了。
悲伤,痛苦,遗憾,沮丧……数不清的苦涩情绪骤然充满了她的脑海,几乎将思维彻底冲散。
无法抑制的悲苦情绪让她下意识捂住了心口,只觉得心脏都像是被挖去了一般,痛到只剩下了窒息与麻木。
而与这情绪一同而来的,还有她面前那杯鸡尾酒发生的变化。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抹幽蓝色已经悄悄融入了那层层分明的黑红色酒液之中,并且就像是一滴滴入了清水的浓墨一般,迅速扩散满了整個酒杯。
对于人类而言,情绪上的体验很多时候会反向影响身体上的行动,对于此时的鸢而言,极度的悲伤情绪就如同定身术一般,使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动手吧。”于是,站在吧台之后的酒保收回了手,如此宣布。
下一刻,这片如同酒馆一般的小天地之中,顿时闪亮起了各种不同颜色的魔力光芒。
而率先向鸢发动攻击的,便是在短暂的休养后已经取回行动能力的翠雀,以及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红思与。
眼下的境况,正是她让玛格丽特使用繁开的原因。
玛格丽特的繁开,酌情热醉,作为情热的进阶,拥有了对杯子中的液态魔力进行精细操控的能力,而这种操控的形式,就如同调酒一般。
通过将各种不同的情绪置入酒杯当中,玛格丽特可以摆脱自身的情绪状态,轻松地定制杯中魔力的效果。
她既可以将治疗与防护的效果叠加在一起,如同配置药水一般配置出最优质的正面效果;也可以将火焰,雷电等多种不同性质的攻击效果叠加在一起,配制出更加凶悍的攻击效果。
而更加重要的是,这种“调酒”的行为,并不局限于自己的酒杯。
搭配自身的奇境,麻生圆香可以将所有人的本相都化作一杯鸡尾酒投映出来,而她就可以借此机会去操控别人酒杯里的酒。
当“酒”发生了变化,其对应的,每个人的本相也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而且无关乎对方是否饮用了杯中酒,都会直接作用于本相,这便是麻生圆香的能力真正可怕的地方。
方才,她正是对鸢的酒杯进行了“调酒”,所以才反向影响了对方的情绪,使得对方一时间陷入巨大的悲伤之中,难以自拔。
这种影响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并且对象的魔力量越多,持续的时间就越短。但是,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哪怕仅仅一瞬,也是足以奠定胜负的机会。
翠雀手中的丝线化作匕首状的杰作,与红思与的术式几乎同时抵达了鸢的面前,而直到这一刻,鸢还依然没有动作。
直到她的身体将要被击中的那一刻,她才终于眨了眨眼,从那几乎难以自控的负面情绪当中寻回了一丝自我。
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她在毫厘之间扭动身姿,与其同时,身体当中的“气”一同流转,沿着某种轨迹开始运动,在最短的时间内护住了身体的要害。
然后,一道蓬勃的魔力从其体内爆发,强大的冲击力将翠雀丢出的匕首和红思与的术式一同挡下。
险而又险地挡下了这一波攻势之后,她刚想要去化解自己那仍然占据脑海中的情绪,但是却陡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下一波攻势已然来到。
站在吧台之后的调酒师,微微倾斜手中的酒杯,将杯子里的液体向着她的方向泼洒而出。
这些酒液从杯口脱离,每一滴液体都像是接受了最精密的指令一般,尽可能地分散彼此的距离,如同一张张开的网兜。这面由液体组成的网兜从天而降,就这么径直向着鸢的位置笼罩了过去。
鸢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当中作出反应,可是,脑海当中的情绪却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拖累,使得她的反应变得迟缓而麻木。所以,几乎是在液体快要触及到身体的那一刻,她才猛地加速,以此前那骇人的速度从液体笼罩的区域当中逃离。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依然没能变得安全。
因为当她勉强自己的身体加速,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之时,在四周的路径之上,已经有其他的东西在等待着。
——那是一条条荧蓝色的,细不可查的丝线,如同蛛网一般密密麻麻,联通了她四周的每个方位。
毫无疑问,这是翠雀的手笔。
这些丝线数量很多,但是强度其实并不算高,因为翠雀最需要保证的是它的覆盖面积,确保鸢无论向哪个方向逃跑,前方都会都丝线拦路。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这些丝线其实并不能对鸢产生什么太大的威胁,因为它们的强度不高,别说是用武器,哪怕直接用身体去撞断都轻而易举。以鸢繁开后的速度而言,更是可以一边劈砍掉这些丝线一边前进。
但是,此时的鸢做不到。
因为她是在仓皇中强迫自己加速的,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前方会有这么多的丝线。而哪怕这些丝线的强度并不高,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之中撞上去的话——
——跟被砍中了也没什么两样。
这正是鸢此前一直在避免的事,也是翠雀等人已经决定要达成的目的。
她不能让对方得逞。
所以,她试图再一次调度自己的气,想要用气对抗这些魔力丝线。毕竟体内能量的调度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比她驱使身体作出动作还要更快。
而成功使用气的话,应该就可以让她面前的这些魔力丝线软化,从而避免因为撞上去而伤到自己……
……吗?
鸢的思考再一次出现了停滞。
因为她发现自己用不出自己的气了。
短暂的停滞之后,是恍然,是如释重负。
是了,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防范着的,不就是对方的这一能力吗?
眼角中所看到的,正是不远处那个娇小的蓝发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立于半空中,站在由荧蓝色丝线织成的魔力网上,而其十根手指上全都缠绕着数不清的丝线,由此延伸为了鸢四周那天罗密布的包围圈。
更重要的,是对方身后那默默张开了巨大书库的少女,以及其手上那形同虚影一般的小巧剪刀。
在丝线与鸢的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她以此为媒介,将“气”的概念从对方身上短暂切除了。
由此,猎物入网。
漆黑的野兽在枪声与武器的驱逐之下,仓皇地撞进了猎人早就编制好的陷阱之中。
酒杯当中,那黑红色的鸡尾酒,仿佛像是被洒出去了似的,一瞬间便消失了手指宽的一层。
魔力如漫天飞舞的灰烬一般飞向高空,笼罩于身体四周的黑雾在一瞬间就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鸢的身形被重重丝线缠绕着,束缚着,最终晃荡了几下,被牢牢地绑死在了半空。
此前一直都依靠自身速度规避攻击,加起来都没有受到过几次伤害的鸢,终于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当然,战斗仍未结束。
因为就算将鸢束缚在某个位置,这些本身强度不高的丝线也是形同虚设,对于鸢来说,只要她能从那股情绪当中缓过来,那么挣脱这些丝线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她依然没能得到“缓过来”的时机。
将她层层束缚住的丝网之下,是一群已经各自拿着魔装,手上的术式和魔力弹蓄势待发的魔法少女们。
剩余的六名魔法少女,全数聚集在此,只为了给她补上最为关键的一击。
是否能够真正造成伤害并不重要,因为翠雀此前就已经吩咐过,“只要打中就可以”。
望着那些颜色各异的魔力光芒,丝网中心的鸢目光怔然,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畅快的笑容。
“好配合!”
源自肺腑的暴喝,与少女们手中的魔力一同发出。
身体当中所有的魔力都在这一刻被调动,就算失去了“气”,剩余的势也将她的力量无限拔高,再一次压过了那闪烁的光芒。
在呼喝出声的同时,她就用调动自己的意志力,将那些负面的情绪全部压下,然后,挥舞起了手中的武器。
她接受自己陷入劣势,但绝不接受自己因为一次劣势而满盘皆输。
无论如何,她都要挣脱身上的这一层丝网,躲开接下来的攻击。
身体的速度被发挥到极致,所有的雾气都化作虚影,数不清的武器自虚影手中刺出,又好似是从她本人手中刺出。
快,极致的快,鸢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与武器中的重重虚影重合在了一起,而这重叠在一起的无数道身影,又几乎在同时向那天罗地网挥动了武器。
“嚓”!
那是如同风暴骤临般的巨响,如惊涛骇浪般的波澜,一瞬之间,就好似斩出了百刀,千刀,于无尽的威势中将周围的丝网,甚至连带着酒吧的屋顶都一扫而空,尽数斩断。
原本紧罗密布的蓝色丝线全部化作漫天碎屑,荧蓝色的魔力粒子像是星光一般挥洒漫天,破碎的屋顶之上露出了原本漆黑的夜色,而这夜色在星星魔力的点缀之下,又如同星河一般曼妙。
沐浴在这魔力形成的星雨中,鸢一手持刀,微微喘息着,低头,向翠雀所在的方位看去,然后,露出了一个潇洒的笑容。
翠雀没有还以表情。
她只是挥手,散去了那些缠绕在手指上,却已经断裂的丝线,将手中的虚影剪刀归还给了红思与,轻轻梳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梢。
然后,向着鸢的背后,轻轻挥了挥手。
鸢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她回头望去,只见六道不同颜色的魔力轨迹从自己的脚下升腾而起,向着远处的山巅一往无前地延伸而去。
毫无疑问,自始至终,那些年轻的魔法少女们就没想过要和她硬碰硬。
她们释放出的魔力波动,她们向自己的方向发起的冲刺,并不是为了一同进攻,而是……飞行。
当鸢还在为了躲避攻击而清除丝网的时候,这些魔法少女就已经从她的旁侧绕了过去,向着山巅之处进发了。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方向?”鸢回过头,有些无奈地向翠雀发问。
对于这个问题,翠雀只是抬起手,露出了自己宽大的袖口,那之中是一枚微微闪烁着幽光的紫黑色晶石。
鸢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正是自己此行一直在追寻的目标之一——兽之源。
“我暂时把它借回来了,因为涉及残兽的魔力,能当探测器。”
翠雀收拢袖口,眨了眨眼,如同理所当然般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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