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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绝门创立近三百年来,“鬼道”的传承者屈指可数,甚至中间有近百年未有传人,好不凄凉。
这是因为“鬼道”比其他四道弱小么?其实不然,每一位天绝鬼道的传承者,都曾经在江湖上闯下莫大名号,人人闻之,无不丧胆。
既然如此强大的绝技,为何人才凋敝?
因为那些传承者们,最后都死于非命,无一善终。
似乎被刻上了诅咒,鬼道绝技注定要让它的传人们永远与诡计、阴谋、恐惧、神秘打交道,再在到达顶峰时,被这些东西吞噬。
鬼蜮常用来形容阴险的人或物。
他们得道后,便成为妖邪。
妖邪聚集在一处,就会形成灾难。
诞生在灾难中心的天绝鬼道,究竟会沉沦到底,还是摆脱宿命?
九月十七日,芷江县衙。
江笑书早知马忠国之无耻禀性,因此在离开前,恩威并施,连哄带吓,恰好拿住了马忠国的弱点,令他一心效忠、言听计从。
江笑书当时就曾对伙伴们夸口——马忠国会像对自己亲生爹娘一样保护服侍余家二老。因为他洞悉了马忠国的小人之心,洞悉了那心中蕴藏的恐惧、侥幸和贪婪,继而用最贴合这些心理的手段,反过来掌控了马忠国。不可否认,这一着很妙,江笑书也曾对此沾沾自喜。
但他失算了。
他的敌人,用同样的思维,迫使马忠国反目,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毕竟比起远在天边的、未知的、来自法律的清算,架在脖子上的刀更让马忠国这种小人感到畏惧。
江笑书只恨当初,自己没有用直截了当的暴力控制住马忠国的全家,因此受到了背叛。他记住了这个教训……
马忠国背叛了江笑书,出卖了余家二老。
马忠国在衙门内疯狂的批改文书,终于在良久后,他将笔搁下,此时窗子恰好“格”的一响,一个蒙面人已站到了马忠国面前。
“万秦钱庄芷江分舵总掌柜的所有罪证都在这儿了,每一处黑产和赃款,都被翻了至少十倍,就算他长了一百二十个头也不够砍。”马忠国道。
那人点点头,语气有些玩味:
“听传闻说,马县令判案的本事最厉害,昨晚抓的人,今早就能问斩。想不到批文书的速度也不慢,真是令人佩服。”
马忠国对讽刺充耳不闻,而是问道:
“我已经照你们说的做了。我家人呢?”
“他们已经出发了很多天,现在估计快到荆湘边境了。”
“什么!荆湘边境!你把他们送那么远做什么?”
“他们正在边界等待马大人,等大人赶到后,就可以直入荆州,之后经长江南下,自此天高海阔,再也不受羁绊了。”
“我是芷江县令!为什么要离开芷江离开湘州?你们凭什么替我做了这个决定?”
“大人莫要忘了,余家那两个老家伙的位置,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那门口的护卫,也是你下令撤走的。”
“你们要求,我就顺便做了,那又怎么样?”
“他们早就进了鱼篓,发到武陵郡去啦,伟爷会亲手杀了他们。”
“什么!”马忠国大惊失色,瞬间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哀嚎道: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是芷江商户请来的,要害总掌柜么?怎么、怎么又跟江岳帮扯上了关系,去害那两个人……”
“马县令真有闲情雅致,自己一家的命都要没了,居然还对我的身份这么感兴趣。”
马忠国刷刷流下的冷汗,他知道蒙面人所言非虚——自己保护余家二老不利,江笑书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就算不打击报复,完全照着法律处理,自己先前的那些大罪,也逃不过满门抄斩、株连家族……
“你们,你们真是害苦了我啊……”马忠国满脸绝望,随后猛地抬头:
“你们一开始就算到现在了,所以才会早早把我家人送走,是么?”
蒙面人嘿了一声:
“看来马大人总算有点脑子,实话告诉你,你刚刚判决的东西,恰好救了你——江笑书会因此惹上大麻烦,极有可能死掉。”
“当真!”马忠国眼睛一亮,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算死不掉,他也会被缠住很长的时间,那个时间,足够你去和你的家人会合,然后逃离湘州了。”
“你们会安排我离开的,是么?”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安顿好芷江的大小事宜,不要过早暴露。”
…………
“邦邦邦!”敲门声急切又匆忙,简直像有人在报丧,师爷却是一喜——岳阳知府陈柳介怎么上位的故事,在整个湘州流传甚广,他自然也听过,要是马忠国突然暴毙而亡,自己说不定也能……
可打开门,师爷却失望了,来者正是他幻想中本该暴毙的马忠国。
“县令大人。”
“接着。”
“这是?”
“我突然染了急病,明天没法主持公事了,这是我的近期指示,你照着做就行,所有事都自己处理,不要以任何理由来找我,听懂了么?”
师爷见马忠国中气十足,面色红润,实在不像生了重病,不由得道:
“您生病了,是怎么……”
“我问你听懂了没有?”马忠国粗暴的打断了他。
“是是是,我听懂了。您放心就是。”
“走了。”
“大人我送您。”
“回去!”
脑袋发懵的师爷回到案前,打开了马忠国给他的指示:
“首先,针对万秦钱庄芷江分号总掌柜及其同伙阿海等人涉嫌严重违法行为,县衙已掌握确凿证据,表明其存在长期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恶劣行径。根据调查结果,涉及非法所得的资产包括但不限于田产、商铺、宅子等不动产以及五万两银子,其余部分因流转复杂难以追踪。为保障民众权益,县衙现已发布通缉令,要求立即捉拿涉案人员归案,并对任何发现的赃物持有者实施逮捕。”
“其次,鉴于县令身体不适,自即日起,由师爷暂时代理主持全县工作。师爷表示将继续坚决打击一切违法乱纪行为,尤其是对潜藏的奸细保持高压态势,同时确保地方治安良好,致力于为芷江营造一个公正透明、健康有序的经商环境。”
“最后,为了进一步改善民生条件,县衙决定加大对驿站维护和道路桥梁修建的投资力度,积极展开基础设施建设。此举不仅有助于提升交通便利性,还将促进当地财政的发展,为百姓提供更加便捷的生活服务。”
“县衙呼吁全体百姓共同参与监督,一旦发现可疑情况或线索,请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携手努力,共建和谐稳定、繁荣发展的美好家园。”
师爷看着这篇格式工整、言辞华丽的公文,横看竖看,却只看出四个字——不说人话。
“县衙早没银子啦,怎么干这么多活儿,拿嘴巴么?”师爷嘟囔一声,随后决定发出公告后就一切照旧——马忠国前两天的一通折腾,也把他累得不轻。
…………
马忠国在蒙面人一行的帮助下,用了三天时间,在马府后院挖了个地道,直通城外。
钻出地道,马忠国一刻也不敢耽搁,翻上提前备好的骏马,就准备向北一路狂奔,谁知辔头却被蒙面人拉住。
“怎么?”
“马大人,你发现了没有?这几天芷江县没有了你,虽然府库没钱,但老百姓和衙役们的日子却都好过了不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大人,你说对于芷江来说,是钱重要?还是你重要?”
“我。”
蒙面人摇了摇头。
“不会是钱吧?”
“再仔细想想。”
“嗯……还是我。”
“没有你,对芷江很重要。”
马忠国听不太明白这句话,他的心早飞到了北边,想赶紧逃命,离开湘州。胡乱的抱拳道别后,便一打马鞭飞驰离开了。
…………
马忠国一刻不敢停,跑了整整十天,到得荆湘边界之时,已是十月初一。
他终于跑到了长江边,向北渡过江后,就是荆州。
总算跑出来了!看着家人都被保护得很好,虽然略有惊吓慌张,但是大体无恙,马忠国发自内心的开心,就连年老色衰的夫人,在他看来也可爱了不少。
当然,一码归一码,夫人虽可爱,可该找其他女人时,他也不会犹豫的。
因为江笑书“脱逃死谏”和“袭杀江岳帮两红带”等事,官府和江岳帮同时发出了最高警戒,通缉抓捕江笑书,封锁了湘州各大交通要道和边境。可马忠国在官府中左右逢源,更与江岳帮沆瀣一气,因此马府上下很快通过了江岳帮和官府的联手盘查,顺利包下了一艘大船,向北面开去。
船离岸了,马忠国松了一口气,随后不由得感慨——这个世道简直是疯了。
三日前,也就是九月二十九日,湘州军对各县府的官场清算已经开始,这三天马忠国路过各地时,看着那些昔日同僚被押解审判时,简直吓破了胆,恨不得把头缩进屁股里,生怕被指认出来。
可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老爷们哭的越惨,被抓后,百姓们的笑容也就越欢。
没有你,对芷江很重要。没有老爷,对这世道很重要。马忠国终于明白了蒙面人头领对他说的话,可他却没有愧疚也没有懊悔,他只觉得自己吃了不少苦头,要来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送餐的小厮进来了:
“马大爷,上好的西湖龙井您先拿来漱漱口,辽东冰鲜的熊掌炖在灶上,一会儿就取来。还有岭南的荔枝,也给夫人小姐们送过去了。”
马忠国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自言自语道:
“世道世道。狗屁世道!”
本要离开的小厮赶紧回身:
“老爷有何吩咐?”
“小子,我问你,你说当官是为了什么?”
“小人不知道,大概是为了世道好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吧?”
“我呸!你也是蠢蛋一个!我问你——读书人辛辛苦苦考功名终于中了举,小衙役勤勤恳恳舔屁股终于升了官,难道是为了这世道和百姓?”
“这……请马大爷指教。”
“哼,小子,教你个乖——不管谁当官,都是为了金山银山,娇妻美妾!虽然嘴上个个忠君爱国、爱民如子,背地里都自私凉薄、男盗女娼?做官的本质是追求权力功名。这驴草的世道又哪有权力?贱骡子老百姓何来功名?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
“去吧。”
马忠国摆摆手让小厮下去,小厮却摇了摇头:
“你到了。”
“放屁!不是要一个多时辰才到么?”
“是的。”
“我们才出发半个时辰,现在还在长江中间呢,你说什么疯话?”
“恰到好处。”
小厮取下帽子,抹去了脸上的煤灰碎屑。
马忠国吓得从椅子上缩到了地上——这人正是江笑书!
梦魇出现在眼前,马忠国被吓得肝胆俱裂、屎尿齐流。
“船老大、舵工、伙计都被我送走了,现在这艘船上只有你全家。”
“你……你要做什么!不是祸不及家人么?”
江笑书没有回答他,而是上前一拳打断了他的鼻梁。
随后他把马忠国拖了出去,绑在了最高的桅杆上。
此时船在长江的中间,大船在波涛中不断摇晃,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间,江笑书的脸忽明忽暗,表情可怕。
他举起船锚狠狠凿穿了大船,江水立刻涌了进来,大船开始下沉。
江笑书绝不后悔。
小鱼一家,小红一家,还有被马忠国害得锒铛入狱、杀头抄家的良善以及他们的亲人……马忠国当初做官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祸不及家人?
马忠国用荼毒他们得来的不义之财,娶了老婆,生了儿女,过得好不滋润。明明来自穷困的芷江县,明明行船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他们还要喝龙井、吃熊掌、品荔枝。
可同样来自芷江县,那些可怜的百姓们却因灾荒吃不起饭,卖儿卖女,借高利贷、为奴为娼……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也不及家人。
法律不给公道,我给。世道杀不掉他,我杀。苍天没有眼睛,我有!
船已经沉了大半,只有二人所在的桅杆还在江面上,马忠国满脸绝望,已是疯了。
“死后做了鬼,最好不要来找我,我会让你连胎都投不成,”江笑书冷冷的道:
“下辈子投胎别当官了,去当条狗,至少对世界还有贡献。”
然后他砍下了马忠国的头。江笑书保证,这是湘州第一个做了鬼的狗官,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妖为鬼蜮必成灾,灾祸中心的江笑书绝不后悔,绝不畏惧,绝不沉沦。
他要摆脱宿命与诅咒,一直向上,向上,上到玉宇之上,扫清那万里尘埃。
江笑书的身形冲天而起,离开了深不见底的长江,直指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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