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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郑海珠将郑守宽留在镇江,跟着吴邦德跑保险商社的筹备事宜,自己则包了一条航船,带上招聘来的青壮男女纤工,以及从戚金老将军处请的一位伍长、两个老兵,南下往松江云间码头去。
在船上,郑海珠给纤夫们简单地训完话后,将五十名男子分为五组,每组由诸人推举一个“班长”。
郑海珠招聘时,就有意避免招五个以上的同村人,分组时也注意模湖“老乡”的概念,但每组都会留一个识得简单汉字、或会基本算术的。
果然,最终被推举出来的五个“班长”,都是这群人里的“知识分子”。
四个女纤工的“头领”,郑海珠则指定有娃有狗的董二丫来做。
如此顺利抵达松江,完成了拜见主家、签署雇契、衙门落户等流程后,郑海珠安排众人领了月银,住进文哲园北面的家丁宿舍,又修整一日后,便开始跟着三位戚家军教官操练鸳鸯阵。
韩希孟告诉郑海珠,就这么短短十来天,韩希盈已经离开南直隶了。
“阿珠,二叔先来问过我,对处置三丫头有什么想法。我知二叔是个公道的长辈,但三丫头毕竟是三叔唯一的血脉了,沉氏自尽,那个冯阿保也定了死罪,官府对三丫头这个缙绅小姐身份的从犯呢,不是很想沾手,二叔的意思是,要不把她赶得远一些算了。我点了头,二叔就找人去说了门要小妾的武将人家,叫乔一琦,直接带着三丫头北去了辽东。”
郑海珠一愣。
啊?乔一琦?
乔一琦是本地人,武举出身,一直在东北领军。由于在东北做游击或参将抗金的江南人不多,上海人乔一琦和杭州人毛文龙在后世很有名,所以郑海珠约略记得,至多两三年后,乔一琦应该是在萨尔浒战役中突围无望后自殉于敌前了。
乔一琦已过不惑之年,嫡妻嫡子都在松江,找韩希盈当小妾,就是如毛文龙一样,找个年轻些的,去北边服侍他而已。
饶是如此,郑海珠仍觉得,这算是便宜了韩希盈,从犯也是犯,但她还能免于牢狱之灾,去照顾爱国将士的起居生活,只不知届时她是不是会丧命于兵祸。
此事翻篇。
沉静下来的郑海珠,开始在脑中,作阶段性总结。
这个万历四十五年的盛夏,是她穿越到大明满三年的日子。
她需要理一理自己目前和大明各位土着的关系,以及手头的资产。
首先是她内心最看重的教育启蒙事业,守宽学校。目前校董是绍兴的张岱、张燕客兄弟,郑海珠准备逐渐按照教育基金会的模式来发展学校,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块,她不准备作为个人牟利的园地。
其次,是她和韩家的关系,发展一如她计划的那样,渐渐从雇佣,转为合作。
现下,织造局刘时敏发到韩家的外贸单子,有两类。
一类是丝棉混纺的漳绒与松江布的各类衍生品,韩仲文自己的织坊,是供货商,利润也由韩仲文拿走。
韩仲文不小气,也拎得清,知晓郑海珠得刘公公的青眼、还一道共过患难,故而,即使郑海珠跟着韩希孟离开韩府了,韩仲文仍每月让账房给郑海珠发三两月薪。
郑海珠对此受之无愧,好比是后世的企业养一个能搞好政府关系的公关高管。在毕竟仍是封建社会的大明,一个不用卖身给后宫、夫家或者青楼的女子,每月拿三两银子还不用交税,的确已经算高薪了。
刘公公发出的另一类订单,属于没有东方特色、按照西人习惯制作的服装,主要是巴洛克式的男式衬衣、腰封、带花边的半裤、女式连衣裙等,由韩希孟自己作为陪嫁资产的裁缝铺承接,利润进入韩希孟的私房钱账户,莫说郑海珠,就连顾家也没份分。但因为这个裁缝铺目前设在守宽学校的蕉园中,郑海珠也倾注部分精力在管,韩希孟给郑海珠发的月薪,是五两银子。
如此,从高管性质的收入来讲,郑海珠每年拿近一百两银子。
但这点钱,赏花逗鸟、玩玩小资情调是够了,却远远不足以描摹她的蓝图。
所以,郑海珠深知,自己的生意、人脉、研发事业,还得继续扩大。
颜思齐给郑海珠的分红,加上再投资的银子,一共二万两,这次约定由郑海珠在大陆自主安排。
五千两给毛文龙的儿子毛承北,作为启动资金,在杭州申办以颜思齐、郑芝龙、郑海珠为原始股东的“豪明”商社,陆续招人、建立茶瓷杭锦等供应商池,并尝试第二次往辽东贩货。毛文龙从儿子的去信中,得知颜兄弟占了台南、还马上要被朝廷封土司立即回信,让儿子把上次攒下的五百两红利,作为参股,投进了“豪明”商社。
二万两银子中的第二部分,八千两,用于丝线、绢帛、棉布等原材料购置以及支付绣工缝工的薪水,钱变成货,主要是东瀛人需要的唐宋画意的烟丝袋、手帕、高级扇子,以及二趾棉袜,由郑芝龙与唐伯,送往月港交给拥有船引的颜思齐,辗转贩往日本,这部分收益,按照正常海贸的利润,到了初秋回款,郑海珠应该又能有小几千两的分红,并且收回之前挪去岱山岛救急养人的八百两。
二万两的第三部分,七千两,一千两送给了戚金,五千两作为航运保险商社的筹建启动资金,五百两给了吴邦德单独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费用,三百两委托吴邦德,替郑守宽去南京国子监捐个所谓“俊秀子弟”的冠带。
于是,最后一数,郑海珠手头,只剩下二百两,而且估计很快也要花出去。
因那热爱火器的未来战神,卢象升卢公子,这个学霸他,在明年乡试之前,还准备带一个科研团队。
……
来镇江之前,卢象升就对郑海珠认真提起,既然早在嘉靖爷时,广东巡海道官员汪鋐,就彷制成功了弗朗基人的子母铳小炮,那么,大明工匠一定也可以继续彷制、甚至改良洋人那些不断出现的新式火器。
卢象升的这番话,倒是触动了郑海珠。
年初在澎湖海面遇险,见识过西班牙船队的舰载炮后,郑海珠曾问过颜思齐关于洋人火炮的讯息。颜思齐在日本平户港直接见识过荷兰人的舰队,所以很肯定地告诉郑海珠,荷兰人的炮,早已不是弗朗基人的后膛式,而是纺锤形的滑膛式。
郑海珠明白,那应该就是几年后由徐光启主张朝廷购买的“红夷炮”了。
真实的历史线中,红夷炮后来在宁远之战中对于击退后金军功不可没,是明军守城退敌的法宝。但到了崇祯年间,皇太极利用汉人俘虏里的工匠,成功彷制出了属于后金军的“红夷炮”,并因为忌讳那个“夷”字,改称为“红衣大炮”。其后,后金军在攻打明军和李自成军队中,再也离不开大炮,史可法戍守的扬州城门,就是被红衣大炮轰塌的。
所以,卢象升的脑洞是对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当世界军事史进入热兵器时代,谁在枪炮方面,能更快地彷制、更大地改进、更好地获得代际优势,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得造火铳和纺锤炮。
火铳的话,藏书楼有赵士桢的《神器谱》。
纺锤型的红夷炮嘛,可以让澳门长大的郑芝龙,去试着从葡萄牙人的造炮厂弄弄图纸。
同时,郑海珠琢磨着,镇江曾和苏州一样,是吴国的统治中心区域,春秋时的吴越两国又以铸造青铜器为擅长,镇江到了现代,也仍保留着青铜器铸造非物质文化遗产基地。
铸造业一通百通,无非是熔炉温度、铸料成份、氧化还原过程等工艺问题。那么,镇江在春秋时能铸铜,汉唐以后肯定能铸铁和钢了。
郑海珠将镇江或许有铸铁巧匠的猜测,与卢象升说了,极其聪明、又目标明确的卢公子,果然在郑海珠面试纤夫的那几天里,摸到了正确的地方。
镇江丹阳孙家村。
原来,春秋时候,吴王阖闾把干将莫邪、湛卢、鱼肠、巨阙等越国名剑收入囊中,亦在吴国的丹阳,建立了不少青铜剑铸造作坊。只是,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后,将大量吴国的铸造工匠迁往越国,丹阳孙家村这个铸造冶炼青铜剑与青铜器的基地,也就澹出了历代统治者的视野。
好在,与多少王朝的短寿不同,由智慧的劳动者所掌握的工艺,却能在历史长河中代代相传。
卢象升在孙家村里,竟真的寻访到了会用古法铸造铁器、锻打刚剑的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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