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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朔追击何千年跑出数里地,回程时信马由缰并不甚急,快到土门关时,却见远处一支步军排列整齐正在缓缓推进,中央是弓弩手,持刀盾的步军在两翼展开,正是李光弼所率军队。
其时还有数千骑兵未至,但看来李光弼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准备只以三千太原弩兵加数千步军便攻城叩关。此时日头已经升到半空中,照得他们手中弩机的箭尖寒芒点点,钢刀反射日光更是耀眼,他们正踏着鼓点,缓缓地向土门关推进。
江朔这才想起自己潜入北关之后耽搁了太多时间,忙策马疾驰,回到北关,却见关门紧闭,不见了曳落河武士。江朔抬头望去,却见张奉璋立于城头,身边额团练兵各引弓弩,立满了城墙。
江朔驱马至城下,一举何千年,对张奉璋道:“奉璋,我已擒住了逃跑之人,城里的曳落尽数铲除了么?”
张奉璋拿手一指道:“彼等自知无法夺下关城,已至河边布阵了。”
江朔立在北关城前,才发现土门关中央河谷之内,残存的曳落河武士已布成了阵势,太行山过了土门关便开始渐次变低,因此江朔追击逃跑的武士时一路向下跑,回来时却是上坡,虽能看到远处沿山路而来的唐军,却看不到藏在河谷中的曳落河残部。
这支曳落河说是残部,士气却并不低落,他们应该也听到了李光弼军中的鼓点声,退出北关后不敢再跑,战场上表现出胆怯的军队绝无生路,因此他们在河谷中央结阵,在这个位置上,占据四座关城的团练兵弓弩的劲力已是强弩之末,而李光弼的唐军要攻击他们则需要渡过初春冰冷的河流。
这支曳落河看似在四面围攻之中背水而战,其实这片洼地是目前整个战场最安全的位置。
江朔问手中提着的何千年道:“何将军,安思义以下,这支曳落河是听你指挥么?”
何千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江朔也不追问,笑道:“待我一试便知。”
说着他依旧提着何千年,驱马向河谷中曳落河军阵走去,他就这样一手悬空提着何千年,好像何千年是一个幡儿似的,城头上的汉人团练兵看着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而对面的曳落河的眼中就只剩下惊恐了,这些曳落河均知何千年的武功,虽不如尹子奇那般神异,却也是燕军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他在江朔的手中居然毫无反抗之力,怎能叫人不惊恐。
江朔提着何千年走到距离曳落河军阵前不过三十步远,这个距离远小于曳落河臂张弩的射程,但为江朔气定神闲的气势所慑,竟没有一名武士敢抬弩。
江朔朗声道:“何千年已被我捉回来了,不会有援军来救尔等了,几百人对数千人绝无胜算,又何必负隅顽抗?”
何千年冷哼一声道:“曳落河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江少主,你这是白费功夫。”
江朔不理他,还待要喊,何千年却道:“你难道忘了脑虫?他们就算投降,没了高不危的解药,也不过多活一旬罢了。”
江朔不禁一愣,原来为了压制脑虫需要这么频繁服用解药吗?
这时却听一女子的声音道:“什么虫?”
却是罗罗来到了江朔身边,江朔皱眉道:“罗罗姊姊,这里是现场,太危险了……”
罗罗却道:“江兄弟,你一个人出来快活,却留我在军中,太无聊了……三军对峙了这半天,却不战不和不走,大家站在冰天雪地里吃风,你说有多无聊?”
江朔道:“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今这支曳落河已陷入死地又何必再战?若作困兽之斗,唐军必也伤亡巨大,因此我想劝他们投降。”
罗罗皱眉道:“什么善来善去的,你们汉人就喜欢说车轱辘话。”又转而问何千年:“那你们为什么不投降?”
何千年道:“曳落河武士皆服了脑虫毒丸,若无解药,就会被毒虫噬脑而死。”
罗罗道:“什么脑虫?我怎没听过?”
何千年哭笑不得,道:“这是高不危以南蛮蛊术炼制,寻常人如何得知?”
罗罗杏眼圆睁道:“什么南蛮秘术,还有我不知道的?”
何千年不知道哪儿来了这么一位胡搅蛮缠的女子,索性双目一闭,不与她争辩了。
罗罗却不依不饶,道:“哎,你先别睡觉啊……快仔细说说这个什么脑虫?南蛮绝无此物。”
何千年闭着眼睛不胜其烦地道:“你又怎知南蛮无此物?”
罗罗怒道:“哎,哎,睁眼!”她一拍胸脯,道:“我就是南蛮,我告诉你南蛮蛊术之中绝无脑虫之说!”
南人自己可不会自称南蛮,或以“昆明族”,或以“爨人”自称,趾高气扬地自称“南蛮”的,罗罗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何千年一惊,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罗罗,见她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确实不像中原汉人。
他忍不住问道:“南蛮蛊术中真的没有脑虫?”又自我解释道:“南蛮不传的奇术有很多,小女子虽是南蛮,却也未必尽知……”
罗罗更怒,道:“放屁,放屁……罗罗自幼习蛊,天下没有我不知的蛊术!”
江朔道:“罗罗姊姊,脑虫之毒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年在松漠山谷之中,高不危吹响鹫哨骨笛,数千曳落河如疯了一般,不避刀剑悍不畏死,只有贯其脑方能阻止他们。”
罗罗摇头道:“我不信,你可有脑虫?拿来我看。”
何千年道:“既然是高不危的不传之秘,我又怎么会有?”
罗罗道:“没虫也没关系,解药拿来我看,从克制毒虫解药的药性不难推断是何蛊术。”
何千年仍道没有,罗罗道:“你既朔旬日就要服用,燕军现在战线南北数千里,曳落河散布各处,若不预先分发解药,这姓高的每日在路上跑,也来不及啊。”
江朔心道,她这一番分析倒是有理有据,真不知道罗罗到底是胡搅蛮缠,还是大智若愚。
何千年一愣,道:“好吧,我拿给你。”
江朔道:“且慢。”
将何千年轻轻放在地上,伸手捏住他背后的大椎穴,道:“别耍花招。”
何千年点点头,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葫芦,抛给罗罗,江朔忙提醒道:“姊姊小心有毒。”
罗罗桀然一笑,道:“不妨事的。”
众曳落河武士却认得这个葫芦,立刻骚动起来,何千年高声喝止,才压制住他们往上闯的冲动。
罗罗却不以为意,她轻巧地扒开葫芦上的银塞,先将葫芦口凑到自己鼻下嗅了嗅,不禁微微一皱眉。
又摊开右手手掌,倒了几丸解药出来,江朔见是赤黑色的几颗小药丸,那些药丸不甚圆整,似乎做工十分粗糙,只能勉强称之为药丸,仿佛是搓坏了的废药一般。
罗罗拿着药丸又是掂量,又是细嗅,江朔看她眉头紧锁,恐怕是也不知道这药是克制什么毒虫的。
却见罗罗握拳一攥,再摊开手来,药丸已成齑粉,众曳落河见状,又复暴躁,何千年不及喝止,已有数人拔刀冲来。
罗罗不耐烦地一挥左手衣袖,冲在前面的几人,立刻惨叫倒地,扭了两下便不动了,脸上却钉着不知名的毒虫毒蝎。
众武士更怒,正要一拥而上,何千年却再次出声喝退了他们,原来是何千年一开始看罗罗一个其貌不扬的南蛮女子,对她所谓的“自幼习蛊”“天下无不知之蛊”实在不太相信,但见她须臾间出手用毒虫毒翻了数人,反倒信了她却是使蛊的行家。
见众曳落河不再上前,罗罗以舌尖舔了一下手中黑色的粉末,何千年以为她要吞噬那些粉末,忙道:“不可。”
但他话未出口之际,罗罗已经“呸”地一下将粉末吐了出去。
罗罗将剩余的粉末承在掌中,问何千年道:“你们怎么使用解药的?是聚在密室之中焚烧么?”
何千年一惊,这些解药看似一粒粒药丸,若直接吞服却有剧毒,确实是要在密室中焚烧才有用处,只是这女子怎会知道?他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已经知道脑虫是什么东西?”
罗罗笑道:“你们都被骗啦,根本没什么脑虫。”
何千年惊道:“这怎么可能?”
罗罗道:“是不是不服解药,就会浑身如虫咬蚁噬,浑身绵软无力?”
有未及时服用解药的武士道:“不错,那时我们几个外出办事,误了行程,险些丧命,幸而最后服了解药才转危为安。”
罗罗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中毒了。”
何千年道:“小女子说话颠倒,你刚刚还说没有脑虫,现在又说中毒……”
罗罗道:“脑虫是假的,解药才是毒药,你们每旬服解药,其实是在服毒。”
此言一出,众曳落河武士都是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罗罗道:“此乃西域拂霖国所产奇药‘底也伽’,南天竺也有此药,因此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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